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在深圳(四):吃遍八方|吕有德

陪读时间 2024-01-12 19:15:27

中国人出门则恋故土,去国常忆故园,吃不惯异国他乡的饭菜是重要原因。吃饭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家乡菜,然后一声长叹:水土不服啊!对炎黄子孙而言,悠悠万事,餐餐尽量吃得有滋有味是天大的事。

深圳这里汇聚了五湖四海的味道,丰俭由君,雅俗共存。这里毕竟是地处广东的南海之滨,先从广东菜说起。

广府菜源于广州为中心的珠三角,“老火靓汤”是标配。店门口排满小陶罐,半夜起来开始用小火慢慢煲,里边常放各种中药材,有怯痘去湿的,有滋阴壮阳的,有安神补脑的。我在广州打工时,第一次跟着老板上大酒楼,那时年青,吃什么都香。靓汤看着清淡,喝一口又甜又鲜,我几口就喝了一大碗,老板摇头用广普叹息道:阿吕,汤要慢慢品啦,不能像牛喝水啦!记得还有一道“红烧乳鸽”,外酥里嫩,皮脆肉滑,连骨头都是香的。吃在广东,果然名不虚传。

“烤乳猪”是广府招牌菜。金黄色的仿古长条形瓷盘上,卧着一只通身烤得金黄、长约50厘米的小猪仔,小尖嘴前拱,两只小耳朵竖起来,眼眶里装着闪闪发光的仿红宝石,有一次吃粤菜,快散场了烤乳猪都没人吃。我觉得太可惜,忍不住用小刀挑了一块皮,吃着嘎嘣脆爽,跟烧鹅和烤鸭似乎没区别。我不顾满桌贵宾摇头皱眉,再割了一小块白嫩的肉吃,跟湛江白切鸡肉一个味道,可它卖几千元。这只小乳猪就像海滨浴场的泳衣,没实际用途,大场面上又必须得有。

老梁是东莞人,跟我学书法时,晚上拉我去一家很有名的顺德菜馆,一道“上汤焗龙虾”端上来,虾体通红闪亮,高汤浓而不稠,那虾肉雪白细嫩鲜美。还有一道“甜醋猪手”,我吃着鲜香嫩滑,频频点头,老梁只吃了一口就放箸长叹:手艺还行,可惜这个是猪后腿,又硬又柴,比前腿差多了。我第一次听说猪的前后腿味道不一样,暗暗佩服。粤菜百年辉煌不衰,正因为有众多老梁这种懂吃的知音。古代俞伯牙为什么在钟子期死后破琴绝弦?因为没有了懂行的听众欣赏互动。

广义的粤菜还包括潮州菜、客家菜、湛江菜等,都注重食材新鲜,烹调繁复,连菜形、摆盘都很讲究,必须做到色、香、味俱全。

接着说带辣椒的菜。

继承了湘军敢闯敢拼的勇气,在深圳随处可见操着塑料普通话的湖南人,至少300万以上;湖北人250万,机灵敏捷;江西人200万,埋头实干,谦和内敛;四川人120万,吃苦耐劳,豁达乐观;贵州人100万,朴实厚道。这些都是无辣不欢的辣神,一到饭点,深圳无论是小家庭还是大餐厅,厨房里辣气冲天。

上世纪九十年代,想去餐馆吃辣,川菜几乎一统深圳。川菜无论是火锅还是炒菜,主打麻辣,在辣椒中加入花椒,既能提升食欲,促进消化,还能排毒美肤。四川女孩哪怕长期呆在广东,普遍也皮肤水灵光洁,与常吃花椒关系很大。

川菜跟广府菜一样博大精深。单说川菜中的“水煮牛肉”,你以为是像影视剧中牧民或者土匪支一口大锅,把大块牛肉扔进水里煮熟,然后捞出来蘸着盐巴辣椒吃?那得狼牙铁嘴才能吃得动,汉族人绝对不会这么吃珍贵的牛肉,更何况以善吃闻名天下的四川人。这道菜选料必须是牛大腿或者里脊肉,没有筋。如果切丝得顺纹才不会断,如果切片得逆纹切才不易塞牙。厚薄适中的牛肉片切好后,放入胡椒粉、酱油、香油、味精,再加红薯粉收成团。干辣椒、花椒、芹菜另炒,最后放在一起用少量水煮入味,吃起来脆嫩爽滑,香辣扑鼻,三日不散,这是艺术,跟麦当劳店员用电烤箱烤土豆片,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能选一位古人当邻居,我不选西施,不选武松,只选苏东坡。“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他43岁后的大好年华,不断被贬官而四处颠沛流离,最精采的诗、词、散文却多数是在这二十多年的天涯孤旅所作。在艰难困顿中尽量弄点好吃的,是他自我治愈的法宝。他是四川眉山人,川菜“东坡肘子”,“东坡肉”据说就是他首创。

想吃正宗鲜辣的“东坡肉”和“东坡肘子”最好提前预订,大火小火烹调得几小时,急不得。福田区巴登街川菜馆“八仙楼酒家”是国画大师张大千侄孙创办,当年这二道菜是招牌。端上来色如玛瑙,肥而不腻,回味无穷。他精通摄影,豪气洒脱,喜欢给书画家免费拍艺术头像。我那时是文艺青年,去吃过几次,后来因房租大涨而关张了。

川菜辣中偏咸、偏麻、多油,属重口味,在深圳似有衰退之势。进入新世纪后,湘菜乘势崛起。在求新求变的深圳,众口难调,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年。

