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
没有姓名,没有亲人,没有记忆。
唯有的,是捡来的那条与我同病相邻的大黄。
我见不得月光,我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我的生命里多了一束光。
是救赎,是久违的光亮。
可到头来,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我问他,“你不怕我吗?我会伤害你的。”
“我的命是你救得,你想要随时可以拿走。”
1
“大黄,我们回家了。天要黑了,月亮快要出来了。”
我收拾起摊上的瓶瓶罐罐,唤着身后睡地正香的大黄。
背着药箱,一路上也算寂静。
我自幼便孤苦伶仃,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生活在西陵镇,靠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医术,在这西陵镇做游医。
以此谋生,挣那么几个铜板。
至于大黄,便是我花了大半积蓄从狗贩子手中买下来的。
没什么原因,只是觉得它与我同病相怜,不忍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被人做成狗肉包子。
因为常在镇里行医,熟识的人慢慢也知晓了我的境况,便都叫我阿怜。
许是看我一个人,有些可怜吧。
久而久之,我便也习以为常了。
我行医,有一习惯。
那就是晚上从不为人诊治,天黑之前,我必会收摊,回家后决不再踏出房门 。
只因我见不得月亮。
如若见了月亮,被月光照到,我便会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尤其是中秋佳节满月的那几天,更会变本加厉。
我会像说书先生口中的妖怪那般,变得暴躁狠戾。
还会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伤及别人。
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见不得月亮,为此承受了千百倍的痛苦。
浑身燥热如火般灼烧,眼睛猩红对血有着极其强烈的渴望。
一头乌发瞬时全白,手脚不受控制地舞动。
我对着河水,看自己的模样。
那个丑陋的面孔,连我自己都难以接受。
我将自己藏在山洞中,用尽所有的力气压制着自己。
指甲嵌进肉里,牙齿狠狠咬在自己的胳膊上。
如若实在控制不住,便用石头将自己砸晕,亦或是用刀刺在自己的腿上,以此保持清醒。
每一次发作,我都要用将近半月的时日恢复。
身体也会比之前变得更加虚弱。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染上如此怪异的病。
我治的了别人,却治不了自己。
我所能做的,只有躲着月亮。
今日,我一如往常在天黑前收了摊,背着那些装着药材的瓶瓶罐罐。
虽是不起眼,确是我治病救人的好宝贝。
可大黄一路上却出奇地反常。
它朝远处的草丛狂吠个不停,一边大叫一边回头望向我。
可眼见天就要黑了,月亮也要出来了。
我不愿冒险,对大黄的狂吠没有多余的理会。
可谁知大黄如箭般冲向了草丛,徒留我一人留在原地呼喊。
没办法,我只能脱下粗布外衫,将头和脸整个包裹起来。
当我走近时,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是血腥味。
草丛堆里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周边围绕着一些蝇虫。
尽管见怪不怪,可看到此人的惨状,我的心还是如针扎般的疼了片刻。
很显然,这人在这里已经躺了有几日了。
我小心翼翼探着那人的鼻息。
尽管有些微弱,不过还好,他至少还活着。
身为医者,我实在不忍,只能将此人拖回家中。
没关系的,小怜,救活最好,救不活,就当是丰富自己的医术了。
2
我用打湿的手帕,小心翼翼擦拭着男人身上的血迹。
因为时日已久,血迹已经凝固了。
男人的前胸和后背都有着大小不一的伤口,看起来应是刀伤。
那伤口处已发了炎,已经开始溃烂。
更为要命的是,他胸口处的刀伤,只离心口分毫的距离。
若是在往左偏一寸,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我万分小心地拔掉插在男人胸口处的匕首。
只见男人的双眉紧紧蹙着,额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待我处理好所有的伤口,为他换了一身新的衣裳。
时间已经不慌不忙地到了天明。
此时,床上的人看起来已经顺眼了许多。
我又急急忙忙地往镇子上赶,毕竟这钱还是要赚的。
自打我救了这个陌生的男子,我一天的时间多半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为他耗尽了心血,也用尽了我宝贵的药材。
我一勺勺往他嘴里喂着各种药汤。
不过,这么近距离的观察,此男子长相清秀,气质不凡。
怎么就落得个这么悲惨的境地。
终于,我的所有努力没有白费。
我耗尽了大半年的时光,才将此人从阴间拽了回来。
原来他同我一样,也是个无依无靠,无处可去的可怜之人。
他不喜说话,只是每日跟在我的身后。
背着采药的竹筐上山采药,亦或是在我给病人看病时,他替我熬药汤。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名字?你是我捡来的,那我就叫你,阿来。”
他冲我笑着。
别说,他笑起来,真的不是一般的好看。
怪不得镇上的阿婆们对他甚是喜欢。
