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美国远征军里有这样一支部队。士兵来自全国26个州所属的国民警卫队,虽有军事基础,但远达不到在真正的战场上杀敌的程度。军官是临时从各处拼凑的,全部没有实战经验。师长是个即将退休的老头,他给自己的任务是能把部队带到欧洲,然后也就熬到了年龄可以回家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师,在经历了220多天的战场洗礼,并付出1.4万人伤亡代价后,成了美军在一战中最能打的两个师之一。1992年,美国重新审定一战各部队的表现,最后给这个师下的结论是这样的:该师虽然军容风纪较差,但它的战斗力是无与伦比的,没有人怀疑。
这个师就是美军第42步兵师,它还有一个别称“彩虹师”。如果说这样一个平庸无奇的部队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它的实际创建者和主要指挥官是麦克阿瑟。不论日后麦克阿瑟如何骄横跋扈,他在一战时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
第42步兵师筹备之初,麦克阿瑟被任命为该师参谋长。由于师长威廉·曼年事已高,所有的工作实际上都是麦克阿瑟完成的。
1917年7月,根据陆军参谋部下达的命令,各州抽调的国民警卫队员开始在东海岸集中,各级指挥官也陆续向师里报到。由于军官也缺乏经验,麦克阿瑟就先给军官们集训,然后再让他们去训练士兵。
1917年10月,第42步兵师已经完成组训,全师共2.7万人,装备齐全。他们从纽约出发,又经过两个多月的海上航行和行军,于1918年初抵达法国。
初到法国时,第42步兵师就差点被肢解。该师是首批赴欧参战的部队之一,与他们一同抵达法国的还有美军第1、第2和第26师。这三个师在组建过程中没有第42步兵师高效,每个师不仅缺少装备,兵员缺额也极大,平均只有7000人。
第42师师长威廉·曼此时已经符合退休条件,他把部队带到欧洲就准备启程回国了。美国远征军总司令部的一些参谋见第42师群龙无首,就向总司令潘兴建议——把第42师当做补充师,拆解后充实到其他师中,这样美军就可以有三个基本满员的师了。
潘兴曾是麦克阿瑟父亲(阿瑟·麦克阿瑟)的部下。1899年,他被派往菲律宾服役,当地的最高军事长官正是阿瑟·麦克阿瑟。不仅如此,潘兴属于军中“老阿瑟一脉”。1903年,美国效仿德国设立陆军参谋部,其历任参谋长几乎都是阿瑟·麦克阿瑟的部下,比如贝克、马奇、伍德等。潘兴在其中获利颇多,他能够出任美国远征军总司令,也是得到了时任陆军部长贝克和陆军总参谋长马奇的支持。
潘兴的本意并不想拆散第42步兵师,但参谋们的建议的确很合理,如果把“一个超编师和三个缺编师”变成三个基本满员师的确有利于作战,也不至于在法国和英国同行面前丢脸。更何况他当时还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英国和法国提醒他——美军部队毫无作战经验,贸然投入战场的后果必然是伤亡惨重。所以他们建议把整个美军部队打散,然后补充到战斗减员严重的各个英法师。也就是说,整个美军都作为补充部队使用。
潘兴有难处,参谋们极力怂恿,而第42师师长威廉·曼对这个方案并不关心。麦克阿瑟感到非常恼火,情急之下他越过远征军司令部,直接给陆军部部长贝克发去了一封电报,称:“潘兴拟拆散‘彩虹师’作补充师。这意味着毁掉了一个团结一致的优秀部队,破坏那些因身为‘彩虹师’一员而骄傲的官兵们的士气。我请求陆军部迅速采取行动,挽救这个由威尔逊总统亲自下令组建的部队。”
陆军部部长贝克接到这封电报后直接给潘兴下达了命令——绝不可以拆散“彩虹师”。
麦克阿瑟如愿保住了“彩虹师”,但他因此得罪了潘兴和他手下的参谋们。在此之后,虽然潘兴和麦克阿瑟的关系有所改善,但后者对那些背后指手画脚的人产生了深深的成见,其中就包括他的同窗乔治·马歇尔。
1918年2月,第42步兵师编入法军第7集团军,麦克阿瑟暂领全师指挥权赴法国洛林地区布防。很快,他们就迎来了战场上的首战。
麦克阿瑟决定组织一次夜袭,以考察部队的作战能力。2月20日14时,美军开始向两公里外的德军阵地实施炮击。当夜色渐暗时,麦克阿瑟亲率一支小分队爬出战壕,开始向对面匍匐前进。
当剪开德军布设的铁丝网时,对方似乎听到了响动,于是他们向天上发射了曳光弹,并向前沿发射机枪弹。美军分队趴在满是泥水的地上一动不动,直待夜色能再次掩护他们的身影后才开始继续前进。每个人都很清楚,只要被发现那就会招致灭顶之灾。
当靠近德军战壕时,麦克阿瑟和队员们一起冲了过去,他们投出手榴弹,很快就跟德军厮杀到了一起。
