2012年的某一天，一家名为Hacking Team的意大利公司收到一封邮件，寻求探讨某种商务合作。这家公司的客户背景十分多元，其中不乏某些国家的政府机构。这些机构自Hacking Team购买网络工具，专用于入侵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
这一次邮件的发件人似乎来自于沙特，他自称自己也是一名黑客技术的爱好者，同时还是一名诗人，对比特币、机器人和电玩等都有很强烈的兴趣。
在他发给Hacking Team的邮件中，他这样写道，
尊敬的先生：
我们需要请到一些熟稔高新科技最新进展的权威人士到沙特来，集中展示您公司的解决方案、人员培训计划和综合报价。沙特政府负责接待，并将承担此访的全部旅行费用。请将您需要的所有信息发给我。
祝好
这封信的落款处很简单地写着一个名字——“苏欧德（Saud）”。
苏欧德是谁？Hacking Team公司没人知道。于是，一名客户经理立即回复邮件称，他需要确认这一合作需求属实且确定来自于沙特政府。
很快，意大利人就收到了来自沙特的回复：“我们来自沙特皇家办公厅（Royal Court），更确切地说是，沙特国王的办公室。”
在确认好一切合作细节后，Hacking Team公司计划派遣两名技术骨干前往利雅得，沙方承诺将按“皇家办公厅贵客”的标准为其提供各种尊享礼遇和优待。
后来有人发现，Hacking Team公司接获的那封电邮，早在数年前就有一名使用同一电邮地址的用户在“黑客论坛（Hack Forums）”上十分活跃。这个论坛不仅仅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黑客技术学习根据地之一，每天有形形色色身怀绝技的黑客高手活跃在论坛上切磋交流，也汇聚了不少网络罪犯和追捕他们的“赏金猎人”。
有意思的是，使用该电邮地址的用户在黑客论坛上曾经前前后后活跃了六年多的时间。这期间，他不仅发表了数百篇帖子，还向论坛网站捐赠了1万多美元。很难讲究竟是因为他的发帖质量高，还是因为金钱魔力大，他很快就获得了来自论坛管理员们的奖励。甚至于维基百科都有了关于他的专门词条，将他描述为黑客论坛上最著名的用户之一。
人们很好奇这个神秘的用户关心哪些内容？从他在论坛上的交流情况来看，他似乎对监控技术情有独钟，时常会在论坛上抛出一些解决具体问题的求助帖，并愿意为看似颇为简单的技术服务支付极为丰厚的报酬。这也让他成为论坛上许多人眼中的金主大佬。
2014年3月，他曾在论坛上发帖询问“有没有让Mac电脑中招的病毒”。众所周知，他需要的其实是一种木马程序，可以远程操控目标设备。
说了这么多，这个神秘用户究竟是谁？
从论坛上与该用户关联的银行信息显示，他住在沙特，真实世界里的名字叫做苏欧德﹒卡塔尼（Saud al-Qahtani）。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个在线上表现得十分活跃的黑客技术菜鸟，会在数年后成长为沙特王储小萨勒曼身边最具权势也最令人畏惧的副手之一。
更少有人想到，甚至是小萨勒曼本人也不曾预料到，卡塔尼竟是一柄“双刃剑”，最终成为了他的“阿喀琉斯之踵”。
最早从2013年开始，沙特政府的某些部门就开始与Hacking Team这家意大利公司打交道。有迹可循的包括了内政部和国防部等强力部门，他们均曾邀请该公司的技术人员到沙特开展培训。但从效果来看，并不是每一次培训都能够让沙特人满意。曾经有一位沙特的参训人员在课程结束后这样写道，“大部分来自意大利的技术人员没有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合作项目中，他们的行为表现很不专业，甚至于有的人压根就没现身沙特。”
他更是略有些气愤地吐槽说，“我觉得他们中有90%的人都达不到要求。”
或许是意大利的技术人员打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沙特人的水平，而卡塔尼的出现则让情况发生了变化。在网络世界艰难起步后，卡塔尼努力提升着沙特黑客的技术水平。
