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你这日子过得真舒坦啊，每月900补贴，我们这些转业的都羡慕死你了！＂李德明端着酒杯，醉醺醺地拍着我的肩膀。
1985年的春节，老战友们又聚在了一起。饭店的包间里暖气扑面，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窗外北风呼啸着刮过光秃秃的树梢。
我看着满桌的战友，都是十来年的老面孙，只是鬓角都添了些许白发。李德明的脸还是那么红，喝了酒更显得油光发亮。
＂来来来，咱哥几个再走一个！＂张国庆端起酒杯，这小子还是老样子，喝酒从来不认输，嗓门一如既往的洪亮。
夹着花生米，我的思绪不知不觉飘回了1982年。那会儿我和李德明刚在部队认识，他是老兵，我是新兵，啥都不懂，啥都怕。
记得第一次值夜班，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握枪的手都在抖。李德明看出来了，笑着说：＂怕啥，有我呢。这枪啊，得这么握，子弹上膛的姿势要这样。＂他手把手地教我。
从那天起，这个东北大汉就成了我最亲的战友。他说话爱带东北腔，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走路总是一摇一晃的，活脱脱一个东北大老爷们的样子。
夏天的夜里蚊子多，李德明总悄悄把蚊香点在我床边。我睡得正香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在轻手轻脚地往我蚊帐上喷花露水。
冬天值班，他总把暖和的大衣让给我穿。我说不用，他就骂骂咧咧：＂让你穿你就穿，婆婆妈妈的，冻坏了谁心疼。＂说着还往我手里塞几块从食堂顺来的红糖。
那时候部队伙食不错，可家里人来探亲，食堂师傅总是特意给加个菜。李德明说：＂你家是农村的，家里不容易，多给你爹妈做点好吃的。＂就这样，我欠下了他数不清的人情。
1983年，我当上了班长，后来又提干当了连职。那时候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每月还能给家里寄点钱，看到父母收到钱时的笑脸，心里甭提多美了。
谁知道好景不长，1984年夏天，媳妇来信说怀了二胎。那封信我看了十遍，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李德明发现不对劲，拉我去了营房后的小树林。我把信递给他，他看完直挠头：＂这事儿可不好办啊，要不要我跟领导说说？＂说着，掏出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是他省下来的花生米。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是丢了魂似的。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站岗时总走神。组织找我谈话，说看在我表现好的份上，可以调个清闲岗位。可我心里清楚，这事没有两全的法子。
每次我犯愁的时候，李德明就拉着我去打篮球。他个子不高，投篮准头还特差，可总爱嚷嚷着要跟我单挑。看他笨拙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笑。
媳妇在信里说，她不想让孩子当独生子。农村出身的她，觉得一个孩子太孤单。字里行间都是恳求，可又不敢太过分，生怕影响我的前程。
想起结婚那年，她二话不说跟我回了部队大院，那时候房子破，冬天漏风，她也从没抱怨过。大冷天的，还蹲在地上给我洗军装，手都冻得通红。
李德明劝我：＂要不让你媳妇回娘家躲躲？＂我摇头，这不是长久之计。夜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耳边是战友们的鼾声，想着媳妇独自在家的日子。
最后，我下定决心转业。临走那天，战友们都来送我。李德明特意找食堂借了白面，给我和媳妇包了顿饺子。那是我第一次看他包饺子，笨手笨脚的，饺子皮厚得能噎死人，可那顿饺子，是我吃过最暖心的一顿。
回到地方后，因为超生，公职保不住了。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说我傻，好好的铁饭碗不要。有人还说风凉话：＂这不是自找的吗？＂
媳妇的娘家人也来劝，说让我们把二胎打掉，还能保住工作。那段日子，媳妇没少偷偷抹眼泪，可在我面前从来不说一个＂后悔＂字。
住的是单位分的老房子，家具都是捡来的二手货。冬天屋里冷，媳妇就用报纸糊窗户。大着肚子还在副食品商店帮工，晚上回来还做些手工活。
有天半夜，孩子发烧，我们手足无措。医院离得远，我背着孩子在雪地里走了一个多小时。那天晚上，我和媳妇守在病床前，看着孩子脸上的红点点渐渐消退，两个人抱头痛哭。
后来，我开始琢磨做点小生意。先是帮街坊修自行车，一天能赚个三五块。看到别人骑着我修好的车，心里还挺有成就感。
慢慢地，修车的活多了起来，我就租了个小铺面。那时候自行车可是大件儿，修得好就能有回头客。为了学技术，我还特意去老师傅那里学了两个月。
媳妇怀着二胎，还帮我打理店面。肚子大得走路都费劲，还坚持给客人记账。我心疼，让她回家休息，她就说：＂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在这儿还能帮你看着点。＂
1985年初，二儿子出生了，白白胖胖的，跟他哥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那天，我抱着小家伙，看着媳妇疲惫却幸福的笑脸，觉得一切都值得。
生意渐渐好起来，我又添置了些工具，还学会了修摩托车。日子虽然清苦，但过得踏实。每天早出晚归，虽然累，可看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心里甜滋滋的。
今年过年，战友们又聚到了一起。看着他们羡慕的眼神，我心里明白，人生有时候看似是种损失，实际上可能是另一种缘分。
酒过三巡，李德明突然站起来，举着酒杯说：＂来，敬老王一个。当年你选择为了家庭放弃前程，我还说你犯傻。这些年看下来，反倒是你活得明白。＂
张国庆也站起来：＂就是，你看看咱们这些人，虽然都有个安稳工作，可天天被工作累得够呛。你倒好，自己当老板，活得自在。＂他说着，给我碗里夹了块肉。
我端起酒杯，看着这些相交多年的兄弟，鼻子有点发酸。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容颜，可那份战友情谊一直都在。
日子就跟这酒一样，有苦有甜，但只要心里装着亲人和兄弟，就永远不会觉得孤单。我放下酒杯，夹了口菜，轻声说道：＂傻人有傻福...＂
窗外飘起了雪花，那是1985年的第一场雪。雪越下越大，就像当年在部队值班时那样，寂静又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