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的驿道上,三驾青铜轺车碾过初春的冻土。使者捧着玄色丝帛的手微微发抖,这已是他第三次踏入齐境。泽畔芦苇深处,那个披羊裘垂钓的身影始终不动如山——这场持续数年的君臣角力,在光武帝登基的第七个年头,终于揭开了序幕。
建武五年春寒料峭时,未央宫偏殿的烛火彻夜未熄。刘秀摩挲着竹简上"披羊裘钓泽中"的奏报,眼前浮现出太学青槐下的场景:那位年长他二十岁的同窗总爱踞坐高谈,粗麻衣襟沾着酒渍,却在论及《尚书》时眸光灼灼。二十五载光阴流转,当年白衣书生已成九五之尊,而那个教他识得"民为贵"之义的严子陵,却在江山一统后隐入江湖。
"此必子陵!"帝王猛然掷简起身,三重安车载着玄纁玉璧驶出宫门。当司徒侯霸的属官捧着回信踉跄入殿时,满朝文武都听见了天子爽朗的笑声。
展开信笺上"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的墨迹,刘秀仿佛又见故人执笔时微扬的眉梢——那个宁肯醉卧市井也不肯向王莽新朝折腰的狂生,终究未改本色。
龙榻锦衾间的夜谈持续了七个昼夜。史官记下了帝王腹部那串足印,更录得严光那句震动朝野的诘问:"昔尧舜之世,巢父尚以洗耳避仕,今欲效三代之治,奈何强人所难?"
当谏议大夫的印绶第八次被退回时,刘秀望着南去的孤帆轻叹:"得天下易,得子陵难。"
富春山下,七里泷的烟雨浸透了严光的蓑衣。往来舟子常见老者在钓台捧卷而读,石壁上"山高水长"四个擘窠大字渐生苍苔。建武十七年,当第四道征召诏书化为钓竿下的火苗时,严光正教村童诵读《庄子》,远处新垦的稻田泛起碧浪。
八十年后,客星犯座的传说仍在洛阳流传,而富春江的渔歌里多了段韵脚:"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严子陵终其一生未踏官道半步,却在青史间留下一串比云台二十八将更清晰的足印。当光武王朝的楼阁尽成丘墟,钓台春涨依旧年复一年地漫过那些倔强的刻痕——原来真正的永恒,从不需黄金印绶来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