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红楼梦》当作一本言情书来看,那就是宝黛的爱情悲剧。
宝黛的爱情悲剧既有政治的牵连,又有家族的考量,更有宝玉爱情的摇摆。
虽然贾宝玉自始至终爱的都是林黛玉,但她见了薛宝钗,也是想这样漂亮的胳膊要是长在林妹妹身上该有多好,闻到薛宝钗身上的香味,也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
可见薛宝钗对贾宝玉也是极有吸引力的。
况且薛宝钗一家投亲,是带着目的来的,那就是履行金玉良缘之说。
01
《红楼梦》开篇就为我们指出了木石前盟,但在红楼梦的故事中,没有任何人提起木石前盟,它只是命运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无意中从众人的口中透露出那么一点意思。
而在红楼,金玉良缘的传说甚嚣尘上,这说明根本就没有什么金玉良缘,不过是人为制造的结果。
在这世上,如果一件事做得大有痕迹,那它多半就是假的,自然金玉良缘之说也不大会出现意外。
我们见薛宝钗出现,是薛蟠一家上京途中,当时薛蟠打死冯渊一案还未了结。
这薛蟠一家上京也颇为蹊跷,他们出发一年,却迟迟来到京,倒是让后上京的林黛玉给抢了个先。等到林黛玉进了京,她的老师贾雨村才去了金陵应天府了结薛蟠冯渊一案。
可这案子一了结,薛蟠一家就快马加鞭进了京城,薛姨妈却执意住进了贾府,为什么?
这是贾家和林家早料到了的事,所以就有了薛蟠一家出门,在路上蹉跎了一年的事。余事不多说,今只说薛姨妈进了京,是如何住进这贾府的。
进了京,薛蟠和母亲商议道:
“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
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咱们这一进京,原该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咱们先能着住下,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
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这工夫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
他母亲道:“你舅舅虽升了去,还有你姨爹家。况这几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你舅舅虽忙着起身,你贾家姨娘未必不苦留我们。咱们且忙忙收拾房屋,岂不使人见怪?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
薛蟠本不欲住在别人家,可是这薛姨妈是带了主意来的,所以她不管不顾地执意带着一双已近成年的儿女,住进了贾府。
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呢?自然是掇窜金玉良缘。
02
薛宝钗在红楼中第一次正式出场,是周瑞家的来住在贾家梨香院的薛姨妈处,找自己的当家主母王夫人。
周瑞家的进来,见薛姨妈正在跟王夫人嘀嘀咕咕,就走进薛宝钗的房间来说话打岔。我们因此就知道了冷香丸的来历。
这冷香丸的制作极其繁琐,又大有来历,据说这个方是个“秃头和尚”给的。这冷香丸的来头不小,其实它是为金玉良缘打前奏的。
果然几天后,贾宝玉因听说冷香丸,知道这几天薛宝钗身体不太好,就过来看望,宝钗的金锁项圈就出现了。
宝玉过来,问过好,宝钗给他让了座。只见宝钗很自然地看了宝玉一眼,就看见那玉了:
一面看宝玉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
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
于是一切刚刚好,宝钗借由自己贴身丫鬟莺儿的嘴抛出了金玉良缘之说。
这傻乎乎的宝玉竟然上套,把宝钗胸前的金锁摊在手上看了两遍,又说了两遍,落下了定语:
“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
与“我的”是一对,不是与“我”是一对,又恰恰点明了要害:宝钗要的是富贵,而非宝玉。
这块玉现在是宝玉的,但等宝玉落魄了,这玉还是他的吗?
后来这玉见宝玉家要败亡,就自己不见了,飞去了甄宝玉那里。可是到了甄宝玉那里,见甄宝玉家早已败亡,这玉又不愿跟他了。玉因自己偷跑到甄宝玉那里用尽了法力,不能回去贾宝玉那里,还央求甄宝玉把自己送回去。
可见这宝钗的金锁,只是宝钗立场的表明:她是非玉不嫁的人。而那拥玉之人,必是富贵之人。
03
那这金锁到底是人为打造,还是天命所归呢?
