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的《苏幕遮》,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卡卡说天下 2023-03-24 10:01:24

“还能给范仲淹整点什么罪名呢?我这忙活几天了,一个污点也没找到……”

“你看你,脑子怎么那么僵呢,他范仲淹不贪污、不徇私,也不失职,但他上书建议陛下立储,那是多大的事儿啊。你参他一本,吕相公肯定会嘉奖你的。”

那小小御史听了摆摆手,“大人,你这么想就错了,范仲淹上书立储确实失当,但这事是陛下的心头刺,我要敢上书,陛下不得迁怒于我?你们有吕相公亲自庇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那阴影中的人,嘿嘿一笑,“既然这么多人都愿意替他范仲淹辩解,不如,就以朋党论之?”

“还是大人高明啊,这个法子好,一定能将范仲淹贬到僻远之地去,最好是让他再也回不来汴京。”

边地苦寒,范仲淹来这里已经三年了,天气转凉后,他经常睡不好,一是太冷,二是思乡。

年过半百,那些官场上的起起落落,他早已不放在心上,可汴京还是没传来任何消息,他也难免心灰意冷起来。入秋以后,西夏人的攻势和缓下来,还不断派人传递来要议和的消息。十二座边城已经固若金汤,种世衡和狄青也已经开始慢慢扬名,自己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

大好河山,他范仲淹只能暂居一角;

关山迢递,他范仲淹只能凭栏远望。

冷风吹在他斑驳的两鬓,那里也曾是昭示青春的绿云。沙尘沾染了他的胡须,那里也曾浸染过清风楼的玉髓。当然,汴京的玉液酒更出名,但他一直不曾尝过,千金买醉的那是豪奢的寇莱公。为官多年,他一直还是那个囊中羞涩的寒士。

但他的胸中充满了治国定邦的良策,满腹诗书文章,名满京华。朝中大臣也多以他范仲淹的政见为见,在政坛上有着诸多的拥护者和追随者,以致于仁宗皇帝都相信了所谓的朋党之说。自被贬以后,“朋党”之说日益兴盛。只因他言行光明磊落,不能给政敌提供其他口实,只能以朋党相诬陷。但朝中亦有清白正直的大臣不断替他辩解,时参知政事李若谷对仁宗说:“近岁风俗薄恶,专以朋党污善良。”(《长编》卷一二二)就是为范仲淹抱不平。

仁宗皇帝更是在宝元元年十月,亲自下诏辩解。首先,仁宗在诏书中诏令百官戒朋党。其次,特意说明贬谪范仲淹不是因为朋党的罪名,而是因为范仲淹秘密请求立储。最后,重申再有称赞或举荐范仲淹者,都是朋党。

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仁宗皇帝的心结怕还是在立储上,当然,朋党从来都是君王的大忌,支持范仲淹的人愈多,皇帝心中的疑惑便愈大,但范仲淹的忠心是不容质疑的。可立储这事,就仿佛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尤其是仁宗皇帝当时无子,那请求立皇太弟侄为皇位继承人的上书,的确是显得突兀了一些。

虽然事后看来,仁宗皇帝终其一生都没有亲生儿子,只能从宗室中选择合适的继承人;但当时,仁宗皇帝还不到三十岁,建议立储虽然是谋国之的长远,却也无疑是触犯了皇帝的逆鳞。

若不是西部战事吃紧,仁宗皇帝怕是要将他一直放逐于江湖之上了。

三年历练,范仲淹吹尽了西北的寒风,日日枕戈待旦,双鬓早添华发,唯有一颗忠心,还如火一般熠熠燃烧。

此时此刻,范仲淹的内心对汴京,对仁宗皇帝着实地思念起来,是时候,该回去了。只有回到汴京,才能更好地施展他的政治才能;也只有回到汴京,才能一解满腔的思乡之苦。

放眼那大西北的碧云天、黄叶地,他拿起毛笔,饱蘸浓墨,写下了这首《苏幕遮》。点击蓝色链接,可以去喜马拉雅收听长安燕语老师给大家倾情播出的本期节目。《听见宋词》在喜马拉雅等你哦。「链接」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苏幕遮是原唐教坊曲名,来自西域,后用作词牌名,又名“云雾敛”“鬓云松令”,双调。用这个西域来的曲子来填这首西北边地做的词,还真是相宜。一个“碧”字形容天空的颜色,一个“黄”字用来描摹大地的色彩,这独属于深秋的景象被词人准确地捕捉到、并成功地填进词中。“碧云天,黄叶地”就是一副辽阔高远、色彩斑斓却毫无萧瑟意味的秋景。在传统文人以“悲秋”为主旋律的词中,范仲淹词作可以说是创新之举,上接唐人刘禹锡“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豪爽之气。

