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两国相争,我被母国送给老狼王冲喜
朱灵讲小说
2024-11-19 20:28:44
两国相争,我被母国送给老狼王冲喜。
我提着他的头颅,转手送给了他的儿子。
春帐暖宵,谢驰衍俯身逼近,一字一句告诉我:「聪明的女人往往活不长。」
我笑而不语。
而后两国交锋的战场上,他却眼尾猩红,声音也隐约颤抖:「能不能把爱分一点儿给我?」
1
贞元八年,我作为梁齐最不受宠的公主和亲燕北。
说是和亲,其实就是嫁给老狼王冲喜,去去他的病气。
好说。
半个时辰后,我提着老狼王的脑袋出了他的营帐。
燕北的夜似乎更长些,七拐八绕了不知多少圈,我才摸到谢驰衍的帐子。
帐子外没有侍卫看守,也不需要侍卫看守。
他们也没有想到,真的有人吃了豹子胆去闯谢驰衍的帐子。
才迈进去一步,黑漆漆的帐子里飞出来一只海东青,伴着尖厉厉的叫声,它想用它的隼爪抓瞎我的眼睛。
「哈森,安静点儿,吓坏了美人怎么办?」
帐子深处传来懒散的嗓音,夹着不可名状的愉悦。
这句话我只当是默许,继续颤着胆子往里走,手里提着的东西缀的脚步越发沉重。
案桌前的烛火是整个帐子里唯一的光亮,后面的矮床上铺着虎皮,还有倒着的几个酒坛。
谢驰衍坐在那儿,眸光缱绻地垂头望着什么——一个只着轻纱的胡姬正倒在他怀里娇笑。
这应该便是他口中不能被吓坏的美人儿。
「一只海东青便能被吓坏的女人配不上您,殿下。」我扬起唇,身上嫁衣红的像是要滴血。
谢驰衍好似才注意到我,掀起眼皮盯了过来。
瞧不出情绪的眸子上下打量我半晌。
我也不躲,静静地站在那里与他对视。
不同于其他胡人,谢驰衍肤色雪白,眉宇锋利,有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眸。
盯过来的眼神里无端的透着暧昧难明的风情,还夹杂着几分凛冽的杀气。
怀里的胡姬却不太乐意,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绵绵双臂如菟丝草般攀长,想继续缠着谢驰衍的脖颈。
「先出去好吗?」谢驰衍朝怀里的美人落下深吻,吻的热烈。
眼睛却看向我。
方才的旖旎暧昧尽数消失。
悄然生出的几分玩味却如烈火般疯长。
胡姬走后,我将老狼王的项上人头放在案桌上。
「你是梁齐送来和亲的公主?」他只瞧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并没有太多惊讶。
仿佛桌上的东西是仅供海东青消遣的小玩意儿。
唇上的胭脂不知是否还在,我装出一副乞人怜的模样,掩着眸子跪在他的脚边道:「燕北需要新狼王来统领不是吗?」
「一国尚有改朝换代之说,殿下只是子承父业。」
谢驰衍轻轻点着右手的指节,眼角染上点点笑意。
「公主哪有这般下贱的?梁齐怕不是随便找了人来搪塞燕北。」
「难道公主不知道吗?」
「在我们燕北,不称什么狗屁殿下,你要叫我可汗。」
这...梁齐那狗皇帝真没告诉我。
既然摇尾乞怜行不通,我揉着麻木的双膝站了起来,干脆坐到他的腿上,唇齿相交,耳边厮磨。
「这样还下贱么?可汗。」
谢驰衍斜靠在木栏上,支着身子打量我,又问:「怎么杀的?」
驰骋疆场侵扰梁齐长达十年的老狼王,竟死在一个柔弱无骨的女人手上。
「欢愉中的男人足够糊涂,足够软弱。」
就像此时此刻。
「杀了那老不死的可是死罪,你就不怕?」
「怕啊,所以我来为自己挣条活路。」我抱住他的腰,将头倚在他的胸口。
「老可汗已经死了,新可汗会继承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
心脏跳动一下又一下,炙热,有力。
活着也不赖。
忽然冒出的念头吓了我一跳。
谢驰衍抬手,拿掉我头上的珠钗,泼墨般的青丝披散下来。
「燕北女子不梳发髻,你也别梳了。」
夜很长,震天骇地的欲望到了尽头,只剩下流水般的悠悠绵长,丝毫没有杀伤力。
谢驰衍问我:「想回梁齐么?」
和亲到燕北的第一天杀了老可汗,转身又向新可汗自荐枕席。
这可不是一个想回故土的人能做出来的。
梁齐皇室带着梁齐界内的疆土一块腐烂,我恨不得将这烂天烂地搅翻。
见我摇头,谢驰衍轻笑,哑着声音道。
「聪明有趣又会花言巧语的女人,往往都活不长。」
今夜最后一句话在耳畔响起,我弯着唇,坠入无边的绵软。
「陈屿川,我替你看着,看着你拼命保下的梁齐王室覆灭。」
「那一刻,我将与你团圆。」
2
「恩和可汗!老可汗他...」一个壮汉急匆匆闯进来,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
案桌上的人头,矮床上的香艳,一时不知看哪里好。
末了,像是终于放弃一般,那壮汉背过身去开始汇报。
「今天一早老可汗暴毙在营帐内,项上人头不知去...」
我慢悠悠地拾起地上的衣服,忽然被身后的谢驰衍扼住脖颈。
语气里带着明晃晃的不善:「凶手在这儿呢,押去老可汗的帐内。本汗等巴特尔一起审。」
我:?
