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古称西域,地处边远塞外,成为清代流放官员之地。但新疆广袤的大地,壮美的山川,奇特的景观,厚重的历史……新疆特有的自然和人文景观,深深吸引着一批批志士仁人。壮美新疆成为他们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很好素材,锤炼出优美、雄壮、富有理想抱负的诗词歌赋,为这些被贬官员、学者生涯灰暗的色调,增添了些许华美的点缀。
有清以来,翰林院学士纪晓岚、翰林院编修洪亮吉、宝泉局监督祁韵士、闽浙总督邓廷桢、两广总督林则徐等人,或受人排挤,或遭人污蔑,或违抗圣旨,或标新立异……他们纵有真才实学,怀有报国之志,心系黎民百姓,但却无可奈何,毫无用武之地,历经千难万险,带着怨气远走新疆,在辽阔的大地之上,在壮美山河面前,忧愁怨恨逐渐烟消云散,在大自然风光的陶醉之下,心胸逐渐开阔起来,不再执著,不再怨恨,选择放下,寄情山水,成就了一篇篇绝美诗章。
苍凉的大地,远去的烽燧,巍峨的雪山,辽阔的大漠,葱茏的农田,厚重的历史……这些文人士子因为新疆特有的自然、人文景观,文臣武将开疆拓土,守卫边疆的英雄事迹,豪情壮志,以及雄浑大气的汉唐风韵,这一切都浸润了他们的灵魂,涤荡了内心的苦闷与烦恼。于是遭受诬陷,备受打击,身处异地的贬官们,迫切地想要找到情感宣泄的闸门,描写边疆自然景物、边地风光的诗作便应运而生。戈壁、沙漠、天山、大雪、大风、纪功碑等迥异于内地的自然、人文景观,都给诗人们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新鲜素材。
公元1807年(嘉靖十二年),李銮宣历经数月,一路上餐风露宿,终于在三月底到达戍地迪化。李銮宣谪戍新疆期间,一路上饱览祖国西北大好河山,产生了“草草功名一掷过”、“富贵由他春梦婆”的想法。写下了二百余首诗,涉及思乡念家、遭际感慨、忧国忧民、自然风光、人文景观等多个方面,内容丰富多彩,思想意境高远。他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是清代西部边塞诗的重要组成部分。
李銮宣感情充沛,悲天悯人,特别注重亲情,在遭遣戍之后,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之情更显得愈加凝重,感情毕露,跃然纸上。在《客舍》中写道:“客舍不知亲健否?白云黄鹄古今愁。”初到新疆的李銮宣,面对荒凉的戈壁、无边的大漠,写下了著名的《瀚海歌》,诗中九个“无”字连用,真实地再现了大漠的荒芜,表达出内心空虚,思亲念旧的缕缕愁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内心情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苍茫的瀚海,无垠的戈壁,巍峨的天山,凛冽的冰雪,娇艳的雪莲,顽强的红柳,朴实的百姓,成群的牛羊等西部特有的自然风光和厚重苍凉的人文环境,深深地感动了他的内心,彻底震撼了他的心灵世界。
李銮宣开始超越自我,放飞心灵,从个人身世浮沉中解脱了出来,灵魂和精神随同辽阔的大地,壮美的山河、造化的神奇融为一体:“积雪巉岩万万古,其鳞之而玉龙舞。有时天亦被雪遮,一片空蒙迷仰俯……群山莽莽入关去,武功太白皆儿孙。亥章不能步,神禹不能导。”巉岩参差,如鱼龙浮动的鳞片,大雪弥漫,使人迷失在天地之间。《山海经》中以善行走而闻名的大臣竖亥、大章在此也只能望而却步。他采取亦实亦虚的手法,突出山之雄浑、雪之浩大。自从戍守新疆之后,他的诗风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世态的炎凉,人生的悲凉,命运的淡泊,视野的开阔,意境的提高,思想的升华,五味陈杂,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胸中不尽激情豪迈,万语千言喷薄而出。悲壮与慷慨毫不亚于盛唐边塞诗人岑参、高适、王翰、王昌龄。
