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作品:方邪真之杀楚·八

丑丑说小说 2024-04-23 17:00:42
第二十二章:秦时明月汉时关   方邪真长叹道,“其实,我还欠公子一次救命之恩。”  池日暮却赧然道,“这件事,快莫要再提了,你也在洛阳道上,救了我一命……我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些事,很对不起方兄。”  方邪真左眉一挑道:“怎么说?”  “譬如……”池日暮迟疑的道,“没有我对方兄力邀,也许,方兄家人就不致遭厄运了……”  “杀我父和小弟的凶手,让我找出来,我必不容他!”方邪真目中杀机大现,“不过,这些也许都是在劫难逃,早知如此,不如我早些加入兰亭……现在,说句坦诚的话,我也要凭藉池家的实力,来报我这个血海深仇。”  池日暮脸色很有些惶愧,半晌才问:“……你说的,还有哪些条件?”  方邪真脸上出现毅然之色:“我行事,必先请示予你,但我祈求公子让我掌有实权,必要时可先斩后奏,对兰亭池府组织的人事,能全面革新、除旧布新!”  他决然地道:“兰亭之所以不如人,为小碧湖等之势力侵扰,主要是因为未能自强,内患百病!要成大业,夫欲善其工,必先利其器,池府结构已病入膏肓,必须要彻底医治很除不可!”  池日暮脸上露出重托的神色,坚决地道:“好,这样使池家起死回生的事,就交给方兄了,我池日暮有一日命,就舍命支持。”  方邪真眼睛发了亮。  一个人被信任,是件称心的事。  能被重用,更是赏心乐事。  连方邪真也不例外。  ──他的避世,也许只是为了不想卷入无谓的是非和斗争里,要是能被人信重,握有呼风唤雨的权力,谁不愿把热血之心、一身本领,作全力以赴的投注、“我还有一个条件。”方邪真说这件事时特别凝重。  “你说。”池日暮知道是大事。  “如果我们手腕被毒蛇咬了,为了要驱毒,必须要放血去毒;假若我们被毒箭射中,为了要祛毒,也定要剜去腐肉,才能疗毒。”方邪真先作譬喻,然后才说出重点:“兰亭池家之所以不够别人强,是因为瘀血大多,病情大重,以致毒力蔓延,积弱难返,要彻底改头换面,必须要不怕牺牲,不惜代价。”  池日暮长吸了一口气,眼睛发出决然的光芒:“有方兄协助,我不怕牺牲、不惜代价。”  方邪真逼视他道:“你有决心?”  “我有!”池日暮即道。  “你敢壮士断腕?”  “铮”的一声,池日暮抽出了剑,伸出左腕,举起了剑,厉声道:“假如我这腕子有毒,只要方兄示下,我立即斩断,决不顾惜!”  方邪真一把抓住他的手,“毒不在你的手上,”池日暮还在激动的喘气,方邪真道:“你是中兴池家的人,不可妄自残害自己。”  池日暮问:“请问方兄,毒在何处?”  “驱毒的事,由我来做,”方邪真道:“我只是要公子答应我一件事。”  池日暮道:“你说。”  方邪真道:“杀掉池府中的一个人。”  池日暮一怔:“这……”  方邪真凝视他道,“这可能是你的亲人,也可能是你的爱将,可都是毒素的来源,你舍不舍得?”  “我……”池日暮迟疑了。  “别忘了,只要毒素在体内,就没有彻底痊愈这回事。”方邪真断然地道。  “好。”池日暮咬牙道,“我说过,除了大哥和大嫂,你高兴要杀谁都可以……”  “我不高兴。杀人只是件逼不得已的事,决不是令人高兴的事情。”方邪真截道,“你可以放心,池大公子双足残废,无法主事,但对兰亭运作并无妨碍。大夫人更是兰质慧心,人缘素佳,对池家只有利无害。”  池日暮怀疑地道:“可是……那么你要杀的是谁?”  “这你可别管,以免打草惊蛇。”方邪真一笑道:“何况,我还不知有没有命来杀他。”  池日暮更是狐疑,只道:“好,我可以不问,不过……我不明白方兄的最后一句。”  方邪真道:“因为我在全身投入池家之前,还得先去做一件事,”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做这件事,不一定还会有命回来。”  池日暮想了想,恍悟道:“你要去相思林?”  方邪真道:“是。”  池日暮道:“方兄,孟随园案其实与你无关,你是不必去冒这个险的,七发虽然是我们的人,不过,万一孟案跟他有关,他也会为保存自己性命而不甘受戮的,加上蔡旋钟和石断眉,都是武林中有数的高手,你这样冒险犯难,值不值得……?”  方邪真没有听下去:“我也不只为了要弄清楚孟随园的灭门惨案,同时也不愿见追命孤身作战,我意已决,你不必相劝了。”  “好,我不劝你,”池日暮即道,“池家的人,如你需要,可任由你调动,或能作臂助。”  “不需要,人多反累事。”方邪真道:“在我赶去相思林之问,倒有一个要求。”  “这不是条件,”方邪真解释道,“这只是要求。”  “你说说看。”  “我想看看名动天下的‘上天入地、十九神针’,”方邪真道,“这种绝世暗器,在别处可没得看,而且,趁我还不知有没有命在之前,看看这样子的暗器,也是件可以瞑目的事。”  “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池日暮有点生气道,“大哥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备筵相候。至于‘上天入地、十九神针’……大哥要看,绝无问题──”  “兰亭‘兵器房’里的武器,只要得我同意,遇有要事,即可取用,只要事先登记具案便行。当然,如果是罕世奇兵,那就非到万不得已时,不能擅用。”池日暮拂拂袖子,走到一张檀木红缎巨桌前,“……我一向喜欢好的兵器,但也一直都认为,好的人才比好的武器更重要。”  “所以我不会拿兵器换人性命。”他抄起桌上一支铁笛,递给方邪真道,“如你要它,我就送给方兄。”  方邪真吃了一惊。原来这根铁笛,竟就藏有“上天入地、十九神针”,看来只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笛子,如果刚才池日暮在握铁笛时对自己猝然出手,施放这惊天动地的十九神针,只怕连自己也断难尽数躲得开去。  方邪真小心翼翼的接过铁笛,小心翼翼的端详铁笛构造,瞥见铁笛上用细丝系着一张小纸条,抄起来细看了看,只见都是日期和人名及案例,譬如:某月某日,池日暮与游玉遮宴叙,因生恐游家暗施辣手,故取用“铁笛”以作防范等等……方邪真目光一凝,突然脸色一变。  