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第五十九回,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莺儿带着藕官、蕊官,在柳叶渚这一带掐花择柳,后被夏婆子发现,引起了一场风波。
如此细节似乎不值得深究,但是,当我们对比一下,在这件事中莺儿与春燕二人的做派后,或许会有收获。
探讨其中的深意之前,我们还是有必要。来复盘一下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红楼梦》第五十九回,这一天清晨,湘云醒来后,感觉两腮发痒,许是犯了杏癍癣,因此,她便向宝钗要些蔷薇硝。不曾想,薛宝钗这里的早已用完。
然她记得,林妹妹近来做了不少蔷薇硝,便让莺儿前去潇湘馆,而在一旁一向好玩的蕊官,也选择了一同前去。
此时正直春天,柳叶渚一带正盛开的各种各样的花朵,柳条也出落的别有一番滋味。
莺儿见了这些,玩心顿起,便择了些嫩柳条,一边同蕊官走着,一边编着花篮;并顺手,摘了不少的花枝。
蕊官见莺儿花篮编得精致,想着让她送给自己;然莺儿早已打定了主意,这个花篮送给林黛玉。但她也许诺,等回来的时候,再编几个花篮一块儿玩。
来到潇湘馆,莺儿拿了蔷薇硝,林妹妹告知她们前去宝钗这里一同用餐,导致好玩的藕官也随她们一同返回了。
再次路过柳叶渚的时候,莺儿便径直坐在河边,一心一意编起了花篮,蕊官与藕官二人,赶着送蔷薇硝回来欣赏。
就在莺儿一个编着花篮的时候,春燕从远处过来了。原来,大观园从探春改革后,便实行了区域承包制。
而柳叶渚这一片区域,便是春燕的母亲与姑娘承包下来了。既然是承包,自然年底需要支出;自然有权力管理这片区域。
有了这一片区域后,夏婆子与何婆子二人天天精心呵护,对柳叶渚的一花一草都分外珍惜。因此,如莺儿这般的,私自掐花择柳,自然是不被允许的。
莺儿是贾府的外客,薛宝钗又是如今的代理管家。因此,春燕虽然有理,但面对编花篮的莺儿,其劝阻,也是极为委婉的。
春燕笑道:“他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向着外人反说他的。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的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这话虽是混话,到也有些不差。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他老姊妹两个……
从这一段开场白我们可以看出,春燕虽然仅仅是怡红院中的小丫鬟,但素养是非常高的。
柳叶渚本是她姑妈、她母亲管理的区域,拥有着对这一片区域的管理权;而何婆子的女儿,春燕同样拥有这样的权力。
莺儿虽然是贾府之中的外客,但宝钗身为代理管家,更应该以身作则。因此,春燕完全可以直截了当的,阻止莺儿的行为。
但是,她的劝阻方式显然是很人性化的,甚至于,我们从她的劝阻言语中,都难以体会出这一层深意。
幸亏园里的人多,没人分记的清楚谁是谁的亲故。若有人记得,只我们一家人吵,什么意思呢?你这会子又跑了来弄这个,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妈管着,他一得了这地方,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利害,每日起早睡晚,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日逼着我们来照看,生恐有人糟蹋,我又怕误了我的差事。如今我们进来了,老姑嫂两个照看得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动。你还掐这些花儿,又折他的嫩树,他们即刻就来,仔细他们抱怨。
想来,但凡正常人,听见春燕这番话,也不能继续肆无忌惮的端坐着,编着玩的花篮。
但显然,莺儿并非一般的丫鬟,因此,即便面对春燕的劝阻,她依然理直气壮。
莺儿道:“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独我使得。自从分了地基之后,各房里每日皆有分例,吃的不用算,单算花草顽意儿。谁管什么,每日谁就把各房里姑娘、丫头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的去,另外还有插瓶的。
惟有我们姑娘说了:‘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们要。’究竟总没要过一次。我今便掐些,他们也不好意思说的。”
莺儿这番话,初看之下,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居住在大观园中的众多主子,都拥有着一定的份例,唯有宝钗,拒绝了这样的分例。
如今,莺儿的做派,也是说得过去的,
只是,在这个问题中,存在着一个观念:“索取”与“给与”。
什么意思?想要理解这个观念,我们首先要理解这一点,在柳叶渚这里,谁才拥有着这片区域的拥有权?
是薛宝钗吗?显然并不是,而是春燕的母亲与姑妈。
因此,虽然她曾经拒绝过分例,并提出“等要什么再和你们要”。只是,“和你们要”与“自己来取”,并非同样的概念。
因此,莺儿如今的做派,俨然是“反客为主”。其实拥有如此心态的,也并非莺儿一人,其主子薛宝钗,同样具有;试看,薛蟠离开贾府后,薛宝钗带着香菱进入大观园居住,对平儿所说的,诚然也是这样的逻辑。
宝钗道:“这才是正理。店房也有个主人,庙里也有个住持。虽不是大事,到底告诉一声,便是园里坐更上夜的人知道添了他两个,也好关门候户的了。你回去告诉一声罢,我不打发人去了。”
带着哥哥的小妾入住荣国府,竟然连贾母、王夫人这些当家主母都能无视,可见,在荣国府这个外客之家,宝钗是一点也没拿自己当外人。
当然,在“柳叶渚”这里,莺儿表现出来的,最让人诟病的,莫过于她的嫁祸。
面对春燕的好心劝阻,她理直气壮的选择了反驳;但是,当夏婆子真的来了,真要兴师问罪的时候,她却无耻的选择了嫁祸。
莺儿笑道:“姑妈,你别信小燕的话。这都是他摘下来的,烦我给他编,我撵他,他不去。”
春燕笑道:“你可少顽儿,你只顾顽儿,老人家就认真了。”
那婆子本是愚顽之辈,兼之年近昏眊,惟利是命,一概情面不管,正心疼肝断,无计可施,听莺儿如此说,便以老卖老,拿起拄杖来向春燕身上击了几下,骂道:“小蹄子,我说着你,你还和我强嘴儿呢。你妈恨的牙根痒,要撕你的肉吃呢。你还来和我强梆子似的。”
如此一来,倒让好心的春燕白白挨了姑妈、母亲的一顿骂;而她,仅仅是觉得受到侮辱选择了离开。
他娘也正为芳官之气未平,又恨春燕不遂他的心,便走上来打耳刮子,骂道:“小娼妇,你能上了几年?你也跟那起轻狂浪小妇学,怎么就管不得你们了?干的我管不得,你是我屄里掉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既是你们这起蹄子到的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该死在那里伺候,又跑出来浪汉。”
一面又抓起柳条子来,直送到他脸上,问道:“这叫作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屄!”
莺儿忙道:“那是我们编的,你老别指桑骂槐。”那婆子深妒袭人、晴雯一干人,已知凡房中大些的丫嬛都比他们有些体统权势,凡见了这一干人,心中又畏又让,未免又气又恨,亦且迁怒于众,复又看见了藕官,又是他令姊的冤家,四处凑成一股怒气。
从这一段描述中,对于莺儿嫁祸春燕,她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玩笑还是为了推脱?或许都存在着。因为面对“鱼眼睛”一般的婆子,莺儿也瞬间没了底气。
小结:
柳叶渚这一段风波,诚然是微不足道的细节。看似是一场“鱼眼睛”的婆子们,与天真烂漫的丫鬟之间的冲突。
但是,在这样的表现之下,却同样揭露了,客居在贾府之中的薛家人,以莺儿为代表的“反客为主”以及“趋利避害”的本性。其如此素养,诚然连怡红院中的小丫鬟春燕都比不上,让人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