在壮美的边疆,他陷入深深的沉思。是屡屡遭受小人诬陷,是自己难以同流合污,是秉性刚直不阿,是新疆这片神秘的热土,激发了他心中压抑的愤懑情绪,这种壮怀激烈的豪情在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巡檐不觉吟兴豪,慷慨悲歌金石裂。……噫吁嚱!浩浩落落撑莙嶙,石交耐久我与君。弹指一别已十日,回首漠漠空烟云。”“春风吹沙陀,千里郁苍苍。南山白雪白,北山黄云黄。云黄黄不散,雪白白有芒。”(《下库舍图岭入巴里坤界 二首》其二)。
新疆汉置西域都护府,唐置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至今留有汉唐遗址和遗物,昭示着中央政府对新疆拥有着主权。裴岑碑又称《镇海碑》,于公元137年(东汉永和二年)八月,裴岑所立的军功纪念碑。公元1729年(清雍正七年),由岳钟琪驻军在巴里坤石人子乡石人子台村发现此碑,后移至于将军府,又转移汉城北关筑亭保护。碑文60字:“惟汉永和二年八月,敦煌太守云中裴岑将郡兵三千人,诛呼衍王等,斩馘部众,克敌全师,除西域之灾,蠲四郡之害,边境艾安,振威到此。立海祠以表万”。
在李銮宣抚碑怀古,遥纪汉唐的诗作中,他的悲壮情怀借助爱国主义,英雄主义情结得以抒发:“竟断匈奴臂,穹碑勒此;星弧弯夜月,铁马驻天山;斩馘诛呼衍,全师入汉关;至今扪古碣,血渍土花斑。”(《巴里坤城北寻汉永 和二年碑》);“吁嗟乎!我生游屐畴能量,尻舆神马,山南山北罡风吹。纪功伐石亦何取,犹胜秦皇无字碑。”(《登库舍图岭观唐贞观十四年碑》);“天地留残火,山河空劫尘。废兴无岁月,板筑有遗民。莽莽轮台路,茫茫塞草春。夕阳城一角,且复驻征轮”(《古城》)。
流放新疆的悲惨遭遇,使他的情感从内抑转为外放,含蓄内敛转为豪迈激越。遥想当年,窦宪、耿忠、耿恭、李广利等在此弯弓策马,血战匈奴,如今自己身临古代战场,血脉喷张,作诗抒怀,抒发了效仿古代英雄豪杰奋勇杀敌,建功边疆的豪情壮志,彰显示出宏伟、博大的爱国主义情怀。
盘古开天辟地,为西北大地创造人间仙境,高山、冰川、雪山、河流、森林、草原、丘陵、戈壁、绿洲和沙漠,不同的景观汇聚在一起,实属罕见。李銮宣对江布拉克有诗曰:“天山如连鏊,势压坤轴断。初阳射其巅,云与雪争烂。猎猎罡风吹,玉绳亘天半。山脚石骨苍,山腰岚气变。阴晴倏显晦,光景异昏旦。连延数千里,绝塞恢壮观。有客赋东归,晓过奇台县。溥源麦气浮,坤堄炊烟散。野泉分瀱汋,草树杂葱茜。征车似雁行,蓦冈浮涉涧。生还岂偶然,年光逐飞电。祁连高巍峨,横挂一匹练。”把天山的雄壮景观和自然风光表现的淋漓尽致。
海拔1585米巴里坤湖,又名“蒲类海”,由四周泉水汇流而成,水域面积达800多平方公里,民间俗称“西海子”。巴里坤湖烟波浩渺,湖面广阔,倒影雪山,鹳鹤盘空,鱼龙逞游。令人忘却身处西北,疑在东南海滨。李銮宣对这个高原湖泊赞美有加:“雪岭三峰矗,天光一镜涵;日高澄海市,波净豁云岚;鹳鹤盘空起,鱼龙得气酣。尾闾何处泄,不必注东南”,将巴里坤湖生动描述,赋予神话,有了超然脱俗的灵性。
李銮宣万里跋涉,终于到达戍所乌鲁木齐。在《抵戍》中写道:“竟到轮胎戍,君亲梦未忘。”美丽的乌鲁木齐,给李銮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开门见南山,南山雪压顶;万丈琉璃屏,激射日光冷;……雪附山不孤,云动山逾静;银色浩茫茫,一色纳诸岭。”他在返回中原途中,再次望见巍峨的博格达峰时,怀着难舍的爱吟唱道:“巡檐不觉吟兴豪,慷慨悲歌金石裂。夜烧昆仑万年火,烛天之焰罡风簸……弹指一别已十日,回首漠漠空烟云。烟霏微兮云演漾,峰头白雪遥相望。相望何如相对时,望山别山吾有诗。”诗人流放大西北,每日与大山相对.
巍峨的博格达峰已成了他心中的坐标,个人的偶像,倾诉的知己,励志的丰碑。它在李銮宣眼中绝不只是一个景观,一种符号,而是一个有灵魂,有灵性,有精神,含有无限语码的情感寄托。东归对于遭贬谪的李銮宣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但真的要离开时,还真有些舍不得。昔日的回忆涌上心头,一幕幕展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