当天美军的作战日记记录道:“双方的炮战打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方发射的是155毫米榴弹炮,对方用75毫米炮还击,飞机则在天上盘旋。麦克阿瑟率领的夜袭队直到午夜才回来,他们前进了16公里,又徒步返回了出发地。当他走进指挥部时,手里还拿着一顶德国人的钢盔。”
有人对这种冒险行为感到不解,麦克阿瑟回答说:“这才是战争。”
此战麦克阿瑟获得了法军第7集团军颁发的“十字军奖章”。
3月9日,“彩虹师”随第7集团军发起反击。下达出击命令后,麦克阿瑟脱掉外套,并摘下醒目的上校肩章,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就大手一挥,带着士兵们冲出了战壕。
很多时候当好一名指挥官并不难,你是部下的表率,如果你都不怕死,那士兵们也都个个敢于冒着枪林弹雨向敌人发起冲锋。麦克阿瑟用“无畏”感召了全体官兵,此战美军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战后,麦克阿瑟被远征军司令部授予一枚“服务优异十字勋章”。
3月11日,麦克阿瑟在战场上负伤。德军在前沿施放了毒气,美军来不及佩戴防毒面具,包括麦克阿瑟等众多官兵差点被熏瞎了眼睛。不仅如此,一名战地记者在麦克阿瑟穿着的衬衫上发现一个枪眼。当记者问他为何甘愿屡屡冒险时,他说:“作为军人,首先必须准备牺牲,掉了一条胳膊或者缺了半条腿是很平常的事。”
除了不畏死,麦克阿瑟身上还具备另一个品质——关心部下。
一名彩虹师的老兵后来回忆说:“尽管他要求我们所有人都要拿出士兵的样子来,但他从不做作,很友善。他总是先考虑士兵,给我们搜集给养,检查脚上的冻伤,把热饭送到前线。我在他身边待了一年多,他从未出错。”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一名士兵从前线给师部送来了一份文件。当他出现在麦克阿瑟面前时,浑身泥水,还有很多伤口,身上的军装已经被撕破了十几处。
麦克阿瑟抓住这名士兵的肩膀,询问了他的名字,然后说:“埃廷格,你是个好兵。”
他转过身去,对另一名军士说:“让埃廷格去冲个热水澡,再把我的厨师找来,给他弄一顿热饭,要丰盛些。你去军需那里拿一套新军装来,再给他找一张床好好睡一觉。天亮以后再让他回前线,而且要天气好转之后。”
彩虹师的士兵们有这样一个共识——你可能没见过自己的营长,也可能没见过自己的团长,但你一定见过麦克阿瑟。
1918年7月,经过短暂休整的“彩虹师”被重新派到战场。他们领受的任务是向法国兰斯发动进攻。此战麦克阿瑟仍旧身先士卒,在十天的战斗中,第42步兵师伤亡6500多人,最终将德军击退。
9月,第42师被编入美军第1集团军,参加由美军主导的圣米歇尔突出部战役。部队出发前,麦克阿瑟晋升为准将,成为远征军中最年轻的将军。
9月12日,发着高烧的麦克阿瑟让四名传令兵抬着他参加战斗。当炮声响起时,他又从担架上跳下来,换上士兵的制服,拿起一支步枪和刺刀跟着士兵们冲出了战壕。
他在这场战斗中遇见了日后美军的“装甲之父”乔治·巴顿,此时对方是一个坦克旅的旅长。双方的首次见面颇为有趣——一发炮弹落在两个人身旁,巴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麦克阿瑟则对他说:“别怕,上校。你是听不到打中你的那发炮弹的。”
巴顿也不甘示弱,他问麦克阿瑟能否率领自己的部队攻下前面的镇子,麦克阿瑟立即说:“没有问题。”
9月底,美军推进至马斯河附近,这里有德军重兵防御,所有掩体都用永久性混凝土筑成,阵地上还部署了数不清的机枪火力点。
9月26日的战斗刚一打响,进攻部队(美军第1师)就遭到德军炮火的猛烈轰击,队形很快就被打乱了,士兵们找不到自己的长官,他们开始四处乱窜,然后就是一场上万人的溃逃。
美军总司令潘兴杀红了眼,他严令部队“无论承受多大的牺牲,都要杀出一条血路!”但德军凭借坚固的工事,一次次击退美军的进攻。战斗持续了半个多月,美军仍然无法突破德军防线。
10月11日,潘兴调“彩虹师”参战,他们的任务是拿下这片“死亡之地”的核心阵地——夏提隆高地。
此时第42步兵师迎来了第二任师长梅诺尔,麦克阿瑟则被任命为该师第84旅旅长。当部队抵达进攻出发地时,看到山坡上满是无法运走的士兵遗体。尸体已经腐烂,散发出来的臭气弥漫着整个战场。
第84旅在第一天的进攻中就遭遇重挫,德军施放了毒气,麦克阿瑟再次中毒。但他没有下火线,继续指挥作战。
夏提隆高地其实不过是几个小山包,但周围地势平坦,所以显得格外突出。德军在高地上构筑了230多个机枪火力点,两军之间则是一大片农田,没有任何遮挡物。
连续两天的进攻仍旧没有奏效。10月13日,第5军军长萨默罗尔来到前线督战,他当着麦克阿瑟的面吼道:“要么给我拿下夏提隆高地,要么给我一份五千人阵亡名单!”