池日暮甚为敏感,马上觉察,问:“怎么?”  “没事。听说这‘上天入地、十九神针,原先不是装设在铁笛的机簧片里,这是后来一个叫做文雪岸的年青人改装的……这样精巧,也着实不简单。”方邪真把玩着铁笛,然后调转过来,恭恭敬敬的双手递给池日暮,道,“我看过了,我要走了,谢谢。”  池日暮忙道:“你要不要……?”想把铁笛塞给方邪真带去备用。  “不必了。”方邪真洒然笑道,“我未替池家尽一分一星力之前,焉敢先动用池家的一事一物?”  “方兄保重。”池日暮只有这样说。  方邪真向池日暮深深一揖:“愿能有为公子效力之日。”说罢飘然而去,只剩下池日暮一人怔怔忡忡的站在兵器房里,面向刚冒上来的旭阳,喃喃自语道:“究竟他要杀的是什么人呢?”又看了看远处惊飞的鸟群:“他是否能安然无恙?”  相思林虽属小碧湖游家之地,但游家并没有在这地方布防。  过了相思林,才是相思亭,从相思亭可以搭船越小碧湖,这才是游家的重地。  相思亭是一个美丽、幽雅的地方,除了相思树、还有满树相思子,满地的相思叶,那一角如画晴空,仿佛也忒煞情多!  相思林的尽处便是相思亭。江上轻舟清妙入眼,湖水碧落,忘却凡尘;江边碧柳成行,麦畦吐绿,柳堤上落英飘纷,竹叶含青。更有农人口唱讴歌,湖舟张网捕鱼,还有骚人墨客,对景感怀,化作胸中诗千行。  这实在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单看碧湖对岸的“小碧湖山庄”,气势恢宏,气象万千,红墙碧瓦,森然壁立,就知道游家定必代有人才,而且决非止于一方雄杰而已。  七发大师无疑也是这样的想法。  所以他才要来。  因为他不得不来。  他可以助兰亭池家对付游家,但他不能再冒上“因为作贼心虚,所以才不敢来相思亭,当面对质孟太守灭门血案的事。”。  他知道池日暮很器重他,而且曾力邀他加盟,但是,一定要等他弄清楚与“孟太守案”无关、弄个水落石出后,才会重任自己。  他不想投入小碧湖,虽然,看起来,小碧湖的条件好像要比兰亭更好,而且也力邀过他。  因为小碧湖有顾佛影。  “横刀立马、醉卧山岗”的顾佛影。  ──有顾佛影在,就不会容得下自己!  这点七发大师比谁都更清楚。  因为顾佛影其实就是他的师兄,在七发大师还是叫做欧阳七发的时候,他们是同一师父门下的师兄弟。  七发大师一直希望自己能比顾佛影更强,他若加入小碧湖游家,身份肯定会在顾佛影之下,七发大师是绝对不作这种“屈就”的。  是以他宁可加盟兰亭池家。  当然,他还有他的理由的。  可是,当他看到小碧湖游家堡依水靠山建立的气派时,也忍不住为这庄严、宏伟、优雅、灵秀兼得的奇景而赞羡起来。  这时,他就听见有一个人长吟。  这个人长吟的声音,十分难听,像一个病得快要断气的人呻吟一般:  “不改青山不解恨,秦时明月汉时关。”  “‘三不杀’石断眉。”七发大师红袍甫展又阖,合十颂道:“你来了。”  亭外没有人。  相思道上也没有人。  人都在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  今天仿佛不是与会的主要人物,谁都不敢、或不能走近相思亭。  ──可是声音是哪里传来的?  “你其实不该叫做‘三不杀’,”只听七发大师又道,“你应叫做‘三不该’。”  那沙嘎的声音有些诧异“为什么?”  “你在这几个时辰之内至少犯了三个不该,”七发大师眉目不抬地道,“第一,你不该私自与方邪真对决;第二,这约会你不该来;第三……”  他把合什的手缓缓移开,插入了他僧袍前的布袋里,笑道:“你既然来了,那就不该站在贫僧的头上。”  只见“嗖”的一声,一个头颅,在亭檐出现,是倒看进来的,然后又嗖地一声,人已溜到了亭中,这是一个没有眉毛的人。  没有眉毛的人冷哼道:“我倒忘了七发禅师名震武林的‘一发神刺’,居然跑到大师的头上去,也不怕被射穿几个窟窿!”石断眉的左肩至右胁,包扎着布帛,仍渗着血迹,这一道伤痕,隐透着死里逃生之惊险和凄烈:“可你是怎知道我跟姓方的对上了?”  七发禅师笑道:“你忘了,贫僧是兰亭池家远道请来的。”  石断眉恍然道:“我倒忘了,兰亭池家不远千里,请你这位大和尚来为他们超渡的。”  七发禅师倒也不以为忤:“阁下又何必忿言伤人。你受伤不轻,今天由小碧湖游公子作主为名捕追命提出来的约晤,你既已是妙手堂的贵宾,何必来应这趟浑水?”  石断眉冷笑道:“你也是兰亭池家的座上客,又何必来赴相思亭之约?”  七发禅师道:“阿弥陀佛,贫僧从未做伤天害理的事,孟太守灭门血案,与贫僧无关,贫僧也想弄个水落石出,究竟是谁对孟太守下惨绝人圜的毒手?如此良机,为何不来?”  石断眉眉骨上又隐隐出现两片灰影:“便是这样,这相思亭之约,谁要是不敢来,谁便好像是作了那件亏心事……所以除非是真的自己干了那件事,否则只要有腿的,谁都得来一趟。”  七发禅师道:“不过,追命既能促使游玉遮发侠义柬,广传江湖黑白道,要我们来此一叙,只怕这位名捕早已胸有成竹,有办法令凶手无可遁形了。施主难道不担忧么?”  “我有什么好担忧的?”石断眉嘿嘿笑道:“大师难道没有看见到底是谁没来?”  七发大师忽然叹了一口气,悠悠的说:“谁说他没来?” 第二十三章: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七发大师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相思林道上,出现了一个人。  这是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剑。  一把极长极长的剑。  他额上有痣,一颗大灰痣。  他轮廓极深,肤色黔黑,眼神有力,脸上出现极其坚毅的神色。  奇怪的是,这人踽踽行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但七发禅师和石断眉却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逼人而来。  极为可怕的杀气。  