谢驰衍口中的巴特尔,是当年随老可汗马背上打天下的二把手。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扯着肩膀,我不甘心地回头,谢驰衍卧在矮床上无声地张口。
「真可惜,你没挣到你的活路。」
老可汗帐内喷溅出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早已干涸,谢驰衍坐在正位喂着他肩上的海东青。
我跪在地上被束着手,百无聊赖地迎接自己未知的命运。
霎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将我笼罩,旋即后背吃痛,我被踹倒在地。
痛的我两眼发花。
「叔父,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谢驰衍扯了下唇角,逗着海东青,半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这贱人杀了可汗扔去喂狼就是,还用审什么?」巴特尔自顾自地坐下。
「她自不必提,我说的是你。」
清冷慵懒的嗓音响起,谢驰衍眼带笑意转过身,白肤红唇,像个渡人过难关的笑面菩萨。
下一秒,裹着红布的唐刀抽出,笑面菩萨做起了杀人的勾当——他砍下了巴特尔的右手。
那只叫哈森的海东青振翅而飞,叼着新鲜的血肉大快朵颐起来。
即便知道谢驰衍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我跪坐在一边,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豆大的汗珠滴落,滴在地上与血混在一起,巴特尔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恩和...你这是什么意思。」
「哈森不爱吃隔夜的肉,我给他找点儿吃的。」
「怎么样叔父?很疼吗?」
谢驰衍踱步走近,紧抿的薄唇轻蔑地向上翘着,眼神凌厉的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道那胡姬是不是也这样疼。我叫人把她绑了扔到狼群堆里的时候,她还活着。」
「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子残缺可不是滋味儿。」
「叔父,这世上可没有你这么不心疼美人儿的。」
我被这话吓的脊背一凉。
原来昨夜的胡姬是巴特尔插到谢驰衍身边的。
我闯进帐子时,他们还似鸳鸯般缠绵悱恻,转眼他就将人杀了。
真是个疯子。
轻飘飘的声音回荡在营帐内,谢驰衍捞起我离开。
「再有下次,可不是一只手这么简单了。」
3
被巴特尔踹过的地方泛起了大片的青紫。
谢驰衍拿着药膏仔细涂着,桃花眼柔的像是要滴水。
「不疼?」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将我养好了再杀?」我将头埋在柔软的虎皮里,闷闷地道。
背上冰凉的触感消失,我等了许久都没动静。
待我转头去看,谢驰衍咬着唇肩头抖动,正憋笑憋的难受。
见我回头,他笑出声来:「你不是说要为自己挣条出路?我左思右想,呆在这燕北军营里,早晚逃不过一死。」
「要不我们逃跑吧?」
老可汗还在世的时候,就只剩下个空壳子。
如今巴特尔被斩断了右手,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倒下,他谢驰衍便是板上钉钉的新任可汗。
我拧着眉头,只当他说的是句玩笑话。
却不曾想到几日后,谢驰衍在老可汗的凶礼上被一箭穿了腹部。
巴特尔带着兵反了。
待我回过神来,帐外的将士已经把重伤昏迷的谢驰衍塞到了我的怀里。
「会骑马吗?」他丢给我一把短刀和一个酒袋。
见我点头,他匆匆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马匹在离这里几百米远的一片平地上,带着可汗快走!」
外面忽然起了亮,火光冲天,延绵百里,喊打喊杀声缠在耳畔。
我咬紧牙,拍着他的脸颊:「谢驰衍,醒醒。」
怀里的人蹙眉阖眸纹丝未动,像是痛的失去了知觉。