萨默罗尔本是想用这话激励一下第84旅官兵,但麦克阿瑟较起了真。他当即回答道:“如果第84旅拿不下夏提隆高地,你就公布一份全旅阵亡的名单,上面第一个名字就是我本人!”
然后他转身立下了军令状。
10月14日清晨6时,第84旅向夏提隆高地发起全面进攻,但几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进展。麦克阿瑟来到前沿,他对撤下来的官兵们说:“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我活,我与大家一块活;如果我死,我也与大家一块死。”说完他率领部队冲了出去。
当天第84旅从正面发起了5次强攻,但都被德军打退了。到了晚上,第5军军长再次来到第84旅,告诉麦克阿瑟拿下高地的最后期限是10月16日。
此时麦克阿瑟毫无办法,但他知道这一战关乎自己的军旅生涯。拿不下高地他就得脱下军装,拿下了就能一战成名。
夜深后,他组织了一支十多人的侦察分队,然后就像参加首战那样,借着夜色爬出了战壕。突然德军打过来一阵炮火,炮弹纷纷落在侦察队的周围。麦克阿瑟跳进一个弹坑里,低声呼唤着每个侦察队员的名字。没有回声。
他爬过一个又一个弹坑,使劲摇晃那些人的胳膊,但他们都一动不动。麦克阿瑟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刚才的那场炮击唯一的幸存者。
他独自完成了战场侦察,然后爬回己方阵地。新的进攻方案形成了,德军阵地的侧翼有一处薄弱地带,而且铁丝网已经被炮火打坏。他决定天亮后,一部分兵力继续在正面佯攻,另一部分则穿过那片防御薄弱地区,从德军身后发起进攻。
10月15日,麦克阿瑟率领部分兵力在正面继续进攻。德军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过去,全然不曾注意到一支美军部队已经渗透到了自己的身后。当美军开始从前后实施夹击时,德军的防线动摇了,进而演变成溃败。
麦克阿瑟率领部队一口气追了两公里,彻底打开了进攻缺口。战斗结束后,麦克阿瑟给萨默罗尔送去了一份简短的战报:“我已占领高地。”
此战,彩虹师伤亡4000多人。担任主攻的第84旅损失最大,有的步兵营伤亡超过80%,等于打光了。
美军总司令潘兴得知前线战况后,也彻底放下了对麦克阿瑟的成见,并夸赞说:“麦克阿瑟指挥有方,使我们接近了最后的胜利。”
随后他亲自来到彩虹师驻地,亲手给麦克阿瑟带上了一枚“服务优异勋章”。
1918年11月4日,彩虹师返回前线。此时协约国军队已经全线转入追击,美军为了跟法军抢攻,决定所有部队全力向前推进。
作为远征军的头等主力,彩虹师正准备于11月5日向色当发起进攻。当天晚上,总部作战处长马歇尔上校起草的命令下达到各师。
这份电报的末尾是这样写的:“事先划定的战斗分界线将被认为不具有约束力。”
这是一个低级错误。处在彩虹师身后的美军第1师将它理解为总部要展开一场竞赛,看谁能首先拿下色当要塞。于是第1师连夜出发,他们的行军队伍很快就塞满了通往色当的道路。
麦克阿瑟接到这份命令时就感觉不对劲。他当时在距离色当大约10公里的指挥部里,听到第1师的车辆已经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时,赶紧赶到了前面。
麦克阿瑟的着装一向与别人不同,他当时穿着一件英军的大衣,围着一条紫色的围巾,头上戴着的是一顶仿美军军官的帽子。
一支巡逻队拦住了麦克阿瑟,看到这位打扮怪异的人,他们就很自然地联想到了间谍。于是决定把麦克阿瑟带走。幸好一名军官认出了麦克阿瑟,才化解了这场误会。
不过麦克阿瑟把这笔账连同以前遭受的不公都算在了马歇尔的头上,以至于一战结束后的很多年里,都一直压制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