自从阿来出现后,我这医馆的生意也日渐地红火起来。
自此,我枯燥的生命中便多了一个人。
每每收摊回家,阿来总是背着我的药箱走在前边,而大黄则跟在我的身后。
我第一次感觉到被人保护的滋味。
还有,阿来每次出门都会带着一把伞,无论是阴天还是晴天。
而这把伞每次收摊时,阿来都会递给我。
我怀疑他知晓了我见不得月亮的秘密。
可他从来没有问过,也未见过我变身,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我安慰自己也许是巧合。
还有一次,我派阿来到山上采药,我自己收摊回家。
可奈何被一无赖找茬,他非说我多收了他的钱。
我与他僵持不下,眼见天黑,情急之下,我也只能妥协。
可谁知阿来突然出现,用那把伞狠狠敲在男人的小腿上。
为此,阿来的额头上也被砸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阿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脱下他的外衫,罩在了我的头上。
随后背着药箱走在我的前面。
“阿来,其实我……”
还未及我话说出口,阿来便开了口。
“你不是怕黑嘛。下次我还是和你一起回家吧。”
我跟在后面木讷地点着头。
其实,在阿来将他的外衫罩在我头上的那一刻。
我的心里竟有一股莫名的雀跃和激动。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我所知道的是,有阿来在身边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或许,这就是有人相依的感觉。
3
阿来与我生活在西陵镇已有一年的时光。
镇上的女子更是艳羡我身边会有阿来这般的男子。
阿婆们更是打趣道,说我好人有好报,所以上天才让我捡到了阿来。
在外人的眼里,他们看到的都是我救了阿来。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阿来的出现,是对我的一种救赎。
是阿来让我知道了被人保护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不再形单影只,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里有了想要守护的光亮。
我本以为,从今以后,我和阿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到头来,所有的一切皆不过是虚妄的泡沫。
阿来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如同失了魂,整日里浑浑噩噩。
却还是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不停安慰着自己,无所谓的,反正这么多年,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人,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就当从来就没有阿来这个人,便好了。
可眼角的泪还是不争气地滑落,一滴滴摔落在地上。
就像我那颗本来破碎的心被阿来拼好后,随着阿来的离开,再次七零八落。
我坐在院中,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身边的大黄安静地匐在脚边。
许是喝的有点多,许是一时间失了神。
竟忘记天已经黑了,月亮已经高挂在漆黑的夜空。
直到我的眼睛开始变得酸涩,慢慢猩红。
我才幡然醒悟。
我拼了命地往后山的山洞跑去,哪怕此时的腿脚已经不听使唤。
我不知摔了多少跤,胳膊上满是刺痕。
我拼命咬着下唇,血腥味溢满了整个口腔。
我能真切地感受到身体里强烈的拉扯感。
对血的渴望尤其的强烈。
为了不伤及别人,我只能一遍遍咬噬着自己的胳膊。
不用想,此时的我,定是满头的白发,嘴角带着鲜血的妖怪。
为了不吓到别人,更不想被人们当作怪物。
我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过了半月的时光。
当一切恢复往常,我的身体已经虚弱的不剩一丝一毫的力气。
回到镇上,我在家中又躺了半月休养。
每一次变身,几乎都要了我整条命。
或许,阿来离开是好事。
若是被他知晓我这副模样,一定会吓个半死。
说不好,我还会伤了他。
走了好,走了好。
我小声嘟囔着,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梦中,我见到了阿来。
他说他的离开是有苦衷的,他还会回来,要我等他。
梦中的阿来,笑得依旧那么好看。
阿来消失了已经整整两年,杳无音讯。
镇上的新来的说书先生,倒是常来我的医馆光顾。
奇怪的是,他不看病,只是坐在一旁痴傻地看着我。
他总是会说些有趣的故事给我听,试图搏我一笑。
我知晓他的心思,可我不能接受。
于是,收摊后,我打算去找他说个明白。
总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人家的良缘。
那人倒也算爽快,明白了我的心思,也没有过分的强求。
只是回去的路上,我被蒙着头,掳进了一辆马车。
4
那是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那味道是我曾在阿来身上闻到的。
我慢慢褪去盖在头上的黑色头纱。
眼前之人正是消失了整整两年的阿来。
他穿着华贵,眉宇间无一不透露着一丝贵气。
可不变的依旧是他的笑容。
“这么晚,你又怕黑,你去哪里了?”