卡塔尼本人出身于沙特国内一个大部落，打小就表现出了“学霸”潜质，以优异成绩获得了法学学士学位。此后，他参加了沙特空军的培训课程，以中士军衔毕业，并获得了刑法硕士学位。2008年，他在阿卜杜拉国王任内被招募到皇家办公厅，具体从事媒体监控工作。
第二年开始，卡塔尼就现身黑客论坛。但几乎是刚在论坛上注册，他就见识到了论坛上其他黑客的“下马威”。事情的起因是他从另一名用户那里购买了一款恶意软件，原本是想试着黑入别人的电脑，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电脑被这款病毒感染了。这时，他意识到自己才是真正的鱼饵。
他在论坛上愤愤不平地写道，“我原本觉得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人！！！”
这是卡塔尼第一次被其他黑客们的套路戏耍，但并不是唯一一次。从论坛上的公开信息来看，卡塔尼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情况至少发生过4次。有一次，他不得不支付150美元来恢复自己的Hotmail账户。还有一次，他因为被黑客袭击损失了当时价值3000美元的比特币。2015年，卡塔尼在黑客论坛的账号也被侵入，直到两周后才得以赎回。赎回账号后的卡塔尼不得不跑到论坛上发帖，恳求其他用户“放他一马”。
失败是成功之母。虽然开局并不顺利，但卡塔尼在一次次黑客攻击的试炼后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自己的技术能力。他甚至开始自信地在论坛上发布悬赏，声称任何可以成功入侵他人Hotmail账户的人都可以拿到500美元的奖励。但卡塔尼很快就撤销了这一悬赏，因为他自己就已经可以做到。
卡塔尼几乎从不在网上发表个人评论，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在网上留下他的一些观点看法。比如，他曾在2010年发帖赞誉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是“地球上真正的人类领袖”，并坚称美国总统需要智慧来软硬兼施地对付伊朗。
但卡塔尼总会追加补充说，他在网上的发帖经常是酩酊大醉后的失态之举。
有一次，他直接在某社交媒体上写道，“我刚刚参加了一场派对，喝了很多酒，真的很开心，”......“接下来，我要再去喝杯龙舌兰，然后继续跳舞，哈哈。”
玩归玩，闹归闹。清醒时的卡塔尼对于网络技术发展始终保持着高度关注，他最感兴趣的几类技术包括如何提高“油管（YouTube）”和“脸书（Facebook）”上内容的受欢迎程度，如何封禁“推特（Twitter）”账户，以及如何设置服务器发送恶意软件来操纵社交媒体等。
这些技能也成了卡塔尼的立身之本。在2015年萨勒曼国王登基、小萨勒曼随后接管皇家办公厅时，有一技之能傍身的他免于被清洗。关注到卡塔尼崛起的美国官员事后回忆说，这个沙特皇家办公厅内的网络技术高手很快就意识到，小萨勒曼对于来自敌人和对手的阴谋十分恐惧，而他有必要也有能力让这位未来的沙特王储相信，他的黑客技术可以帮助小萨勒曼在消灭敌人和打击对手的过程中取得胜利。
2015年，一纸敕令宣布卡塔尼擢升为部长级的皇家办公厅顾问，主管办公厅下设媒体办公室的相关事务。此后不久，他就与开头提到的那家意大利公司Hacking Team重新取得联系，并以沙特王室的名义直接给该公司首席执行官发去了电子邮件：
亲爱的David：
我来自沙特皇家办公厅媒体监测和分析中心（直接隶属于国王办公室），十分欣赏您在业界的极高声誉和专业精神，希望与您进行富有成效的合作，并建立长期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除了报价之外，希望您能尽快将您公司所能提供的完整服务列表一并发送给我们，并附上详细的说明。
一名客户经理回复说，会尽快把他们公司的保密协议发过来，以便双方启动商务谈判。