我们来看冷香丸的制作方法:
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出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发病服用时,得拿出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如此繁琐,不是求来的,还可能是命里带来的吗?自然这金锁也是如出一辙,是求来的。那金锁项圈也许是用了什么什么十二两,配了什么什么十二钱,掺了什么什么十二分,才打造出来的。而这金玉良缘成事,则还需一个“巧”字,刚好有什么什么糖,什么什么苦,才能成事。
正如宝钗说:
“不用这方儿还好,若用了这方儿,真真把人琐碎死。东西药料一概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
都说好运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但这运来与不来,还得靠机率啊。而宝钗等的这生来带玉之人,世上除了一个宝玉还有谁?
选择在一棵树上吊死,还得等机率,这得需要多少人运筹帷幄才行啊。
所以,王家、王夫人、薛姨妈、莺儿,还有加入其中的袭人和王熙凤,都为了这金玉良缘忙活个不停。可是最终我们知道,金玉良缘不过是一杯苦酒,必须得黄柏煎汤才服得下。
然而,金玉良缘所来的缘由,却是一点儿没打动这个人的心。
这个人就是薛蟠。
紫薇舍人世袭正派,只剩薛蟠这一根独苗,他却少年放荡,心无点墨,只知道花钱如流水,整日嫖女养仔。薛姨妈费力打造金玉良缘,不过是因为薛蟠不堪大用。
薛姨妈选择金玉良缘是因为薛蟠无用,王家扶持金玉良缘是因为不会放手薛家的钱袋子,王夫人怂恿金玉良缘是因为不希望贾家的权柄落于他人之手,薛宝钗推进金玉良缘是因为她是母亲的牺牲品没有选择,王熙凤接受金玉良缘是因为审时度势看清了形势,袭人助推金玉良缘是因为她希望保住自己的位置。
在这场金玉良缘的局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然而金玉良缘的罪魁祸首薛蟠,却是对金玉良缘最无视的那个人。
宝玉被打,他与薛姨妈母女吵闹,他对妹妹说:
“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
宝钗母女被薛蟠戳到心窝子,大怮一场,次日薛蟠来道歉,还说:
“`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
“只怕该炸一炸去了”,可见这宝钗的金锁项圈经常会拿去金店炸,早炸过不止一回了。据宝钗他们放出来的话,那金锁“是个癞头和尚送的”,“癞头和尚”自是神仙,神仙送的东西居然不真,还要经常拿到金店去“炸一炸”。
先前说冷香丸的方是“秃头和尚”给的,现在这金锁又说是“癞头和尚”给的,可见这谎言说多了,怕是自己也闹不清了,经常会变得前言不搭后语。
那宝玉落草时衔下的玉,本是块石头,经了癞头和尚的手,居然变成了块美玉,洁白无瑕,却是从来不需要去洗玉再加工的。
这金锁项圈却要定期去炸一炸,不是天大的讽刺么?
可见人为模拟,不仅繁琐,还需时时刻刻再加工,以葆其光。薛蟠的这一番言辞,真正是揭了金玉良缘作假的老底,让人猝不及防。
总结
木石前盟乃天定,因此虽是事实,却无人提起,此金玉良缘是人为制造,必然是须得太肆宣扬,弄得人尽皆知,才能发挥其功效,达到其目的。
作者讲红楼梦故事,述而不论,只似镜子一样返照现实,却不论其真假虚实,一切只意在让读者自己去体会去挖掘。
而作者本着对自己的所作负责的态度,并不是没有提点读者,脂砚斋反复提到“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所以说红楼文体正面只是表象,未说之语皆在背面。
所谓背面,无非是文本不合常理之处,读者通过了解这些不合常理之处,然后厘清逻辑,背面的真相就昭然若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