石断眉一生都在杀人。自他在十一岁起偷偷把一个读书习武都比自己强的表兄推落井里去之后,他就不断的杀人,不断的用各种鄙恶的方法杀人,而且不断的用新的方式杀人,杀得令自己觉得满意为止。  可是他已用过几乎所有杀人的方法,对杀人而言,已越来越没有新鲜感,没有先前的趣味。  一个人杀了那么多人,纵是他不杀人的时候,杀气也足以凌人。  七发大师究竟杀了多少人,甚至有没有杀过人,谁也不清楚。  他的身份本就是武林中的一个秘密。  可是,武林中许多重要的事件,举足轻重的事件,难免都跟他沾上了点关系。  他身着大红袍,发如短针,仿佛隐漾异采,一双眼睛,就像地狱里的炼火,咒语中的灵魂,甚至有人说,只要给七发禅师瞪你一眼,你的魂魄就会被他慑去。  像这样一个人,就算出家十次,煞气也一样不拘僧侣。  不过,当这青年一旦逼近的时候,他们都感觉得到,自己身上的杀气仿佛消失了。  杀气仿佛都到了那青年人的身上。  甚至三个人的杀气,早已在那青年的身上杀得鬼哭神号、风云色变。  然而三人其实还没有动手。  至少到现在还没有。  石断眉看着这青年手上的长剑,喃喃地道:“未出剑就有这般杀气,好一柄剑!”  七发大师却道:“未动手已有这样煞气,好一个人!”  那青年已走到亭前,站住,道:“追命还没有到么?”  石断眉脸上有一个诡异的表情:“也许,我们来齐了,他反而不敢来了。蔡老弟没忘了我们上次的约定罢?”  那青年点头道:“一齐联手,杀了名捕。”  石断眉展颜道:“对极了。”  七发禅师合什道:“蔡少侠这回又比上次见面,杀气更烈、锐气更励、剑气更炽,当真是可喜可贺。”  那青年当然就是新近崛起江湖上的神秘剑客蔡旋钟,只见他双眉一轩,道:“这又何喜之有?何贺之有?”  七发微微笑道:“通常,这种气势能够陡增,是要武功变强才会外现,阁下在咱们分手的短短时日内,功力能一再提升,进步神速,不但可喜可贺,简直可敬可佩。”  蔡旋钟听了,脸上似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忽又回复常态,淡淡的道:“废话。”  七发大师却不动气,反问:“少侠认为贫僧说错了么?”  蔡旋钟道,“你的话既不可能错,也没有分明的对,根本无对错可言,只听了让人心里舒服,所以是废话。”  七发呵呵笑道:“其实人与人在一起,说的大都是这种废话,难道一见面就说看对方不顺眼,一上来就刮对方耳光么?”  石断眉道,“新近也还有一类人冒窜起来,他们喜欢说一些讽人、自嘲的话,喜欢把自己和别人都贬低下去,也藉此狠狠的刺人见血,这样来表示他们很智慧、很不虚伪、很有见识、很有个性、很有自知之明。”  蔡旋钟道:“这不叫个性,也不是自量,这是没有自信,这叫做蠢!图以标新立异,自建形象,不惜把人与人之间一切原有而较和谐的交往方式打翻,来标立自己的与众不同。”  七发禅师叹道:“这也许是因为世人好话说的大多,已不受重视,现在的人已不喜欢忠厚的形象,都要争着当好人,反而令人印象难忘。”  蔡旋钟道:“不过这只是变,不是常。予人印象深刻,不代表就是好印象。别人听了这些尖酸刻薄的活,好像都很欣赏、赞羡你有性格,其实,心里只在暗骂:刻薄鬼!叉乌婆娘!这叫得不偿失。常是常态,永恒也许是变幻的,但变幻永远不是永恒。”  “有理。”七发禅师道,“一个真正成功的人,一个真正有修养的人,是不会与人处处争锋,妄逞口舌之利的。标奇立异、苦心孤诣来突出自己,说不定只是自拆长城、自毁形象。语言刻薄尖利,只是小人物撒赖时的利器,你几时看过真正的大人物,身负重任、身居高位的时候,说话还如此不检点?只有微不足道而又好出锋头的人,才不惜在言辞上招招拼命,句句不惜玉石俱焚。”  蔡旋钟笑道:“那也许因为他是石,人家才是玉。”  石断眉也诡笑道:“那也许是因为在这世上,当忠的已不稀奇,被人认为是虚伪造作,当奸的才引人注意,所以我才当大奸大恶之徒。”  蔡旋钟道:“只是,这引人注目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七发笑道:“看来,我们今天是来这儿谈忠论奸的啦。”  蔡旋钟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忠奸,世间的一些对立,皆因各有立场、各有所图、各为己利、各司其职而已。像今天,石兄是‘妙手堂’回家的座上高手,七发大师是‘兰亭’池家所倚重的人,我也加入了‘千叶山庄’葛家,立场便都不一样了,说不定,我们在什么时候,也得要来一场对决。”  七发叹道:“蔡少侠所言甚是。上次我们见面,还是一同逃避那名捕追命的追踪,相约不管是谁干那宗案子,都要联手除去那讨厌的捕快,……今天咱们再相见,却是各事其主,敢不成下回相见,咱们要动刀动枪了。”  蔡旋钟道:“世事本就难以预料,今天我们三人聚在这儿,待会儿究竟有几人能离开此地,还是殊未可知的事。”  七发禅师道:“今回的事,本就是一场鸿门宴,这儿也正是是非之地。谁知道那位名捕此举是啥用意?他查到结果没有?他有没有查错?要是查对了人,凶手会不会束手就擒?要是查错了,冤枉好人,对方是不是就此认栽?看来,今天的事,决无善了。”  石断眉道:“何况,我们更是约好了,不管追命打谁的霉头,咱们都站在同一阵线,合力先把他除去。”  蔡旋钟忽道:“就算没有这个约定,我也容不得他。”  石断眉奇道:“哦?”  蔡旋钟道:“因为葛庄主要我除掉这个人,我身在葛家,这是我第一件任务,总不能不办。”  七发禅师沉思顷刻,道:“唔。千叶山庄本来有鉴于后继无男,曾收养了一名义子,叫葛粉儿,精擅易容,不干好事,终在‘震关东’之役,为追命等所捕,下在牢里,迄今仍未开释,想必是为了此事,葛铃铃对追命等四大名捕恨之入骨。”  石断眉道:“那太好了,我们三人,不但约定要杀追命,而且本来也想杀掉追命,那是志同道合,最好不过了。”  蔡旋钟冷笑道:“我杀追命,是奉命,我跟你道不同,志不一,你杀你的名捕,我杀我的追命,是两不相干的事。”  石断眉也冷笑道:“好,你有个性,你有个性又去当千叶山庄的走狗?”  蔡旋钟握剑的手突然紧了。“你说什么?!”  七发大师却截问石断眉:“谁说我要杀掉追命?”  “七发,别人不知你的底细,我却清楚得很,”石断眉脸上似笑非笑,“五台山多指头陀就是你的师兄,是也不是?”  七发的眼神突然燃烧了起来,吐出两个字:“不错。”  “多指头陀有四名弟子,他们在江湖上外号人称‘风雨雷电’,这四人也可以算作是你的师侄,但他们不作好事,跟比盗匪还不如的狗官吴铁翼狼狈为奸,结果,虽然不能算是死在追命的手里,但也可以算是追命间接使他们死于非命的;”石断眉斜着小眼,针一般的刺着七发大师,“你没有理由不生气。就是因为你们都想杀追命,今天我才会来。只不过,我比你老实一些,我想杀人,就敢承认。”  “就算是追命亲手杀死‘风雨雷电’,只要他们该死,贫僧也无怪责之意;”七发大师道,“谁说我就为此非杀追命不可?”  石断眉一怔。  蔡旋钟忽道:“七发,我一直觉得你是两种人的其中一种,但一直不能肯定你是那一种人?”  七发禅师安详地道:“贫僧微不足道,不值少侠多费思量。”  蔡旋钟直视七发禅师:“如果你不是个忠厚老实的大好人,你就是个大奸大恶的人,要比我们两个都卑鄙阴险得多了。”  石断眉忙不迭接道:“他当然是第二种人。”  七发禅师神色不变,慈和地道,“阿弥陀佛,贫僧只是出家人。”  石断眉道:“好一个出家人。”  蔡旋钟道:“好一个追命。”  石断眉奇道:“哦?”  蔡旋钟道:“他果然来了。”  只见一叶扁舟,划水而来。  七发禅师道:“除他以外,还有顾佛影。”他沉声道,“小碧湖游家对孟太守的案子,立场一直都十分暧昧。”  石断眉道:“顾佛影是这儿的主管,他来还不算意外,何况他还要带追命过来相思亭,”现在三人都站在一起,面向碧湖,“但舟上还有一个人。”  七发禅师道:“他是谁呢?”  蔡旋钟道:“只怕是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人。”  石断眉道:“不管这人是顾神风带来的,还是追命带来的,只要在这时候出现的人,一定是重要的人。”  蔡旋钟道:“只怕,跟这件案子不多不少都会有些关系。”  七发禅师道:“现在,真正杀死孟随园全家大小的人,理应担心才是,贫僧却不担心。”  蔡旋钟道:“你别置身事外。今天来到相思亭的,恐怕都是没有资格置身事外的人。”  石断眉忽舒了一口气,道:“还好。”  七发禅师问:“怎么?”  石断眉道:“只要不是方邪真,那就不足为患了,要不然,追命与方邪真联手,这阵容非同小可。”  蔡旋钟用食、中二指,轻抚佩剑,忽问:“听说方邪真也是用剑的?”  石断眉马上道:“而且是一把名剑。”  蔡旋钟冷冷地道:“名剑不一定就是好剑。”  石断眉即道:“但他那把既是名剑,也是好剑。”  蔡旋钟冷笑道:“有一柄名剑,握一把好剑,但没有好剑法,也无异于废铁。”  石断眉忙道:“他的剑法如果不好,那把剑早就是我的了,又怎伤得了我?”  蔡旋钟紧握着剑身,忽然一笑,道:“你不必相激。你伤在方邪真的剑下,说不定,是因为你的武功太差之故。”  石断眉长吸一口气,诡笑道:“你也不必激我,大敌当前,咱们不必先来唇枪舌剑。”  他们说着的时候,舟子已靠岸。  顾佛影当先引路,和和气气的走了过来。  那个丹凤眼、紫膛脸、长须及胸、相貌堂堂的人,走在中间,而追命依然披发洒鞋,走在最后。  看他们的神态,仿佛是来赴宴,喝酒聊天,而不是来赴战,查办凶手。  顾佛影走近,向七发、蔡旋钟、石断眉三人一拱手道:“三位久候了。”遂向追命一引,道:“这位便是名捕追命,看来不必我多作介绍了。”  石断眉冷哼道:“这一路来,他都在追我们要命,我们算是老相好了。”  追命一笑道:“孟家三十七条人命,在梦里追着我找凶手索命,我只好在醒着的时候追你们了。”  追命一开口就切入主题,蔡旋钟立即反问一句:“你说我们都是杀孟太守的凶手?有何证据?”  顾佛影在一旁笑着,此时忽然截道:“诸位,我已备好了酒菜,”他拍了两下手掌,即有家仆自相思林鱼贯走出,挑来了几个大竹篮、四个大酒坛,溢出酒菜香味;仆役摆好碗筷杯碟,然后逐一退去。“诸位要办案之前,先用酒菜,还是在办案之后,才来吃喝?”  接着向七发大师笑道:“大师,公子也特别为大师准备了几色素菜。”  七发禅师合什道:“我这个和尚,是不忌荤,不避色的。”  顾佛影以手轻叩额角道:“哎唷,大师超凡入圣,反而不避忌、不受戒,我倒忘了。”  七发大师道:“其实只要心中无念,天下又何尝有物?如果心中起念,只作身外禁制,又有何用?”  顾佛影笑道:“说得好,俗世禁忌,原属无聊,大师请随便吃用。”  七发大师叹道:“只是血案未破,又有谁能吃得下?”  石断眉道:“就算巨案侦破,这儿还剩下几人能吃得下东西?”  蔡旋钟道:“所以无论案子破不破,我们都吃不下,我们是来赴会的,不是来吃吃喝喝的。”  追命哈哈大笑:“说的好。办案固然要紧,但是,放着美酒不喝,岂是在下所为!”说着一脚踢破一坛酒,豁琅一声,瓷碎酒溢,追命捧抱着仰项咕噜噜地鲸吞着,酒香四溢,酒泉直灌,追命脖子、衣上都为酒所湿。  追命一抹嘴道:“好酒,好酒。”又再痛饮。  七发禅师低声道:“追命向来是酒喝得越多,武功越能发挥,看来,今番他是要动手了。”  石断眉脸色微微一变。  蔡旋钟却大步行出,抱起其中一个酒坛,用手指在酒坛上轻轻一撮,就拎起了一块陶片,就像酒坛是纸糊的一般,酒泉马上从破洞溢出来,蔡旋钟也凑嘴下去,猛吞了几口,歇一歇,道:“好酒!我陪你喝!”  追命几口烈酒下肚,正是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一见有人陪饮,又猛喝了几口,豪笑道:“好酒!好酒量!好个‘破体无形剑气’!”  他这句话一出,不但石断眉惊,七发大师奇,连顾佛影也感诧异。  蔡旋钟脸色也变了变。 第二十四章:只决斗,不杀人   拍碎酒坛,本来就不是一件难事。  就算不曾练过武的人,也可以拳或脚,击碎酒坛。  可是蔡旋钟只用两只手指,在酒坛中轻轻一拈,卜的一声,就拎起了一块陶片,破口处出现一个完整的圆孔,这种功力修为就非同小可了。  追命一直都在喝酒,没有看他。  酒坛几乎完全遮盖了追命的脸。  但就在蔡旋钟双指挖出陶片之后,追命就喊出了“破体无形剑气”这句话。  蔡旋钟动的是手指。  追命却马上感觉到剑气。  