仅凭我一个人,还拖着昏迷不醒的谢驰衍,只怕还没出帐子,就被抹脖子见阎王去了。
心急之下,我拿起酒袋,浇在他还在渗血的伤口上。
「嘶...怕我死的不够快?」伤口被烈酒浇灌的艳丽,谢驰衍倒吸一口凉气,惨白的面色越发显得他眉眼如鸦。
「醒了就赶紧走。」我扶着谢驰衍磕磕绊绊地绕出帐子。
「倒不如舍了我,你还能逃得快点儿。」
身后的光亮蔓延,照在谢驰衍的侧脸上,细密的汗珠,轻颤的长睫,悉数落在我的眼里。
无端心中一颤,我不禁轻笑,更加坚定地走进无边寂寥的黑暗:「舍了你,我之后可就活不了了。」
若是丢下谢驰衍,无论是谁胜谁败,谁生谁死,我都逃不掉。
马鞭一抽,身下的马匹受惊跑了起来。
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走了多久,谢驰衍倚在我的肩上紧咬着牙,疼痛难忍。
「谢驰衍?别睡。」我勒着缰绳,在月光下驻足河边。
又是半壶酒的刺激,趁着月光,我用短刀把深埋进血肉里的箭矢挖出。
一顿包扎过后,又怕生出来的火光太过惹眼。
四月的风凉寒,就着冷月,我脱掉身上的外衣给他盖上。
「他们为何唤你恩和可汗?」
「燕北的语言里,我就叫恩和。」谢驰衍弯着没有血色的唇,扭头看着我。
这几天的相处里,谢驰衍总是笑。
大多都是轻笑,冷的,不含一分情意。
可此时此刻,月光盈盈点点映进他的双眸,仿佛春泉水上,薄冰乍碎。
「我母亲是中原人。那老不死的掳走她做小,后来有了我。」
「谢驰衍是她为我取得,随了她的姓。恩和是我自己取的,意味平安。」
「可我亲手杀了她。」才萌芽的温情顷刻消失,谢驰衍依旧是我初见的那个谢驰衍。
一个以嗜血为生的杀人菩萨。
狠戾阴鸷。
4
夜又深了几分,消融的查木斯河静静流淌。
谢驰衍忽然翻身,将我拢进他的怀抱。
与血腥味混杂的冷木香,包裹住了我。
「冷么?」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就在这,她嫌我身上留着燕北的血,不干净。」
「十月份,她将我摁进水里,我现在都记得。那水冰的刺骨。」
「爹不疼娘不爱,挺可怜的,和我这个梁齐公主有的一比。」我看着月亮,哧哧笑出声。
像两个游魂迷茫地孤身行走,忽然撞了个满怀,一时间竟比起了惨。
我忽然问道:「你能不能灭了梁齐?」
一时间寂静无比,谢驰衍紧闭双眸,起了高热。
又是好一顿折腾,我扯下自己的里衣浸了水放在他的额上。
「恩和,」浓墨般的夜遮蔽掉的轻声细语悄然衍生。
游魂惺惺相惜,我放低声音哄着:「恩和在哪呢?」
谢驰衍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我瞧着他平静的侧脸,自顾自地说了许多。
说自己是怎么从众星捧月到人见人厌。
说自己是何等厌弃梁齐皇室。
「其实我...曾经有过一门婚事。」
回忆开了闸,那段实在不太欢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名唤陈屿川,是个少年将军。
他是梁齐唯一大忠之人,保家国守边疆是他穷尽一生之志所求。
可他死在了自家人的算计里。
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雾,我揉着酸涩的心口站起来意欲离开。
「死了是吧?那我走了。」
才走出没几步,一声悠长的哨响回荡在夜空,那只海东青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在上空盘旋了几圈。
旋即在我的注视下,轻轻落在谢驰衍的肩膀上。
「戏演完了,天快亮了,确实该回去了。」谢驰衍摸着哈森的头,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身后响起阵阵马蹄声,那是归属他的数百名将士。
霎时间我恍然大悟。
为什么是我护着他逃离,而非别的人。
为什么逃亡路上没有人追杀我们。
一切有因可循,有果可究——他在设计试探我的真心。
「挺好的,还算与本王相配。」
他打马疾行,将我箍在他的怀里,鼻尖充斥着熟悉的冷木香。
「就是马术烂透了,硌的我腰疼,回头我教你。」
5
谢驰衍成了燕北只手遮天的新狼王。