“太好了，等我签完字，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卡塔尼回复道，“你们的保密协议很专业，可以很好地保护我们的隐私。”
Hacking Team的客户经理曾经在他的老板面前这样形容卡塔尼，“他很偏执”。
卡塔尼与Hacking Team公司间的业务联系是他作为沙特媒体事务主管所执行的众多项目的之一。他所负责的部门正式名称后来变更为“皇家办公厅研究和媒体事务中心（Center for Studies and Media Affairs at Royal Court，简称CSMARC）”。这个部门的名字看似很平庸，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卡塔尼一手打造成沙特国内的“黑客帝国”，而他本人也被外界视为沙特的“媒体沙皇（Media Czar）”。
众所周知，CSMARC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与各路媒体打交道。而卡塔尼作为CSMARC的负责人，严密监督着外国记者对小萨勒曼的采访，字斟句酌地审核哪些内容可以记录编发，哪些内容需要删节。除此以外，他还主管着许多秘密行动，这些行动的主旨通常只有一个：塑造和引导关于小萨勒曼的话题及舆论走向，对沙特国内外的异议声音予以铁腕镇压。
沙特是一个民主国家吗？肯定不是，沙特国内上上下下也从来不会自我标榜为民主国家。但沙特政府会表现得“外松内紧”，一般情况下甚至希望本国公民在社交媒体或线下公共场合多多露面。只要他们不是策划抗议活动的什叶派或者策划恐袭的圣战分子，当局并不关心他们私下的所作所为和所说的话。报纸上也可以出现一些公开的批评声音，只要这些批评不针对王室即可。当然，也可以抨击腐败，但最好不要将腐败行为描述得过于具体。
只不过，这样外松内紧的舆论环境早已成为了过去。变化背后的操盘手除了卡塔尼以外，还有一位就是前文提到的图尔基﹒谢赫（Turki al-Sheikh），曾负责安全事务的现任沙特娱乐总局局长，也是逼迫前王储小纳伊夫主动退位的人。对于这两人的搭档组合，2018年被沙特驱逐出境的加拿大前驻沙特大使丹尼斯﹒霍拉（Dennis Hora）曾描述说，“与其说是好警察和坏警察，不如说是更坏的警察和没那么坏的警察”。
随着小萨勒曼在通往权力的路上越走越高，他身边的近臣如卡塔尼等人的权力也随之变大。当小萨勒曼成为沙特王储时，卡塔尼这位人们眼中的媒体沙皇已经成为王储手下最忠实也最凶猛的爪牙。
在他的努力下，许多前沿的网络和舆论监管科技被引入沙特。某些媒体将这个国家形容为电子威权主义的实验室，担任这个实验室首席科学家的正是卡塔尼本人。
这些全新的科技手段并非沙特所独有，而是不少国家政府用来窥探民众生活的新工具。相关机构不再需要派遣专人来实施跟踪或窃听，只需要把应用了全新科技的特殊产品植入监控对象的电子设备中，就能够实施追踪和掌握其行动轨迹，获取其对外联络的内容。沙特不具备自主开发这些科技的能力，但它有“钞能力”可以购买世界上最好最先进的现成产品。
社交媒体的普及，以及其作为新闻和信息主要来源的功能属性，为此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如果有任何机构或个人能够操纵其受众在网上看到的信息，那么它就可以塑造他们对现实的看法。一位研究人员将这种操控称为“主动型思想威权主义（proactive thought authoritarianism）”。其关键在于，这种操控绝非强制性地把信息灌输给人们，，而是人们用手机主动地把这些信息塞进自己的脑中。
小萨勒曼意识到了这种手段的厉害之处，于是委托卡塔尼来负责具体部署。在众多社交媒体中，他们最终选择了推特，理由是这个社交媒体在沙特人的日常生活中发挥着无可比拟的巨大作用。
在沙特，公众缺乏公开表达意见的渠道，但他们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一部甚至几部手机，日常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在网上冲浪，甚至一度成为了油管在全球范围内最大的单一消费群体。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推特为沙特人提供了一个分享信息和围绕热点话题进行讨论的开放空间。尽管许多沙特人都不会在推特上实名发帖，但从实际效果来看，推特几乎可以被看做是一个虚拟的沙特城镇广场。
