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春（原创）
1.
太阳站上了村西的山梁，老于头站在村口拢目看向村外的山坡，想看看自家的牛回来没有。
彼时，村西的山坡上，有一群牛正慢慢悠悠地往村子的方向走。迎着太阳，老于头看不真切，但凭借往日的经验，他觉得那群牛里铁定有自家的那三头黄白花。
他觉得心里有了数，转身就要往家走，却迎面看到老黄头正低着脑袋走了过来，他赶紧上前跟他打着招呼。
“干啥去啊，老黄？”
“找牛去！”
老黄头也不抬地回答，眼睛都没抬一下。
“不用找啦，那不咱村儿的牛都回来了吗？你回家等着就行啦！”
老于头真是热心地伸手指着西山坡上的那群牛对老黄说道。
“嗯！”老黄答应着，脚却仍旧继续朝着村外走。
“你这——”
老于头见他这么执拗，忍不住嫌弃地想要埋汰他两句。可是看看他低着头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话到嘴边就又咽下去了。
之后，老于头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家，老黄则继续朝着村外西山坡上的那群牛走去。
不久，太阳下了西山，牛群也回了村。老于头家的三头牛果然是跟着牛群一起回来的，一到家门口，它们就径直进了院子，低头大口喝起了老于头为它们准备好的料水。
老于头抬眼看了看村外，却没发现老黄和他们家的牛。走到大门外的村道上，再拢目看向西山坡时，影影绰绰的看着好像有一人一牛正站在山梁上看着村子。
“这老头，找着牛了还不回来，站那瞅啥呢？”
老于头嘀咕一嘴，跟着就进院儿拴牛喂牛去了。
2.
“老黄啊，谢谢你啊，给我们家干了那么多活儿，养活了这一大家子的人。可是现在你跟我一样，都没用啦！现在种地收地有拖拉机，他们说养着你也没啥意思，还得给料。
细账一算，就算把你卖了也就赚个功夫钱儿，这两年行情不好，卖了都得倒搭。唉，我岁数大了，家里说了也不算了。自打老伴儿没了以后，也就能跟你说说体己话了。要不，我说话谁听？他们都嫌烦！
这几天他们一直琢磨着要杀了你卖肉，说那样还能够多卖点儿钱！我说再养养，等行情好的时候再卖，可他们不听我的。老伙计，我心疼啊！
今天，我听他们讲明天就要杀你，我知道我阻止不了。杀了你之后，我在家里就没什么活儿干了，他们还能让我白吃饭吗？我早就是看明白了，你没了我就得扫地出门啊！
我这辈子，养活了仨儿子，老大在城里上班，平时电话也都没有；老二在广州打工，更是面都见不上；只有这老三住着我的房子，天天见面儿。可他最不是物，两口子训我就跟训孙子似的。
我看了，哪一个也都指望不上啊！我问过老大，他说家里就两卧室，没我住的地方；老二说他在那边租房住，更没地方搁我；我呀，早他妈活够了！我能养活他们仨，他们仨养活不了我！
你再看看这个村子，多好啊，有山有水的！可咱俩就算是活到头啦！我不能叫他们像孙子似的训来训去，我也不能叫他们就这么把你给杀了！
老伙计，我这里有俩馒头，咱俩一家一个，吃了一块儿上路吧！有你陪着，我也不会孤单，我陪着你，你也不会寂寞！要是有来世啊，咱俩还在一块儿，到时候我做牛，你做人吧。要不你太亏了！”
老黄说着，把牛牵到西山坡后的一处凹兜里，从兜里掏出俩馒头，一个递给了老黄牛，一个自己流着泪吃了。
老黄牛似乎明白了主人的心思，它抬头看了看主人，眼泪也跟着哗哗地流。可是面对主人递过来的馒头，它却并没有吃，它只是呆呆地看着主人，大声哼叫着。
“不用叫啦，这世上除了我，谁还在意你啊！”
老黄哽咽着摸了摸它的头，慢慢地吞下了手里的馒头。
老黄牛似乎嗅出了馒头上不同寻常的味道，它晃着脑袋一下一下地蹭着主人，似乎想要带着主人回家。
“嗨，你还寻思啥？吃吧，没人管咱俩啦！”
老黄执意把馒头递给老黄牛。老黄牛看了看主人，又抬头看了看夕阳，慢慢地在主人身边趴了下来，而后它一口咬住那个馒头，流着眼泪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这就对啦，老伙计，咱俩一块儿走。省得我先走了挂念你！”
老黄把头靠在牛身上躺了下来，脸正对着夕阳，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小瓶白酒，扭开盖子一仰脖喝了一大口。立刻，白酒的辛辣掩盖住了馒头里老鼠药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老黄又喝了一大口，然后砸吧砸吧嘴，歪头看着夕阳。他看到，自己的老伴儿从那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笑着冲他招手，老黄赶紧牵着老黄牛走上前去……。
3.
“这老头儿，找牛咋还不回来呢？别人家的牛可都回家了，他不会是牵牛跑了吧？”
老黄的儿媳妇看了看外面黑下来的天，很是不满地嘟囔着。
“胡说，他能上哪儿去？”老黄的儿子一边翻看着手机，一边不耐烦地回她。
“那咋黑天了还不见牛回来呢？你赶紧看看去，那头牛能值一万多块钱呢！这要叫他卖了拿钱跑了，你还能找他对命咋地？”
老黄的儿媳妇踹了老黄儿子的腿一下，老黄儿子很是不耐烦地起身，把手机快速揣进兜里，一边往外走一边恨恨地嘟囔：“这么大岁数了，一点儿数也都没有。这天都黑了，你找着找不着的赶紧回来啊。真是的！”
等他到村口一看，西山坡上哪里有人和牛的影儿。他回头问了问村口的那些邻居，人家的牛早就回来了。
“他该不会是真的牵着牛跑了吧？”
老黄的儿子心里一动，心下有些惶急起来。
恰在此时，老于头出来给牛添草，看见了路过他门口的老黄的儿子。
“你爸回来没？”
老于头站在大门里问。
“没有啊，你看见他啦？”
老黄的儿子赶紧站住脚步问。
“啊，太阳要落山那会儿我看见他朝着西山坡去了。他到现在还没找着牛？不能啊！”
老于头很是疑惑地看了看黑影里的西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哦，那我看看去！”
老黄的儿子赶紧转回身朝着西山坡走去。
4.
等老黄的儿子借着月色找到老黄和那头牛的时候，牛正吐着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老黄则嘴角挂着沫子，眼睛瞪得着实吓人。
这一幕可把老黄儿子吓坏了，他赶紧跑回到山梁上给村里人打电话，央求他们来帮忙往回弄。村里很快来了一批人，他们开着拖拉机把牛和老黄拉回了村。
彼时，老黄已经不行了。回到家后，老黄牛也很快就伸了腿。
“真是够呛，你愿意走自己走呗，扯上它干啥呀？好歹还能卖一万多块呢！这回好，一分钱不值了！真不甜乎人！”
老黄的儿子看着躺在灵床上的老黄恨恨地说，丝毫不在意村里人看他的异样目光。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干啥？！”
站在他身边指挥大家搭建灵棚的村长很是气愤地踢了他一脚，怒斥他说。
老黄的儿子回头看了村长一眼，悻悻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头老黄牛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进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