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春（原创）
张洪铭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处霉斑。那霉斑像极了一只展翅的蝴蝶，他数着蝴蝶翅膀上的纹路，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百数到一。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消遣。
窗外的阳光很好，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过了。自从去年中风瘫痪后，他就被困在这张床上，像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儿子张志豪和儿媳扈芳芳每天会来送饭，帮他翻身，但他们的动作越来越粗暴，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
“哎呦，这味儿，你是不是又尿床了？”
张志豪皱着眉头掀开父亲张洪铭的被子，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张洪铭羞愧地闭上眼睛，他感觉到儿子在用力扯他的裤子，粗壮的手指掐得他大腿生疼。
“真是烦死了，天天这样！”扈芳芳站在门口，用手捂着鼻子，“志豪，你快点儿，我还要送妞妞去上钢琴课。”
张洪铭想说对不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的确如此啊。
可他不明白，为啥自己能养他小，他就不能养自己老呢？他小的时候也是经常拉尿在裤子里，可自己跟妻子并没有因此就责怪嫌弃过他啊。咋现在他就嫌弃自己了呢？
“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天天这样，不丢人吗？”张志豪一边给他擦身子一边抱怨，“我们都这么忙，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吗？”
张洪铭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渗进枕头里。他多想告诉儿子，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他比任何人都更讨厌这样的自己。
门铃响了，扈芳芳去打开了门，老何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张，今天咋样啦？”
张洪铭赶紧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老何是他几十年的老朋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陪他聊天，给他带些好吃的。
“老张，你猜我给你带了啥？”一边嚷着一边走过来的老何举着一个保温盒笑着说道：“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我特意让我老伴做的。”
张洪铭闻到香味，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像样的饭菜了，儿子儿媳每天就只给他吃些清汤寡水的东西，说是那样他就不会有那么多屎尿了。
“老何，我......”张洪铭刚开口，眼泪又掉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老何赶紧放下保温盒，走过来关切地问。
“何叔，我有事儿就先走了！”
张志豪跟老何打了个招呼，十分厌弃地看了一眼张洪铭，跟扈芳芳一起带上门走了。
“我......我不想活了。”张洪铭哽咽着说，“我养大的孩子，现在嫌弃我脏，嫌弃我麻烦。可他小时候，我可从来没嫌弃过。唉，我爸妈要是还活着就好了，他们一定不会嫌弃我......"
老何愣住了，他知道张洪铭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突然。其实，他也赞成张洪铭离开，与其这样被晚辈们看不起毫无尊严地活着，还真不如一死了之。
看着张洪铭泪流满面的样子，老何无奈地点点头。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张洪铭压抑的抽泣声。
那天晚上，张洪铭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张志豪小时候，小家伙发着高烧，小脸通红。他抱着儿子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走动，轻声哼着儿歌。张志豪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嘴里含糊地喊着“爸爸”。
他还梦见张志豪睡觉尿在被窝里被妻子数落，自己拿起床单和被褥去晾晒的情形……
醒来时，枕头又湿了一大片。张洪铭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突然下定了决心。他艰难地挪动着唯一能动的右手，一点一点地向枕头下摸去。
枕头下有一瓶安眠药，是他让老何偷偷带来的。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他实在受不了了。每天看着儿子嫌弃的眼神，听着儿媳的冷言冷语，他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个累赘。
张洪铭颤抖着手拧开瓶盖，把药片悉数倒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他却觉得无比轻松。终于要结束了，终于不用再拖累任何人了。
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他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在外面玩够了跑回家的自己。父母正站在家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伸出双手跑向他们，可却怎么也够不着他们的怀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