江波之上笼罩着一层翠色的寒烟。烟本呈白色,因其上连碧天,下接绿波,远望即与碧天同色,正所谓“秋水共长天一色”。寒烟翠的“寒”字突出了这翠色的烟霭给与人的秋意感受。秋色连波这两句境界悠远,与前两句高广的境界互相配合,构成一幅极为辽阔而多彩的秋色图。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傍晚,夕阳映照着远处的山峦,碧色的遥天连接这秋水绿波,凄凄芳草,一直向远处延伸,隐没在斜阳映照不到的天边。这三句进一步将天、地、山、水通过斜阳、芳草组接在一起,景物自目之所及延伸到想象中的天涯。由眼前的秋景触发心中的忧思,于是“物皆动我之情怀”;同时,心中的忧思又化作眼前的独特秋景,于是,“物皆著我之色彩”。如此内外交感,始能物我相谐。秋景的绵延不绝,在这里与忧思之悠悠无穷息息相通。

《楚辞·招隐士》有“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从此在诗词里,芳草就与乡思别情紧密的联系了起来。唐代白居易的名作《赋得古原草送别》,里面的离离原上草也是别情,“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而本词作中的芳草,就是打开乡愁的钥匙。它遥接天涯,远连故园,更在斜阳之外,让词中的“芳草”意象跳脱出画面,延伸在斜阳之外,延伸到远方,延伸到词人的故乡。此时的“芳草”已然成为词人的情感纽带,成为全词的抒情线索。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乡魂”就是思乡的情思,紧承上片的芳草天涯,作者用乡魂和旅思直接点出羁旅之愁与思乡之情。乡魂和旅思在写作手法上属于互文,此处互文对举,带有强调的意味。由此也能看出词人边塞生活的时间之久,字里行间是词人乡思心绪的真情流露。故乡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故乡也是他边地枯燥生活中聊以自慰的情感寄托。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实为“除非夜夜,好梦留人睡”之倒。除非者,只有也,只有在好梦中才能得到片刻安慰,言外之意除了在梦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思乡怀人,情之厚可见矣。无尽的乡思与离愁牵绊着词人,每到晚上,这种情感就变得更加强烈。词人回想白天的思乡之情延续进梦中,他也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正待他与亲友一一寒暄之时,词人从梦中惊醒。梦醒时分,词人恍然不已,原来只是好梦一场。漫漫长夜,词人难以入眠,于是他来到屋外,这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月光洒在庭院中的片片落叶上;词人举头望月,只见皓月当空,他在此刻正好可以倚楼凝望,但是这种愁怀反而因为明月更加强烈起来,词人在这样的情境中不由得发出“明月楼高休独倚”的慨叹。

因为长夜漫漫,明月之下独倚高楼的词人夜不能寐,所以他就饮起酒来,但酒一入愁肠,却都化作了相思之泪。词人本欲借酒消愁,可是举杯消愁愁更愁;词人欲遣相思反而更增添了相思之苦。写到这里,郁积的乡思旅愁外达到最高潮,词至此黯然而止。

这首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这本是词中常见的结构和情景结合的方式,其特殊性在于丽景与柔情的统一,更准确地说,是阔远之境、秾丽之景、深挚之情的统一。写乡思离愁的词,往往借萧瑟的秋景来表达,这首词所描绘的景色却阔远而秾丽。它一方面显示了词人胸襟的广阔和对生活对自然的热爱,反过来衬托了离情的可伤,另一方面又使下片所抒之情显得柔而有骨,深挚而不流于颓靡。整首《苏幕遮》声情并茂,意境宏深,是宋词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清代王弈清《历代词话》中赞道:“范文正公《苏幕遮》词,公之正气塞天地,而情语入妙至此。 ” 元曲作家王实甫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中“长亭送别”一折直接化用这首词的起首两句“碧云天,黄叶地”,改为“碧云天,黄花地”,衍为曲子,亦多风流。这是王实甫对范仲淹词的肯定,也是致敬。

范仲淹文武兼备、智谋过人”,无论在朝主政、出帅戍边,均系国之安危、时之重望于一身。他领导的庆历革新运动,虽只推行一年,却开北宋改革风气之先,成为王安石“熙宁变法”的前奏。他倡导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对后世影响深远。范仲淹曾撰《严先生祠堂记》,中有“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的赞语,这几句用在范仲淹身上,其实最贴切不过。

我们的笔墨不足以形容范仲淹,唯有传播他的诗词,颂扬他的精神。时时自勉,刻刻精进,用行动来永远怀念他。

苏幕遮·怀旧 宋代 范仲淹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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