当夜回到军营,我站在他的面前,衣裳破烂,狼狈不堪。
「为什么要演这出戏给我看?」我抿着唇,喉间有些干涩。
此时的谢驰衍正抽出那把贯插在巴特尔胸膛上的唐刀,残忍地砍下他的四肢。
随后闻言朝我走来。
粗粝的指腹抚上脖颈,他强硬地掰着我的下颌,看向巴特尔的尸体。
「背叛我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可身边的人还是一个个离我远去。」
「我希望你是例外。」阴测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血擦在我的脸上,温的,热的,与谢驰衍指尖的冰冷截然相反。
月光倾泻,火星乍溅,我掏出手帕为他擦着手上的血。
四周静悄悄的,他毫无血色的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
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样子。
这意味着,谢驰衍并不满意我的顺从。
他想看到被眼前一切吓破胆的我,慌张失措躲到他怀里的我。
颤颤巍巍说永远不会背叛他的我。
他抽手离开。
杀鸡是要儆猴的。
他以性命要挟,希望我永远臣服与他。
可他不知,我年少时便看到一地的血腥,比这残暴百倍。
我的母后是梁齐的皇后。
父皇曾经很爱她。
可再多的琴瑟和鸣在宫闱内斗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扎根百年的名门望族因着一句外戚专权覆灭。
满殿的火光,浓浓的黑烟里,我见到了母后的最后一面。
她高挂在屋梁上,死死地盯着我,或许早就没了呼吸。
我与她相距不过百步,可这百步却是生死之隔。
我站在原地慌乱无措。
陈屿川的突然出现更是让我惶恐万分。
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血痕遍布全身,他手中握着的短刀卷了刃又沾了血。
我被他藏进衣柜里,透过缝隙看着陈屿川不得已举起手中刀挥向他曾经的战友。
「陛下,臣死谏,陈家绝无...」
话没说完,一支箭矢贯穿他的右眼,接着穿过柜子,最后停在我的耳边。
血迹透着那个小洞渗了进来,我捂紧嘴巴不敢呼吸。
可皇帝偏偏掀起眼皮盯了过来。
他越过陈屿川,打开柜门,将我拥入怀中,轻轻地告诉我。
「长意不愧是朕的好女儿。」
长意此名是他和母后一同所取,意喻为长相守,意绵长。
狗皇帝告诉我,因为我与陈屿川的婚事,才能让他有迹可循。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在短短几日将延续百年的陈家连根拔起。
皇帝再没有后顾之虞,侍卫们全都领了赏,所有人功成身退。
只有我,在这深夜踽踽独行,找不到归处。
「陈屿川。」尸身在我怀里逐渐冰冷,绝望似大厦将倾般向我铺压而来。
我哭的不能自已,声音也愈发颤抖。
「陈屿川在哪呢?」
「我找不到你了。」
剑指苍穹,一心向国的少年将军被一箭钉死在耻辱柱上。
眼眶迸溅出的那一抹红在惨白脸色的映衬下格外妖冶。
「你说你不嗜杀戮,却不得不提剑护国,可他们却陷害你...」
我哆哆嗦嗦解下陈屿川系在腰间的香袋。
那是我白日里才送给他的,作为中秋之礼。
而他赠了我一支青簪。
「我知道陈家无罪。」我捏着陈屿川已然发冷的指尖。
「我替你报仇好不好?」
7
那夜过后,我再也没见过谢驰衍。
我原也不想招惹他,可是那枚簪子不见了。
巴特尔的帐子里藏着几个貌美的胡姬,我知道他一定在那。
等我不顾阻拦闯进去时,谢驰衍正就着怀中美人递来的酒盅喝酒。
帐子中间还有几个跟猫儿似的舞姬跳舞。
「可汗醉了,你们下去吧。」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嗤笑:「你也配命令我们?想抛下我们独享可汗一人是不是?」
我循着笑声望过去。
一个中原女子倒在谢驰衍的怀里,和我略几分像。
恃宠而骄,是梁齐皇宫里最常见到的。
却不曾想到了这燕北,竟让我生出几分熟悉来。
视线缓缓上移,我看向他。
「可汗忘了老狼王是怎么死的吗?」
欢愉中的男人,足够糊涂。
谢驰衍掀起眼皮盯过来,四目相对,他挑衅般地饮尽了杯中残酒。