卡塔尼在推特上的账号拥有逾100万粉丝。在发布的内容上，他时刻关注着他老板的一举一动并为之摇旗呐喊，同时也会组织“水军”对敌对势力发起“攻击”，攻击目标从外国新闻机构到伊朗、卡塔尔，那些反对小萨勒曼或者对小萨勒曼支持力度不足的沙特同胞也会成为卡塔尼的目标。
卡塔尼的手笔在推特上激起了巨大的批评和反击。批评者将卡塔尼操控的“水军”形容为乌压压的“电子苍蝇”，并将卡塔尼本人贬损称为“沙特的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或是“乌蝇之首”。
在2017年卡塔尔断交风暴发生之后，卡塔尼变本加厉地在网上掀起了一场近乎疯狂的沙特版“麦卡锡主义运动”。他发起了一个名为#黑名单（The_Black_List）#的话题标签，并呼吁他的粉丝检举揭发在这份黑名单中加入更多的名字。
“沙特和它的盟友们言出必行。这是一个承诺，”他写道，“使用主题标签添加您认为应该包含在#黑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从现在开始，这些名字将被分类和跟踪。”
卡塔尼扬言，名单上的人将受到惩罚或被起诉。他还补充说道，即便在网上使用假名假姓也没有用，因为国家有能力揭开他们的面具和伪装。
卡塔尼毫不讳言自己的老板是谁。他曾这样写道，“你们难道觉得我是毫无方向、随心所欲地行事吗？我是国王陛下和王储殿下钦点的雇员和忠诚的奴仆。”
他的手段五花八门。
为了管控沙特当地的传统媒体，他建立了一个包含所有主流媒体主编的WhatsApp群组，借此“指导”各家媒体的报道。在推特上，他很清楚“指导”这套手段是玩不转的，但也很快意识到那些包含数百万条推文的热门话题，也仅需几百个账户的协同配合就可以扭转、颠覆话题的舆论走向。
除了旗下的大量水军账户外，卡塔尼还在利雅得和利雅得周边地区雇佣了数百名沙特人，建立起一个被戏称为“杠精农场”的松散组织。受雇的沙特人大多是通过社交媒体招募的，只在被录用后才知道工作的性质。他们每月到手的酬劳大概是3,000美元/人，全职工作，追踪网络上一切有关沙特的热点话题，反击那些批评声音，重新塑造网络讨论的议程和走向，配合传播那些沙特政府希望传递的信息。
这些杠精农场的“农民”每天都会在WhatsApp或Telegram上接受上级的业务指导。他们最为关注的话题包括了也门战争、卡塔尔断交风波和妇女权益等，也会在热门话题下刷屏贴满亲政府的话题标签。有些时候，他们还会在推特后台举报，声称一些关于沙特的批评性话语是对这个国家的冒犯，督促推特删帖甚至封号。
（插播一句，写到这里，我不得不联想到2018年底“译读海湾”被封号的遭遇。看来真的如某些知情朋友所言，这一切都要拜某国的机构所赐，还有某些机构的为虎作伥......）
到了2018年，推特平台在沙特境内被卡塔尼管控得死死的，以至于很难辨别那些发贴的沙特人账号背后究竟是谁。一位研究人员对此下结论称，沙特境内的推特已变成“一片废墟”。
拿下推特后，卡塔尼的目标从线上扩展到了线下，他开始瞄准和追踪现实世界中的人。有些人可能仅仅是在网上吐槽一下，就会招来卡塔尼手下的特别关照。
2017年，一位名叫图尔基﹒洛基（Turki al-Roqi）的沙特记者听说有名男子因为在网上抱怨火车晚点而被捕。放在以往，这种程度的抱怨和批评对于沙特普通人而言是可以自由表达出来的，因此这名记者打抱不平地在推特上连发数条推文对逮捕行动予以批评。
卡塔尼本人亲自致电打电话给图尔基﹒洛基所供职的线上新闻网站，施压后者删掉这些推文，还要求他通过个人账户作出声明称账户是被黑客袭击了，并就此事给国家形象抹黑而向国王郑重道歉。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图尔基﹒洛基按卡塔尼的要求一一照做，随后很快从该网站辞职以免牵连同事。