而且立即判断出这就是失传多年、名震天下的“破体无形剑气”。  蔡旋钟运劲在指,内力已达佩剑,虽然只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已教追命看破了他的武功家数。  “破体无形剑气”一出口,顾佛影、石断眉、七发大师一齐心中暗震。  “破体无形剑气”已成了传说里的武功,近年来,武林中只有一人能练成这种绝世的武功,这人便是“迷天七圣”之领袖关七。关七的一生,已成了传奇,他的武功,更成了传奇里的传奇。  跟前这个初崛江湖的人,竟然练成了“破体无形剑气”!  顾佛影、石断眉、七发大师一听之下,难免都想起昔年名震天下的几场大战役:“梦枕红袖第一刀”的苏梦枕力战“破体无形剑气”,“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以“快慢九字诀法”苦斗关七,王小石以“凌空销魂剑”与“隔空相思刀”力拼“迷天七圣”的关七圣,白愁飞以“三指弹天”决战关七的无形剑气,全都是沸动江湖、令人惊心动魄、也眉飞色舞的战役,但这些战役,无一不跟关七有关,无一不是“破体无形剑气。”  蔡旋钟忽然一僵。  他只用双指挖破了酒坛,就让追命瞧出了武功根底,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事。  “如果用‘破体无形剑气’来杀孟随园一家三十七口,那是件胜任有余的事,”追命斜盯着蔡旋钟腰畔长剑,道,“何况,你还有一把好剑,以九尺七寸的‘转魄神剑’使无形剑气,就算孟随园的‘落花影剑’,也必败无疑。”  蔡旋钟冷冷地道:“我会‘破体无形剑气’,也有‘转魄神剑’,但不见得我就是杀死孟随园的凶手。”  追命道:“三年前,‘刀柄会’的外三堂主‘不死铜人’七金牛匕老太爷,是不是死在你的剑下?”  蔡旋钟道:“匕金牛作恶多端,但又假仁假义,要不是他死了,谁会猜得到他家里竟是个藏赃窝,每年至少盗用了三十万两公款,还囚禁了多少良家妇女,供他淫辱!”  追命道:“两年前,‘富贵之家’的大当家‘飞锤金钵’席秋野,在擂台会群英连战二十七场后,是不是你上台去把他击败?”  蔡旋钟道:“他那种三脚猫功夫,也配称霸?”  追命道:“一年前,荒山道人被杀于陕西道上,他外号‘六合青龙、一剑擎天’,可是一样敌不过你的‘九七大限神剑’。”  “我使的是九尺七寸的‘转魄神剑’,‘大限’二字是指秦朝覆灭的危机,现在不是秦代,便不该用‘大限’二字。我使的是‘九七剑法’,兼修‘破体无形剑气’,荒山道人要以他的‘六合青龙擎天剑”和我比试,我原说不必,他坚持,”蔡旋钟道,“结果,他死了。”  追命点点头道,“不管是你还是荒山道人,一旦全力比拼,就很难留得住性命,因为你们的剑法,一旦被激发,只怕可发难收、不见血是难以回鞘的。”  蔡旋钟道:“如果我败了,也得死。”  追命叹道:“其实这又何苦呢?为争胜负,而拼生死!不过,你们为一较高下而拼命,这是江湖上的事;武林中的恩怨,我可管不了!”  蔡旋钟道:“世上有很多事,你可能看不顺眼,但都未必能管得了。”  追命道:“不过,孟太守的灭门血案,我却管得了,而且管定了。”  蔡旋钟道:“我杀了匕老太爷,击败席秋野、与荒山道人一决生死,不等于我就是杀死孟随园的凶手。”  追命道:“孟随园刚廉守正,得罪了当朝权宦,罹以重罪,全家发配涂壁。要到涂壁,先经洛阳,听说洛阳四大世家中有人花了一大笔银子,买了他的度牒,使他能在洛阳城里青莲寺出家,可惜,他在离洛阳不到七十里的枯柳屯被人杀害,大概是十天前发生的事,请问,那时候,你人在哪里?”  “枯柳屯。”蔡旋钟道,“可是我在枯柳屯,也不等于我就是凶手。”  追命道:“我知道。七发大师和石老幺,也在枯柳屯。”  石断眉道:“我对阁下何以肯定我们在枯柳屯,倒是颇感兴趣。”  追命道:“其实,孟太守被充军流放,我因怕还是有人不放过他,所以已在一路上暗中护送,不料……还是出了这血祸,我到迟一步,虽然惨祸已生,但毕竟仍可亲眼目睹你们三位,离开枯柳屯。”  石断眉道:“那你当时为何又不把我们缉捕,而要等到今天?”  “当时我苦无证据,而且也不知道你们三人中究竟是谁下的手;”追命道,“我只有等,我只有查,我只有忍。这么巧,你们也一齐到洛阳。”  他笑了一笑,灌了两口酒,又道:“最近洛阳也发生了不少事情,看来,事情还会继续发生下去。”  七发大师眉毛一挑道:“这么说来,三爷如今已查到凶手是谁了?”  追命一笑道:“至少,我知道你们来洛阳,都是受人重金礼聘,如今,大师身在兰亭池家,石老幺为妙手堂回家效命,蔡兄却投入千叶山庄葛家,因为这三家的微妙关系,我只好借小碧湖游家的地方,来跟诸位一叙。”  他补充一句道:“大师和令师兄顾神风,也好久未畅聚了罢?”  顾佛影微微一笑道:“我这位师弟,无论武功智慧,都在我之上,如今他既为池家助阵,看来我都是要卷铺盖早走早着。”  七发大师忙道:“有师兄在这里,洛阳那有我立足处身的余地,看来,贫僧还是向池公子请辞的好。”  蔡旋钟冷冷的道:“明人不做暗事,三爷既已查到凶手,为何不直接指陈,要大家在这儿你虞我诈,徒费心思。”  “说不定,我仍不知道谁是凶手;说不定,我知道了,但仍需求证;”追命道,“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洛阳,却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先在枯柳屯过宿一宵?”  他笑眯眯的望着蔡旋钟,眼缝眯的似一根针。  利针。  尖针。  他的问题也像一根针。  一根拆线的针。  “尤其是你。你初崛江湖,但己被武林中列为三大神秘高手之一,你每次都以一身本领、决斗者的身份出现,却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跑到枯柳屯去呢?”  “很简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决斗和生存;”蔡旋钟道,“决斗是我活着的意义,我必须先能活着,才能寻求意义。如果我为了活着,而用我决斗的力量,来偷抢盗劫,那我活下去也失去意义了,所以我不干,可是,我要活下去,所以,一身本领、一腔热血,只卖与识货之人。”  “来洛阳,因为有人给我钱,让我可以好好的活下去,而又可以藉此与不同的高手决斗,他们既然人在江湖、身怀武艺,就知道所付出的代价,是随时都有可能败、可能死,而且怨不得人。”蔡旋钟这番话说得很实在,谁都听得出来他丝毫没有余辞,就算他技不如人,给人杀了,他也毫无怨言,“我到枯柳屯,也是为这两件事。”  追命道:“你的意思是指……?”  蔡旋钟道:“有人给我一笔银子,要我某时某日,到枯柳屯,找一个人决斗。”  追命问:“谁?”  蔡旋钟道:“孟随园。”  “孟太守是个好官,你不应该对付他!”追命道,“别人给钱,你就去,这是当杀手,不是决斗者所为。”  “你错了,”蔡旋钟道,“我只为钱与人决斗,我不为钱杀人。我击败对方,但不杀人,除非,大家在定胜负时不得已要决生死,我才杀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何况,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孟随园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的‘落花影剑’是很好的剑法。”  “他是,”追命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没有杀害孟随园?”  “我根本不曾找他决斗。”  “哦?”  “因为我不是蠢材。”蔡旋钟道,“别人给我银子,我去找人决斗,决斗之前,我也总会去弄清楚一些必须要弄清楚的事情。”  追命道:“所以在你未动手前,先行去弄清楚交手的对象。”  蔡旋钟道:“我弄清楚了,所以便不想找他决斗。”  追命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被充军的人,还有一家大小同一命运,全无斗志,我决不能跟一个失意的人较量。”  “这样说来,你根本还未和他交手。”  “我当晚就离开了枯柳屯。”  “杀了人也一样要离开枯柳屯。”石断眉不怀好意地加了一句。  “你也一样离开了枯柳屯。”蔡旋钟反击了一句。  “我当然不想在枯柳屯过一辈子。”石断眉轻松地道。  “可是你收了别人的银子。”追命抓住重点,问。  “我把银子退回。”蔡旋钟即答。  “看来你的确不是个蠢材,”石断眉道,“你只不过是一个蠢人而已。”  “你不想死;”蔡旋钟冷冷的道,“可是你是在找死。”  “三捕头,贫僧倒有一事不解;”七发大师似不希望石老幺和蔡旋钟之间发生太大的争执,岔开话题道,“你既然到了枯柳屯,又怎会让灭门血案发生?”  追命长叹了一声。  “凶手计划周密,布局周详;”追命抱着坛子咕噜咕噜的又喝了几口酒,把酒坛往地上重重的一放,“当时我被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引走,我着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难得难得,可喜可贺。”石老幺喜滋滋的道:“该不会是我听错,连四大名捕也会中别人的计!”  追命哼一声。  在一旁的顾佛影忽道:“按照常理,普天之下,只怕难有几人可以在三捕头的追踪之下,逃得开去。”  “他轻功好,很好,”追命道,“但他还是逃不了。”  “三爷可有跟他交手?”顾佛影问。  “有”  “他的武功家数,三爷可看得出来?”顾佛影这样一问,在场的人都有同感,因为追命刚才一眼便看破蔡旋钟的武功来历,和他交手的人,就好像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给一个洞透天机的卜者一般。  “看不出来。”  追命这个回答,使众人都大出意料。  “为什么?”  “因为我跟他打了三回合,搏战二十七招,他总共用了十一个完全不同门派的绝招来对付我,我不知道那一门才是他的看家本领;”追命说,“然后,接应他的人就出现了,出言警示,使我知道他们用的是声东击西的手法:孟大守那儿出事了!我不敢恋战,马上折返,但大错已成,一切都来不及挽救了。”  七发大师道:“看来,能在三爷脚下走得过二十七招而不现出原形的人,肯定是个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这儿高手就有好几位,恰好也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追命环顾全场,然后望定蔡旋钟,道:“你说你先收到一笔钱,请你去跟孟随园决战?”  蔡旋钟点头。他似乎不习惯回答“是”字。  “你当然会知道交款子给你的人是谁了?”  这次蔡旋钟摇头。  “凡是要人做这种事,就一定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谁;所以他们找我容易,我找他们却难;”蔡旋钟道,“而且,花一大笔款子叫人杀人,干这种大买卖的多,只要人去打败另一个人的少,所以,我这算是冷门生意。”  “看来,你的生意可真的不易做。”追命笑道。  “杀人放火金腰带,”蔡旋钟道,“我这门生意却门堪罗雀,所以我的生活过得并不好。”  “不过,你这门生意也有好处,”石断眉口头上始终不放过:“至少可以用来证明你是无辜的。”  追命忽问:“就算你不知道是谁叫你做这些买卖,但你把银票或银子退回去的时候,总会透过些方法,跟那些人接触的。”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用的是什么方法?你接触的是什么人?” 第二十五章:死人未死   “这的确是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蔡旋钟道,“可惜,找我跟人决斗的人,我也不知道他何时来、何时去,他蒙着脸,听口音,每次来人都不同,根本无法追查,可能是同一伙人马,也可能是根本不相干的人。”  “如果我不接受买卖,只要把定银退回就行了。我得要先找到最靠近决斗地点的土地庙,掀开香炉下的石砖,把银票塞进去,便自会有人取。”