「我死了,岂不是正得你意?」
我躬身行了一礼,夺过他手里的酒盅,自顾自地倒了一杯。
「你死了我找谁?恶狼与野狐,孤魂和野鬼,不是很配么?」
微醺的眼眸亮的惊人,谢驰衍抬手示意。
「都下去吧。」
我钻进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耳畔轻声:「这些蠢笨的女人只有容貌,配不上你。」
谢驰衍用手指蹭了蹭我的脸颊,掖着我耳边的碎发,再次开口。
「可那些人是真心的,你呢?」
「孟长意,你拿给我看的,只有你的野心。」
彼此相偎取暖的人各自心怀鬼胎。
不遑多时,这些温情蜜意会原形毕露,如废墟般轰隆隆崩塌,只剩相互猜忌。
我敛着眸子藏起眼底的情绪,道出自己真实意图:「我从梁齐带来的簪子丢了。」
谢驰衍野蛮地嵌入我的十指,低笑出声。
「只是簪子吗?应该还有个香袋。」
那是陈屿川唯一的遗物。
我身体猛地一僵,脑中不受控制地反复琢磨这两句话。
又冷又硬的痛感滚过心尖。
他蹙眉盯牢我,不错过任何表情,看着我从震惊到错愕。
半晌,他幽幽叹了声:「刚才差点...就信了。」
随着这声叹,我恢复神色,双臂重新攀上他的肩膀:「再给我打副更好的吧。」
他的眼波闪了闪,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水色,让人探不清个中意味。
沉默,他忽然扬唇笑道。
「行啊,给你打副青玉的。」
8
我以为自己的性命会在谢驰衍发现我的那一刻结束。
因为他亲口对我说,背叛他的人从不会有好下场。
更阑人静时,我一个手刀劈晕了侍女,换上她的衣裳打算策马离开。
「想去哪儿?」
谢驰衍孤身站在帐子前,手里的银弓挽弦如满月,锋利的箭矢从身下的马匹渐渐上移。
直至对准我。
「想去找簪子?还是想回梁齐?」
黑暗中传来两声轻笑,谢驰衍眼底骤沉,声音也隐隐透着一股凉意。
像是从地狱来的伥鬼,不再披着伪善的外皮。
我低头不再去看他,面色沉静地说着谎话:「那是我母后赠我的簪子,是我唯一的念想。」
谢驰衍皱起眉头,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声音却很闷。
像是极力克制着某种难言的情绪。
「你以为,我真的对你一无所知?」
「这几日梁齐的老皇帝给我送了封信。那人埋在燕北和梁齐交界的地方对不对?」
「你若是实在想他,我可以叫人将墓掘了让他来见你。」
「或者,将你杀了去见他。」
「可我不敢保证将你和他埋在一块,祈祷你们能在黄泉路上能相遇吧。」
事到如今,我轻叹一口气,自知结局不可改,终于认命一般。
在他的凝望中翻身下马,随即站定,不闪也不躲。
「那就求可汗成全。」
谢驰衍慢慢转动身子,眸底暗色变得浓稠。痛楚,不甘,难以置信一一凝结。
嗓音夹杂着颤抖,像从喉骨深处溢出。
「好啊,好得很。」
我缓缓闭上眼睛。
最惨痛的过去走马观花地重现了一遍,像是久久未愈合的脓疮,已经结痂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
治也治不好,碰也碰不得。
当日之事犹如凌迟,几年光阴已然将我血肉尽数刮去。
只剩白骨一具。
一支利箭凌然划开夜色,我以为我终于解脱。
身后的马驹却发出哀嚎。
我扭头看去,钉在马腹的箭尾翎羽还在晃动。
再转眼,谢驰衍不知几时逼近,我被摁倒在地,与他眉对眉眼对眼。
谢驰衍一手扣住我的下颌,另一只手中攥着的箭矢与我的眉睫不过毫厘。
「为了保全你,我甚至想过和梁齐互通往来。」
「而你...你就是如此对我的!」
他说得艰难,平日里的冷静自若不见踪影,愤怒又胆怯。
我被压的窒息,泪珠如断了线般流下,然后散开,无尽蔓延。
「不是想找簪子?我带你去找。」
9
马蹄声起,惊起了阵阵飞鸟。
谢驰衍带我奔向查木斯河。
忽而马停。
下一刻,天旋地转,鹤氅被扔在地上,我们一齐沉入水下。
月影摇曳不绝,风声也被屏蔽在外。
谢驰衍掐住我的脖颈,紧攥着,嘶咬着。
呼吸被夺走,仅有的气息不够过活,我不受控制地张开嘴。
掐着脖颈的手瞬间上移,谢驰衍吻了过来。
带着攻城略地的敌意,野蛮侵占。
「只会趁人之危的畜生。」我暗骂道。
我疯狂地啃咬着他唇上的软肉,像是相困已久的两只兽,不择手段地汲取养分。