这件事没有因此画上句号。卡塔尼随后让图尔基﹒洛基加入一场在推特上发起的线上指控运动，针对的是一名刚刚被当局逮捕的神职人员，遭到了图尔基﹒洛基的回绝。
关于这件事，图尔基﹒洛基后来在网上专门撰文记录了有关细节，还感慨道“我到底是在和一位国家最高机构的顾问、部长级官员谈话，还是和一个专门从事诽谤和黑客攻击的毛头小子聊天？”
沙特还曾试图将自己的“长臂”延伸到全球知名科技公司的内部。2015年底，西方某国情报部门提醒推特，其职员中疑似潜伏一名沙特培养的特工，该国当局寄希望于他能够获取那些异见人士的账号信息。这名职员名叫阿里﹒扎巴拉（Ali al-Zabarah），2013年就加入了推特并晋升为一名工程师。他的权限使得他有机会访问到所有推特账号的后台信息，包括IP地址、电话号码以及其他用来识别用户的详细信息。
得知此事后，推特立即安排阿里﹒扎巴拉进入行政休假阶段，同时着手对此事展开调查。最终，尽管推特未找到证明他将用户数据交给沙特政府的证据，但该公司还是在2015年解雇了他。阿里﹒扎巴拉被解雇后回到了沙特。
一直以来，沙特习惯于依赖“外脑”提供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来了解网络世界。在该国政府于2015年削减对公用事业的补贴导致水电价格飙升后，长期为其提供咨询服务的麦肯锡公司（McKinsey & Company就制作了一份长达九页的研究报告，详述了沙特公众对于削减补贴的做法有何反应，并就如何应对提出了建议。
麦肯锡的报告显示，推特上围绕削减补贴的评论大多是负面的，其中有三个粉丝数较多的账号发挥了巨大的风向引领作用：第一位网名为哈立德﹒阿尔卡米（Khalid al-Alkami），身份标记为作家；第二位是个匿名账号，名字只显示为艾哈迈德（Ahmad）；第三位则是流亡加拿大的沙特异见人士奥马尔﹒阿卜杜阿齐兹（Omar Abdulaziz）。
报告中还提及，哈立德﹒阿尔卡米“发表了诸多关于经济紧缩的负面推文”，而奥马尔﹒阿卜杜阿齐兹则是“就经济紧缩和王室法令等话题发表了大量负面推文”。
2017年年中，哈立德﹒阿尔卡米被捕，其推特账号也被封禁。在此之后，沙特人还曾不遗余力地追捕远在加拿大的奥马尔﹒阿卜杜阿齐兹。
《纽约时报》曾就这份报告向麦肯锡发出问询，麦肯锡的回复则表现为出离的愤怒。该公司表示“我们不愿相信这份报告被如此滥用，无论这种可能性有多微乎其微”。
“我们没有看到任何证据表明这份被告被滥用了，但我们正在紧急调查这份文件是如何被共享，以及与谁共享的。”麦肯锡在回应的最后如此补充道。
在萨勒曼继位沙特国王仅仅一年后，就有三名沙特王室成员因批评政府在国外被“绑架”并被送回沙特。紧接着，还有一位名叫塔里克﹒欧拜德（Tarek Obaid）的沙特商人被指涉恐，在中国某地被捕，后因证据不足被释放后逃亡瑞士。这名商人据传实际身份是前国王阿卜杜拉家族的“白手套”，因此被盯上。
（再插播一下，关于Tarek Obaid在中国发生的故事正是“译读海湾”遭莫名封杀的直接原因，给出的理由是破坏中沙关系，呵呵）
再一年后，一位鲜为人知的沙特王子在摩洛哥被捕并被带回到沙特。同年，一位名叫萨利姆﹒穆宰尼（Salem al-Muzaini）的沙特商人在迪拜被捕并送回沙特。在沙特，他未经任何审判就直接被投入监狱。值得注意的是，萨利姆﹒穆宰尼和塔里克﹒欧拜德的身份相仿，他也不是什么异见人士，而是一家名为Sky Prime的私人飞机定制服务公司经营者。据了解，这家公司的大部分飞机其实都归被废黜的前王储小纳伊夫所有。
是的，萨利姆﹒穆宰尼也可以算作是前朝余孽。在他被捕后，Sky Prime公司的股份和那些飞机的所有权与他和小纳伊夫都再无关联。
虚拟世界的思想控制是一回事，现实世界中追捕异见人士则是另一回事。有一种说法是，卡塔尼的线下抓捕行动得到了小萨勒曼的充分授权。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一份评估报告也指出，在萨勒曼国王登基之初，小萨勒曼曾命令卡塔尼和他打造的情报组织“在（沙特）国内外瞄准一切反对他的人，必要时可以动用暴力手段”。