蔡旋钟接道,“至于是谁取回、何时取回,我也不得而知,而且,我受命于人,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他下结论:“所以,这条线索,完全无用。”  “照你的说法,你究竟有没有把银票退回,也是毫无证据的事了。”追命道,“因此,你也无法证明,是否曾与孟随园决战。”  “我明白你的意思。”蔡旋钟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同时也无法证实,究竟有没有杀死孟随园。”  “这实在是件遗憾的事。”追命道,“因为我实在不想跟你动手。”  “我也很遗憾”蔡旋钟道,“因为我也不想与四大名捕为敌。”  “只不过这遗憾不只你我,”追命道,“当然还有石兄。”  石断眉道:“可惜这些事跟我完全无关,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可是那天晚上,石兄也一样身在枯柳屯。”追命又开始喝酒。  “我在枯柳屯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  “因为你。”  这答案不仅意外,简直有点惊人。  “因为我?”追命问。  “我是个杀手,这点谁都知道。”石断眉道,“那天,我的‘老板’告诉我,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钱,说要杀一个腰扎葫芦、洒鞋、散发,看来像个醉猫,但眼睛清醒得就像个骗子的人。”  “听来,你形容的丑八怪应该就是我。”追命笑道,“很多人都认为,当官的人是老千,当差的人是骗子,其实官好当、吏难为;”  追命顿了一顿,笑眯眯的道:“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没有杀我。”  “因为我接下这笔生意的时候,不知道是你,后来我去了,看见你追踪一群押解的犯人,再暗中观察你的身法,便知道你是追命。”石断眉道,“知道你是追命后,便不能杀了。”  追命悠闲的问:“为什么?”  “如果我杀不了你,我就是自寻死路。要是我杀得了你,我还要杀好几个人,”石断眉愁眉苦脸的说,“他们是冷血、铁手、无情,就算我杀得了他们,还有诸葛先生。”  他苦笑道:“像你这种人,非到万不得已时,我怎敢杀?”  追命扪着下巴道:“所以你也把钱退了回去?”  “退钱?那是傻子才干的事,”石断眉摇手摆脑道,“我拿钱就逃,再找一个新老板,当然就是妙手堂回家。听说我的旧老板,付出了双倍价钱,正在找另一个人来追杀我。”  他笑起来的时候,额角竟有两道灰影一场,就像眉毛的幽魂一般:“现在我的价钱,还比你高咧。”  “我相信。”追命道:“你杀人比我多,恨你的人,也比恨我的多,价钱当然应该比我高;”  “可惜我却不能相信你另一件事;”追命低头看他自己的一对脚,“你没有杀我,是事实,但没有杀我并不等于你也没有杀孟随园。”  “很有道理,”七发禅师道:“该我了吧?”  追命眯着眼反问:“该你什么?”  “该你问我,一个出家人,三更半夜到枯柳屯干什么?”七发用厚掌抚抚他的戟发:“你要是问我,不如问他。”他用手一指。  他指的是顾佛影。  “是我叫他去的。”顾佛影道。  追命微笑着静待他说下去。  “我请他去枯柳屯,交给孟太守一封信,”顾佛影道,“这封信,是游公子写给孟大守的。”  “我知道。”追命笑笑道。  “你知道的到底有多少?”七发却问。他问得很直接,因为他一向认为,当问题来临的时候,抓住问题的核心切中要害,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你知不知道我在当晚送过了信,便立即离开?血案是在我走后发生的!”  “我知道在洛阳城里,替孟太守买了度牒、剃度出家的就是游玉遮游公子,所以,只要孟随园一旦进入洛阳,就等于是小碧湖的贵宾,而且也是强助。”追命眯眯笑着,眼角折起的皱纹,既似沧桑的记号,也像爱笑的表症,“我也知道,武林中,单只五台山一宗,就出了三大高手,那是:‘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后一句,系指血剑神枪小侯爷、惊涛书生和神油爷爷等三大高手,而前句则是指多指头陀、顾兄和大师。”  “武林同道,脸上贴金,”七发大师合什道:“榜上有名,受之有愧。”  “那封信,仍留在血案现场,我也看到,大意是问候孟太守,要他路上多加小心,并在小碧湖恭候大驾云云……”追命不理会七发大师的谦逊,“他叫人送信给孟大人,理所当然,因为小碧湖如有孟随园臂助,以孟随园的清明声誉、才智武功,必能令游家如虎添翼;顾兄请动大师前往,既是同门,也属合理,只是,”  追命盯着七发大师道:“你已投入兰亭池家,为何还要替小碧湖游家送信?”  “原因很简单,”这次七发还没有回答,顾佛影已抢着回答了:“他在送信的时候,还未投入池家,送信之后,池日暮发现他的行踪,力邀他加盟,他便过去兰亭了。”  追命怪有趣的道:“为啥他不入小碧湖,反加盟兰亭呢?”  七发立即道:“因为他在。”  “他”指的当然是顾佛影。  追命马上就明白过来。古来许多打下江山的英雄君主,对艰辛创业、并肩奋斗的老战友,往往赶尽杀绝;同一道上、一同出身的旧盟友,越发容易嫉忌对方的成就。追命了解这些,他不想追究是七发还是顾佛影有这种想法,只说:“当天晚上,在穷乡僻壤的枯柳屯里,能杀死孟随园一家三十六口的,只有大师、石兄和蔡少侠,有这个本领。”  “到底,你们三位之中,谁才是凶手?”追命游目逡视三人:“还是你们三人都曾动手?”  石老幺眨眨眼睛道:“追命三爷可查出来了?”  七发大师也神色不变:“被三捕头点名,也不知是荣耀加身,还是大祸临头?”  蔡旋钟冷笑道:“这句话,你问我们,我们问谁?”  顾佛影喟叹道:“可惜孟大守已经死了,谁才是凶手,只怕没有人能说得上来了。”  追命忽道:“还是有人可以说得上来。”  顾佛影奇道:“谁?”  追命道:“孟随园。”  众人都吃了一惊,顾佛影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追命悠然地说道:“如果他已死了,那么,站在我身边的人又是谁?”  