此时此刻,我心中只剩唯一所想。
若我溺毙在水中,我要谢驰衍陪我去死。
欲望隆隆,时间漫长到永无白昼。
谢驰衍将我从水中捞起。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层薄红如河水上涨,缓缓蔓延到眼眶,熄灭了眸光。
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抖。
「为什么不能爱我?没有目的,没有猜忌地爱我?」
「一个死人在你心里就这么高贵?」
谢驰衍的话被揉碎了混进风中。
心尖没来由地一颤。
我有些分不清了。
分不清我对陈屿川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我的执念。
痛意撕扯着我的神智,我忍住内心沁出的酸涩,向他厉声质问。
「我拿什么爱?」
真心么?
那年中秋节,我拿着一颗真心害死了母后和陈屿川。
还是拿我与他根本对立的身份?
他是燕北的可汗,我是梁齐的公主。
我们各自为战。
谢驰衍的眸子冷了下来,方才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随风消散。
不合时机的爱意是刺向胸口的冷箭,是可以杀人的。
他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我揣着覆灭梁齐的心思接近谢驰衍,见了以前从没见过的杀戮与血腥。
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改了主意。
不单是为了陈屿川,更是凭着我的身份,我要护住我的子民。
「原以为你同我是一类人...没想到,既自私又伪善的人,只有我一个。」
谢驰衍扯着缰绳,回到从前那副淡漠模样。
9
崩在梁齐与燕北之间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因我而起。
谢驰衍以我和亲公主身份作假为理由向梁齐发起战争。
这理由为真,不过不是我。
是当日躺在谢驰衍怀里的那个中原女子。
我比谁都清楚她的身份。
自那夜起,我再也没有优待,甚至不如跳舞的胡姬。
我被困在惶惶不见天日的牢狱,偶尔打了胜仗,谢驰衍会恩准我上前奏燕曲壮军心,随后和他欢度良宵。
这是谢驰衍给予我的羞辱。
这也是一个和亲公主本应该有的待遇。
此后的日子实在平常,直到谢驰衍率兵破了雁门关。
一个离梁齐不过百里的天然屏障,过了此地,燕北将士如步入无人之境。
势如破竹,不可阻挡。
帐子中间摆着几颗梁齐将领的人头,我跪坐在前,奏着亡国之音。
弦音未断,脚步声起,和风雪一同灌了进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被带了进来。
「你当真以为我对你没有防备?」谢驰衍一剑劈开我手中的琵琶,众将哗然。
他冷冷睨着我,眼中的失望和痛苦交杂相生。
「燕曲里夹着杂音,实际上是在传递消息。我太小看你了。」
那士兵残喘着破口大骂。
骂谢驰衍如何不做人,收了梁齐的赏银转身就率兵出征。
忽然响起重物落地的闷响,叫骂声消失。
「现在安静了。」谢驰衍仰了仰头,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团烂肉。
我瞧着指尖沁出的血色,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脚腕上的锁链硌的生疼。
我福了福身,没有否认:「如果怀疑,可以杀了我。」
谢驰衍身形一怔,慢慢蹲下与我平视。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腾。
帘子被风冲撞开,烛火摇曳,他的眼尾泛起薄薄的红,氤氲着层层冷光。
「这次是为了什么?」
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谢驰衍知道我做的一切。
我瞳孔骤缩,一时语塞,待反应过来后竟有些想笑。
查木斯河畔敞开心扉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
那这次呢?
