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余温尚未散尽,雨水已携着二十四番花信风款款而来。
这个被古人称作"东风解冻,散而为雨"的时节,天地间氤氲的水汽织就一袭半透明的青纱,将万物浸润成流动的水墨。
檐角垂落的银线串起千年前的诗笺,且让我们循着七阕诗词的韵脚,踏过青石板上泛着微光的涟漪,去寻访二十四节气里最清润的诗章。
壹
初候·獭祭鱼|天青色的邀约
《春夜喜雨》
唐·杜甫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当杜工部在锦官城的春夜写下"好雨知时节"时,檐下的垂枝海棠正悄悄鼓胀着胭脂色的花苞。这场如约而至的甘霖,是上苍写给大地的第一封情书,以星子研磨的墨,蘸取银河的水,在万物萌发的信笺上晕开绵密的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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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美先生案头的烛火映着窗纱上跳珠溅玉的痕迹,恍若听见泥土深处苏醒的絮语——那是麦苗吮吸琼浆的轻响,是蚯蚓翻动春泥的窸窣,是万千草木舒展筋骨的欢歌。
贰
二候·鸿雁来|江南水墨词
《渔歌子》
唐·张志和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西塞山的云脚低垂处,白鹭掠过张志和的钓竿,翅尖扫落几瓣早开的绯桃。渔父的箬笠承着三吴烟水,蓑衣上凝结的雨珠折射出整个江南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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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问鳜鱼是否真的肥美,单是看那斜风细雨如何将黛色山峦晕染成米家山水,便知这"不须归"的逍遥,原是造物主特意为烟雨江南调配的留白。橹声欸乃处,一川烟草正在雨雾中酝酿着六朝金粉的诗意。
叁
三候·草木萌动|长安春之笺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唐 · 韩愈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韩退之漫步的天街,细雨正以毫芒之笔书写着秘而不宣的春讯。那些"润如酥"的雨脚,原是司春之神遗落的绣花针,将金线银丝绣进朱雀大街的砖缝。
遥看草色如青烟漫卷,近观却似顽童躲猫儿般藏入地衣,这般欲说还休的娇态,恰是长安早春最动人的眉眼。待得满城烟柳时,这初萌的羞涩反倒成了最令人魂牵的绝色。
肆
客子光阴|临安杏花雨
《临安春雨初霁》
宋·陆游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放翁先生客居的小楼,正在雨打瓦当的韵律里酝酿着一场花事。夜雨将杏花词牌谱成琵琶曲,嘈嘈切切地弹过更漏。
待到晨光熹微,深巷飘来的卖花声裹挟着湿润的芬芳,恍若故人叩响门环。宣纸上游走的草书,茶盏中沉浮的乳花,都在等待某个细雨沾衣的归期。那枝带雨的杏花,终究成了临安城最清艳的江南词。
伍
子规声里|巴山夜雨灯
《夜雨寄北》
唐·李商隐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义山居士独对的秋池,被雨滴敲击出环环相扣的相思。烛影在雨幕中洇成朦胧的暖色光晕,如同远方那人未曾寄达的锦书。
巴山的夜雨涨满了时间的容器,每一滴都在竹简上镌刻着归期无期的谶语。待到西窗烛花重剪时,这满池的雨声都会化作琥珀,封存着属于晚唐的、永恒的等待姿势。
陆
东坡芒鞋|烟雨任平生
《定风波》
宋·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睛。
竹杖叩响黄泥的声响,混着穿林打叶的雨韵,谱成东坡居士独行的歌谣。料峭春风卷起半湿的衣袂,山头的斜照却已将彩虹的丝线抛向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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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来路时,那些萧瑟痕迹早被雨水浣洗成深浅不一的青痕。原来真正的豁达,是懂得将满蓑烟雨都酿成岁月的酒,在某个天青色的午后,与自己的倒影对饮成三。
柒
少游愁绪|飞花似梦时
《浣溪沙》
宋·秦观
秦观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
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宝帘闲挂小银钩。
淮海居士独倚的画屏前,丝雨织就的愁绪正攀着飞花的轨迹漫溯时空。银钩闲挂的珠帘外,淡烟流水将春愁稀释成水墨的浓度。
那些比梦还轻的落英,比愁更细的雨脚,在屏风上勾勒出北宋文人特有的忧伤轮廓。原来春雨不仅能润泽万物,也会在某个无赖晓阴的清晨,将整个春天都染成青瓷般的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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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滴雨水沿着柳梢跌落春溪,二十四番花信风已悄然吹开七十二候的轮回。
古卷中的雨声从未真正停歇,它们化作燕尾掠过的弧线,凝成新茶的乳沫,渗入墨迹未干的诗行。
在这个被雨水重新命名的春天,且让我们采撷几阕湿润的平仄,别在衣襟,走向草色渐浓的远方——那里有被春雨吻醒的河山,正在等待新的诗篇破土生长。
曼陀罗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