沙特情报部门此前曾接到一项重要任务：将流亡海外的沙特异见人士带回国。但任务下达时并没有具体说明该如何进行，于是这项棘手的工作便落在了卡塔尼领导的一个全新团队身上。这个团队的名字叫做“快速干预小组（Rapid Intervention Group）”，早期成员大多来自军队。这主要是因为卡塔尼的老板是国防大臣，因此他有较大权限去调用军方人员。在小纳伊夫被罢黜后，卡塔尼得以染指内政部和其他强力部门并抽调特工充实快速干预小组的力量。
2017年秋天，沙特国内经历了一波逮捕潮，约有80名男性公民在此期间被捕。他们中大多数人是颇具影响力的神职人员，其中既有极端保守派，也不乏与穆兄会有联系的政治伊斯兰主义者。其余人等要么是多年前呼吁政治改革、此后大多保持缄默的社会活动家，要么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惹恼了小萨勒曼及其手下的人。
被捕的人中有一位经济学家，他曾公开质疑将沙特国家石油公司（Saudi Aramco）私有化的做法是否明智。还有一位诗人，他因为呼吁记者在与卡塔尔的政治外交争端中避免使用过于偏激的措辞而被捕。
沙特政府一直没有公布所有被捕者的姓名，但表示已经发现了证据证明这些人“为谋取利益而协助有关外国势力刺探情报”，并指控他们“从事破坏国家安全的间谍活动，并与包括穆兄会在内的组织有联系”。其中一些人后来被判入狱，其他人则在没有指控的情况下被长期羁押。
在所有被捕者中，有一位神职人员最受外界所关注。他的名字叫做萨勒曼﹒奥达（Salman al-Awda），被捕时已是62岁高龄。长期以来，他都是沙特宗教领域乃至整个伊斯兰世界都颇具影响力，且追随者众多的著名学者。
年轻时的萨勒曼﹒奥达思想过于激进，曾因质疑沙特王室的宗教合法性、呼吁和参与改革而锒铛入狱。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监狱的磨炼，他变得更为沉稳也更加精明老练。
萨勒曼﹒奥达积极著书立说，他的著作被广泛阅读。此外，他还在网络上十分活跃，不仅在油管（YouTube）主持宗教类节目，还在推特上拥有1300多万粉丝。他似乎并不把自己当成一个“老古董”，而是很接地气地使用年轻一代习惯和喜爱的方式去传播宗教思想，并结合日常生活对伊斯兰教教义进行解读。
他也没有彻底放弃年轻时的“革命理想”，还是会对外谈起他关于君主立宪制的理念，并建言沙特的领导人能够更好地照顾到民众的需求，避免发生“阿拉伯之春”式的起义。
随着沙特等海湾国家与卡塔尔之间的外交争端恶化，萨勒曼﹒奥达在推特上发贴祈愿：“为了人民的利益，愿真主能让他们（海湾国家的领导人们）团结一心。”
贴文发出数小时后，身穿便衣的安全官员就出现在了他的家门口，把他带走了，并告诉他的家人他很快就会回来。
事实上，萨勒曼﹒奥达再也没有回来。
几天后，他的兄弟、一名教育学教授，在推特上发文批评了这次逮捕行动。
“不幸的是，这场旨在煽动民众对立的运动已经昭然若揭，”他写道。不到数小时，他也被逮捕了。
人们意识到，沙特国内的公开讨论规则已经被重置，允许讨论的话题范围被大大缩小，可供批评的类型也减少了许多，而触碰新红线而要付出的代价则远比过去更高。
卡塔尼是这个新秩序的主要执行者，而萨勒曼﹒奥达的下场则是一个有说服力的晴雨表。五年前，他在推特上仅仅拥有160万粉丝。那时的他还会称赞社交媒体的普及促进了沙特民众与领导人之间的交流。
“推特很好地告诉了大家，沙特民众对当前的状况有普遍不满和挫败感，”他表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即使是那些负责安全事务、监督民众一举一动的人也并不知道民众的真实想法，这样其实很不好。”
当他被捕时，他的粉丝量超过1000万。被捕一年后，沙特当局以37项罪名对萨勒曼﹒奥达提起公诉，包括煽动公众、不尊重统治者以及“在地球上传播腐败”，这在伊斯兰教法体系下是一项十分严重的指控。
检察官据此对他判以死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