湘菜馆装修不仅外观仿山区农家、地域特色,连碗筷桌椅这些细节都质朴古拙,以土为雅,大俗大雅,像齐白石的花鸟画。

如果说花椒是川菜之魂,剁椒则是湘菜之基。主料是小朝天椒,鲜红火辣,加盐、大姜、生蒜、香油拌匀腌制。“剁椒鱼头”肉质细嫩、香浓、鲜辣,菜汤用来拌饭很开胃。湘菜中的首席经典名菜是发源于永州的“东安鸡”,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时登上国宴,大受欢迎,长沙口水虾也是当红菜。我常吃的是腊鱼和腊肉,火辣中散发出淡淡的柴烟香味。总体而言,湘菜无论刀工、食材还是烹调及拼盘摆放,远没有粤菜和川菜的精细讲究,却有一种朴素率真之气、实惠迅捷之利,吃的就是寻常的人间烟火,是湖南人的爽直豪放。

毛爷爷直到晚年都喜欢吃红烧肉和臭豆腐,这两款菜也被湘菜馆推陈出新,闪亮登场。你说这种饮食不科学?老人家活了83岁,真是高寿。吃饭不能像吃药,也许吃着开心、痛快更重要。当年他带领红军长征爬雪山,饥寒交迫,靠生吃干辣椒发热才爬过去了。一把小辣椒,为革命胜利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江西菜馆的店门口常蹲着一口乌黑锃亮的大瓦缸,古朴典雅,是深圳街上靓丽的风景。那里面有木炭火,煨着“天麻乳鸽汤、党参乌鸡汤、墨鱼肉饼汤……”江西菜完全是纯辣,像江西人当年干革命,不声不响辣翻天。爱辣的食客一边流泪一边吃,胃难受就喝口汤继续吃。我一个邻居老太太是苏南无锡人,从老家来帮忙带孙子,她得知我是江西人,满脸痛苦地用无锡甜糯的腔调向我吐槽:“我儿媳也是江西人,什么都好,就是吃辣难搞,唉哟,每次她炒菜锅我洗两遍再用,还是辣得我想哭唉!”

我记得第一次上东北菜馆看到“地三鲜”,马上联想起东北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等端上来一看,原来是土豆、茄子和青椒,地里最常见的三样新鲜蔬菜,简称“地三鲜”,东北人真幽默。“东北乱炖”到底有多乱?是把五花肉、土豆、白菜、粉条、豆腐等寻常菜一锅煮,却味道鲜美。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锅包肉、猪皮冻等,都是家常菜,却烹调出东北特色风味,像东北的小品,贴近生活,在寻常中出新奇。

我是农民出身,在外闯荡时挨过饿,对浪费粮食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当时三人,我点了三菜一汤,凭多次在餐馆吃饭经历,估计勉强刚够。没多久菜上齐了,我们三人哈哈大笑,这完全就是三盆一缸,足够六个饿极了的彪形大汉饱餐一顿。我并不是花钱咔咔的土豪,这老板把我当兄弟了,这就是我的菜,下次还来。

在深圳的西北菜馆,常见的是面食,兰州拉面馆最多。

兰州清真牛肉拉面每一根都是现场拉扯出来的,散发出淡淡的麦香。往小厨窗里看,厨师像杂耍似的把一团面粉东遛西转,边拉边扯,一碗面居然每根一样粗细光滑;刀削面也是厨师一手托一个面团,另一手用小铁片飞快地削,似雪花飞舞,飘进汤锅,动作潇洒利落。捞出来放进特大号的景德镇青花细瓷碗中,汤料一清(汤清),二白(萝卜白),三红(辣子油),四绿(香菜绿)、五黄(面条黄亮),看着养眼,吃着养生,卖遍全国且走向世界。

西安是中国大西北的文化和经济中心,八百里秦川孕育出十三朝古都,以老为荣,以古为尚,西北饮食当以此地最有代表性。在深圳常见“老西安”三字为开头的大小餐馆,装修是古韵悠悠的汉韵唐风。羊肉泡馍是陕西乃至整个西北人的至爱。自己对着一个大得像汤盆的青花瓷碗,拿着散出麦香味的馍慢慢掰,高手能掰成每粒都细如黄豆,像潮汕人喝功夫茶一样不急不躁。各家泡馍的汤料都有自己的一套绝活,秘不外传。我曾亲眼见到一位秀气柔软的女孩,吃净了一大碗,连馍带汤得有二斤,显示出西北人不事张扬的豪气。西北菜以牛、羊肉为主料,咸和香为主味, 也用微辣去膻提味,菜品非常丰富。

在深圳也可轻易找到正宗韩国烧烤、日本料理、印度飞饼、泰国咖喱饭,还有各种西餐厅遍布,我吃不惯西餐,说不上半句。从深圳人吃饭中,我真切感受到地球只是个大村庄,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人带着各自的梦想、乡愁和口味,在深圳重组一个大村庄。来了,就是深圳人;久了,异乡也就成了故乡。

我常趿着拖鞋光顾夜市小吃,天南海北的各种小吃荟萃一街。烤、炸、蒸、烫,酸、甜、苦、辣都有,买几瓶啤酒,挤在小桌子上吃得满头大汗,打着饱嗝回府,此时我常想起一句港剧中的台词: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

在机遇和挑战并存的深圳,大家都是艰辛的跋涉者,乡愁总不经意间就拨动心弦。像西晋的张翰那样,为及时吃到家乡的菰菜鲈鱼,立马辞掉高官回乡,怎么舍得?那就赶紧找一处家乡菜吃一顿。最美不过家乡味,暖心深处是故乡。

口袋瘪了,努力赚钱;脑袋空了,抓紧看书;胃囊叫了,赶快吃饭。口味自己选,偶尔上餐馆吃几顿不至于破产。一顿美食解千愁,纵使千磨万击,只要能及时吃上一顿可口的好饭,人间就依旧值得。

作者简介:吕有德,1969年1月出生于江西省景德镇市浮梁县,现在定居深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深圳有德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法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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