眼泪都被我笑了出来,我仓促地擦拭着。
渗血的指尖捂上了眼睛,眼前顿时模糊一片。
帐子里的人全都看向我。
「为什么不杀了我!你应该杀了我!我背叛了你!」
我以为我了解谢驰衍。
他的薄情,伪善,狡诈从不在我面前伪装。
我与他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又是因为某种目的搅和在一起的同伴。
可在分道扬镳时,一贯薄情的人收起他的爪牙,告诉我他愿意为了那丁点爱意俯首称臣。
谢驰衍毫无征兆地拥我入怀。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我。
「我很想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儿。儿时我以为我努力够到...那老不死的位置,我以为心疼母亲用尽心思对她好,就能得到他们的爱。」
「可他们个个都想杀了我。为了活命,为了权势,我开始不惜一切往上爬。」
「后来遇到了你,我以为你也因权势而爱我,直到那夜...」
「我发现...好像是我手中的权势挡了你爱我的路。」
所以他一再纵容我。
那点儿伪装无处可藏,我怔怔地望着谢驰衍。
谢驰衍以为自己已经阻止了我的意图,一切还有的挽回。
只有我知道。
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确用音律传递消息。
眼前的士兵只是个替死鬼。
那个假公主已经在回梁齐的路上了。
10
雪越来越大。
雁门关破,梁齐传来狗皇帝被刺死的消息。
「听说刺杀皇帝的还是个女子!」
出征在即,燕北军营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沾着笑,士气愈发高涨。
飞雪落在谢驰衍的银铠上快速消融。
他坐在黑色战马上,手里扯着缰绳,同样笑着。
雪水侵湿了罗袜,我走向谢驰衍,问他能不能带上我。
杀死那个士兵以后,我与他竟相安无事地过了许久的日子。
时间越拉越长,谢驰衍望着我,狭长的桃花眼里渗着层潮意。
像是思索着什么,丝毫没有答应我的意思。
「战事快结束了。」
「要是你死了,我也陪你一起死怎么样?」
雪的苍白与他乌发墨眸撞在一起,倒显得他像是个清冷自持的公子,不再是杀人索命的血色菩萨。
「就当教我马术,行吗?」鼻头冻的通红,我再次开口祈求。
半晌,他朝我递过手,盈盈一握,冰冷在他掌心融化。
我翻身上马坐在他的身前。
燕北的风刺骨,只有这一隅是暖的。
依旧是熟悉的冷木香。
「扯住缰绳,甩动马鞭。」他俯身过来,温热的气息在我耳边泛滥。
「出征。」谢驰衍一声令下,马儿冲下山坡,重骑踏地轰鸣,地面传来阵阵低吼。
我动了动被风吹僵的手指,勾住了谢驰衍的护腕。
祈求着指尖的温度停留的再久一点。
可我回不了头。
战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甚至燕北的伤亡远比梁齐惨重。
军队被逼回雁门关,我们被迫停下休整。
「为什么梁齐好似对我们的行军路线了如指掌?」
「恩和可汗,您带她来干什么?」
「别被美色魅惑住了。」
帐子里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毕竟除了我,这里再没有一个梁齐人。
我站在帐外看着雪景。
记得从前在梁齐,雪向来是暖的,在斜阳的照射下很快便化了。
等到了这苦寒之地,我才发现,暴雪可以夺人性命,冷漠又无情。
最后的最后,谢驰衍力排众议,决定夜袭。
孤注一掷,赢了便是绝地逢生彻底翻盘,输了便是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夜里的雪不再呼啸,静悄悄的,宣告着大结局。
一望无际的战场犹如人间地狱,满目狼藉。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谢驰衍策马带兵穿过战场,还未行至一半,倏尔箭矢凌空乱飞,齐齐向我们射来。
远处忽然起了亮,梁齐将士冲了出来。
「你真够了解我的。」这是我跟随出征后,谢驰衍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我知道夜深人静时,他整宿整宿地伏在案边思忖着两全之策。
世间难得两全法,谢驰衍比我更清楚。
我点点头,远处的火光映在我的眼里,炙热,明亮。
「是啊,你亲口说的,与你很是相配。」
我猜到他会夜袭,提早将消息递了出去,连同行军图一起。