追命这句话一出口,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名威仪堂堂、盘发长髯的汉子身上。  那汉子清了清喉咙,道:“你们好。”  蔡旋钟看直了眼,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本来是死了,”汉子忽然扒开了自己的前襟,他屈肘时已非常不便,胸前赫然有一道凄厉的伤痕!“恰巧我的心脏有异于常人,心房偏右,所以那一击,歪了半寸,我还剩一口气,便死不了。”  他咬牙切齿地道:“如果我也死了,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了,所以我更不能死。”  七发也目定口呆:“所以你就是孟随园?”  “我不是孟随园,谁才是孟随园?”那汉子惨笑道,“孟随园遇上这样的事,谁都不顾意当孟随园。”  众人都静了下来,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追命忽道:“我想,大家都已明白你为什么还没有死,现在,就等你指出谁才是凶手。”  孟随园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家都静了下来。  “那在晚上,凶手是蒙面的,可是,他的身形,我依稀可以认得出来。”孟随园厉声道,“易容术最多只能骗骗不相熟的人,或只能瞒骗一时,却瞒不过我们这些行家!”  “易容术尤其难以在身形上讹人!易容,至多可以鱼目混珠,不能以假乱真,很多武林传说里无瑕可袭的易容手段,其实只是说者的凭空想象。”追命颔首道:“却不知凶手的身形最像谁?”  孟随园一指,道:“他。”  他指的是七发大师。  七发大师,又惊又怒。  顾佛影长叹道:“三师弟,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七发忽然笑起来。  仰天狂笑。  “原来你们都是合在一起来坑我的!”七发豪笑道,“这样贫僧还有什么话说!”  石断眉第一个就跳了起来:“贼秃驴!原来是你干的好事,你害得我们几乎要替你顶罪!”  七发禅师的短发根根竖立如戟,一字一句地道:“贫僧落入你们的局里,无话可说!”  “我有话说。”孟随园忽道。  顾佛影道:“只待大人一声令下。”  “凶手的身影不错是像七发大师,”孟随园道,“可是那凶手说话的声调,却很像这位姓蔡的朋友。”  这一来,众人的目光,又望向蔡旋钟。  蔡旋钟摸摸鼻子:“你的头发很长。”  孟随园道:“我一向不喜欢剪发。”  蔡旋钟冷冷地道:“看来,你的舌头一定更长。”  孟随园居然也脸不改容:“何以见得?”  蔡旋钟道:“我跟你先前有冤?”  孟随园道:“在杀我全家之前,咱们无冤。”  蔡旋钟道:“有仇?”  孟随园摇首。  蔡旋钟道:“那我想不透你为何要诬陷我。像你这种人。舌头要不是太长,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也不想诬陷你,”孟随园道,“可是我明明听见是你的声音。”  石断眉忽道:“凶手到底有几个人?”  “等一等。”孟随园不回答他的问话,反说,“有一点很重要:凶手的武器,却是一柄钢叉。”  他这句话一出,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石断眉背后斜插的钢叉上。  石断眉的脸色变了。  “绝对不可能。”石断眉大声地道,“他说谎!”  孟随园反问:“我为什么要说谎?”  石断眉怒道:“因为我不是凶手!”  孟随园疾问:“你的确用这柄叉杀我。”  “孟家的人根本就不是死在钢叉下,”石断眉吼道,“如果是我动的手,他的胸膛岂止一个血洞而已!”  追命忽道:“可是在场一名押解差官,的确是背后着了一叉,破胸而殁的。”  “你别含血喷人!”石断眉怒不可遏,“押解的七名差役,无一是被叉死的。”  “我有证据!”孟随园突然大声道,“你别冲动!”  七发、断眉、蔡旋钟一齐问:“什么证据?!”  孟随园忽然笑了:“杀人的证据。”  他笑意诡异,突然出手,抓住顾佛影的有手,“嘶”地一声,扯下了他一片袖子。  只见顾佛影右腕上,赫然有一道伤痕,新痴刚结,尚未痊愈。  孟随园厉声道:“那天他暗算我,我负伤之余,也刺了凶手一剑,就在他的右腕上。”  石断眉猛然喝道:“好家伙!原来是你!”  顾佛影用力一挣,孟随园双手擒拿,紧紧不放,顾佛影气呼呼的道:“不是我!出事那天,我根本不在枯柳屯!”  石断眉叱道:“口说无凭!你还是趁早认了!”  顾佛影挣扎道:“我有人证。”  追命即问:“谁?”  顾佛影急得额上冒汗:“游公子。”  石断眉冷笑道:“你们是一伙人,他自然会帮你说好话!”  顾佛影道:“还有一人一定不会帮我说话!”  这次轮到孟随园问:“谁?”  “你儿子。”顾佛影忙不迭地道:“你的儿子孟恕明。”  “他?”孟随园一怔。  “血案那天晚上,”顾佛影如即将沉溺的人抓住一截浮木,“我就跟他在一起。”  孟随园怔怔地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顾佛影大声道。  “不对,”石断眉吼着说,“他说的全是骗人的!”  “为什么?”追命立即问。  “因为孟恕明已经死了,”石断眉精明老练他说,“孟恕明就死在血案的现场,他──”  忽然之间,他发现不大对劲。  谁都没有说话。  人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色望着他。  眼神里有鄙夷、有愤怒、有幸灾乐祸、有恍然大悟。  他也立即住口。  他已明白原由。  他说得大多了。  “就算他在说谎,”追命字句清晰地道,“可是,你既没到过血案的现场,又怎么知道孟恕明就死在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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