我冷哼一声。
既然他当初是为了富贵选择离开,现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的行踪。
见我沉默不语,阿来看似有些着急。
他不停解释道,当初走的匆忙,但给我留了书信。
“书信?什么书信?为何我没有收到?”
可细细想来,自阿来离开后,我便日日魂不守舍,也从未去找阿来可留下过什么。
“小怜,和我一起走吧,离开西陵镇,我会给你开一家大的医馆,让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阿来,我不会离开西陵的。况且,如今我已遇到了良缘。”
阿来一脸的错愕,眼神中满是不解与怀疑。
为了打消他的念头,为了让自己不再重新陷入浑浑噩噩之中,我不得已只能这么说。
可谁知转而他便笑了。
“小怜,你不擅长撒谎的。”
我本想强硬拒绝。
可谁知阿来却拿出大黄来威胁我。
说我若是不同他一起离开,那就只能委屈大黄做下酒菜了。
直到马车停在大帅府前,我才知晓阿来的真实身份。
许是猜到了我生气的原因,阿来不断解释着。
当初并非有意隐瞒身份,只是当时的他确实无处可去。
原来,阿来是当今大帅的次子,他的本名叫做凌枫。
因为受尽父亲的宠爱和重视,被自己的哥哥所记恨。
想来当初插在他胸口的匕首差点要他性命之人,也应当是他的哥哥。
原来,这一切,阿来通通知晓。
“小怜,别哭,你看我这不还是被你救活了嘛。”
阿来的手指轻轻拂拭着我眼角的泪珠。
或许在我看不到的光景里,阿来承受了更多。
我被阿来引荐给了他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大帅。
去治疗他多年的头疾。
我知道阿来是想给我找一个可以靠的住的大人物。
毕竟在这大帅府中,没人敢明着动丞相的人。
因害怕自己的哥哥发现端倪,对我动手,平日里阿来与我的往来也是少之又少。
但他总会偷偷买来一些稀罕玩意,放在我的门前。
还特意嘱咐了他的父亲,说我有一行医习惯,日落后便不再行医。
更是吩咐府中的下人,晚上不要去打搅我。
时常更是在我院落不远处的亭廊里闲坐。
这个傻瓜,可能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蔽,我还被蒙在鼓里。
为了治好大帅的头疾,我费尽了心血。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帅的头疾已有了很大的缓解。
为此,我还被赏了金银珠宝。
可这一切与阿来相比,都不值一提。
晚间,有人叩响了我的房门。
可待我打开房门时,地上只留有一封信。
那是阿来的笔迹。
信上邀我到府后的花园,一同去赏花。
可阿来明知我见不得月光,怎会突然邀我夜间赏花。
但确是阿来的字迹,我便也没多想。
戴着斗笠便赶往府后的花园。
“你果真来了。”
只不过我等来的不是阿来,却是阿来的哥哥。
我这才醒悟,原来邀我来这里的人是阿来的哥哥。
尽管他对我笑着,可我依旧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