「还以为你真的爱上了我,结果最爱的还是你的国家。」
他说得艰难,一字一句变成钝刀,一下下地剜着我的心。
我不再言语。
我爱他,只是爱得太晚。
11
没有退路了,两国士兵手里不停地挥舞着带血的兵刃,大片的兵卒倒毙于横流的血泊之中。
厮杀声和金戈交鸣声响彻天地。
满目都是尸山血海。
谢驰衍躲避着箭矢,猛地一夹马腹,调转马头逆着人流往回跑。
「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对不起。」我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忽然头一沉,他将他的银盔摘了戴在我的头上。
听到的声音也像隔着一层屏障,听不真切。
「我知道,我没想逃。」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抹青色。
我低头看去,是陈屿川赠予我的青簪。
「怕是打不了新的了。这个还你,香袋就当是你送给我的。」
「还记得我同你说的吧?」
「扯住缰绳,甩动马鞭,哈森会带你回到查木斯河畔。」
「谢驰衍,你什么意思?」
风刺的他脸色苍白,我却平白无故蒙上一层窒息。
「那天的话我还没说完, 如果权势阻挡我们相爱,那我...不想要了, 即便赴死。」
「你这个疯子!」
心上隐隐的刺痛传递到鼻尖, 泛着酸涩, 我哽咽出声。
「之前我比不过那人, 如今我也要死了。」
「能不能把爱分给我一点儿?」他说的轻松, 眼睛里却泛着委屈。
远处的光亮越来越近,喊杀声越来越响。
能徒手掐断别人脖子的狼崽正乞求着我的爱, 谢驰衍覆上我的唇, 轻轻碰了一下, 隐忍而克制。
他告诉我他爱我, 却不知道如何爱我。
谢驰衍让我原谅他,毕竟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不知道什么叫爱。
「下辈子,我们好好相爱吧。」
悠长哨响, 那只海东青振翅向我飞来。
谢驰衍翻身下马之际, 我扯住了他的护腕。
12
「现在, 我们正在相爱。」
太近的距离, 扰乱着我的心跳。
谢驰衍眉眼蛊人, 那片清亮温润在深邃的变化里头, 逐渐变得不那么清明。
「别再骗我。」听不出威胁, 那双妖孽的桃花眸泛着涟漪。
我点点头。
我清楚谢驰衍的伪善,他看透我的卑劣,两个人相互掺行企图越过无穷的深渊。
可上天从不会对我们这种小人施以悲悯,偏要我们作出个取舍。
悄然生出的爱意被利用到极致。
谢驰衍会带着这份爱意死去。
我亦会如此。
我走上前摸着哈森的头, 像许久以前谢驰衍摸它那般轻柔。
哈森的眼睛与谢驰衍说不出来的像, 内含神光,在穷穷夜里也暗藏遗星。
「请你代我回燕北, 代我们回燕北。」
一切都是我做的。
当日躺在谢驰衍怀里的中原女子是陈屿川的小妹。
她本被流放到苦寒之地。
后来埋伏在和亲的路上,杀了真公主,坐上了花轿。
我设计划破她的脸, 让谢驰衍不再过多注意她。
接着用音律与她传消息, 告诉她燕北行军图的位置。
那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只是个替死鬼。
她带着行军图回了梁齐, 亲手杀了皇帝,为陈家报了仇。
最后被数剑穿胸,死在大殿之上。
身边的燕北将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我与谢驰衍被围在梁齐士兵中间。
数百发弓箭齐齐对准了我们, 四周传来他们的叫嚣声。
我与谢驰衍十指紧扣。
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与长意二字并行相悖。眼看着至亲至爱之人死去, 我却无能为力。
而后从那年中秋踽踽独行苟活到现在。
现在,我护住了梁齐, 因为我是梁齐的公主。
即便我恨着皇室,恨着皇帝,可梁齐百姓无辜。
这是我应当做的, 想必母后也会开心吧。
一声号令, 数箭齐发。
谢驰衍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弯着眸笑着看我,同那夜查木斯河畔那般护住我。
那枚珍视许久的簪子掉落在地, 我也终于要和心上人长厢厮守了。
「其次,我是孟长意,我准备向前看了。」
我不后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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