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工资到账的提示信息,汪异苦笑。
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毕业生,居然成了一个月入五千的打工人。
而他们村上那个小学毕业生东子,正在广东做着包工头,开着宝马,还把女儿送去英国留学。
还有另一个发小强子,初中未毕业,进厂打镙丝,听说也能月入过万。
自己在那个村子里属于读书最多,工资最低,真是无奈。
更无奈的是:他还有两个弟弟。
当年生不了这么多的,是他的父母偷着躲着生下两个弟弟的,家里被罚得精光。
本就穷,孩子又多,父母又只会守着那几亩田几块地,更是穷得一贫如洗。
他考上大学那会,父母喜上眉梢,挺直了腰杆子逢人就说:“我家大儿子有出息了,将来建房养老帮衬弟弟,就指望他了。”
想到这里,汪异叹了口气。
他姓汪,名异,父母希望他出人头地,异于常人,更有出息。
汪异从小是肩负重任上学的。
他拼命努力,只是不想让父母失望,只是为了对得起这个异于常人的名字。
但是现在,他的心里拔凉拔凉的,月入5000元,怎么说呢。
他的大学同学里,月入过万的不多,像他这种月入5000元左右的,倒是有不少。
月入5000元,房子是租不起的,他只好住在厂里提供的宿舍房里,一间房住6个人,早上上厕所靠抢,晚上冲凉要排队,夜深人静时宿舍里就鼾声四起。
汪异想要换个工作,可是同学们劝他:“现在外面工作不好找,咱们又没经验,还是不要动的好。”
都说“听人劝吃饱饭”,汪异只能苦苦地呆下来,认认真真上班。
在外人看来,汪异这个工作也不差,包吃包住,月入五千,工作也不累。
这就是同事们劝他留下来的理由,疫情过后好的工作是越来越难找,而高学历需要就业的人是越来越多。
汪异再憋屈,也不敢盲目辞职。
他只是一个在雨中奔跑的孩子,哪怕淋透了也不会有人给他送伞。
只是他这收入,不敢和父母熟人说,村里没学历的都月入过万,他怕让辛苦供他读书的父母失望,也怕自己没面子。
父母问他每个月工资多少时,他咬咬牙说:“高着呢,包吃包住,每月工资还有15000元。”
他15000元一个月的工资给足了父母面子,那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终于在乡里乡亲面前抬起头来,当别人问起汪异大学毕业多少钱一个月时,他们会很骄傲地回答:“工作轻松,包吃包住,每月工资还有15000元。”
然后人家指着他家破破旧旧的房子,说:“汪异会赚钱了,你家这房子也该推倒建楼房了,儿子们都到了娶老婆的年龄,房子不建好,哪个姑娘看得上呀!”
父母让汪异把钱寄给他们存着,汪异当然不同意,他说工资直接就进入了银行卡,他自己攒着就好。
父母千叮咛万嘱咐,叫汪异别乱花钱,要攒钱回家建房娶老婆。
父母不叮咛,汪异也舍不得花钱。
他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就过惯了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也不会忘记上学时凑不齐学费的往事。
现在上班了,工厂里一日三餐管饱管够,别人嫌弃饭菜难吃,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包吃包住了,他一个月只需要200元零花钱,用来理发、买生活必需品,偶尔也买点小零食。
日子重复而单调,一晃汪异在这个厂里打工两年了,他干活认真,能吃苦,头脑也聪明,领导也很喜欢他,悄悄给他每月涨了1000元工资。
第一年过年,汪异被安排在工厂值班,没能回家。
第二年过年的时候,汪异有一个星期的春节假,他穿上新衣服,理了发,整个人显得精明能干。
坐上回家的火车,汪异啥东西也没买,只给父母和两个弟弟每个人准备了一个红包。
父母每人5000元,两个弟弟每人1000元。
现在这社会,只要手里有钱,上网全国各地的东西都给你包邮到家,买了千里迢迢拎回去,就是赚累。
听说大儿子要回家过年,父母脸上的笑就一直没收起来过。
他们在心里暗暗作好了准备:这回一定要说服儿子拿钱回家建楼房。
汪异下车时,父母和两个弟弟在等着他。
他们接过厚厚的红包,开心从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来,带着狂热,让这寒冷的天气似乎也温暖了不少。
一家五口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
到了村口,迎面碰上了村里的王婶,王婶上下左右打量了汪异一番,说:“这人靠衣裳马靠鞍,异伢子这一打扮,就是精神。”
王婶是他们村里的媒婆,出道有两三年了,也做成功了十多对,说的也是大实话。
汪异瞬间回到了现实,从踏入这片土地开始,他一直记得自己是个月入快两万的人,有本事。
但现在面临建房,这真金白银的活儿令他瞬间清醒:自己月入五六千。
他本来是骄傲的,工作两年,他省吃俭用存了九万元钱。
他认识的同事朋友里,许多人都是月光族,一分钱存款没有,还倒欠着各种信用卡。
他能存九万,在他们眼里就是异类。
站在自己家地坪里,汪异很难过。
那座半红砖半土砖的房子,真的已经很破败了,风一吹过来,屋顶上的瓦片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墙壁有土砖的地方,也有了小小的裂缝。
他再返头看看村里其他邻居家的房子,全是清一色红砖小楼房,赚了钱的,还将房子建出了别墅的样式。
他家,是村里最穷的。
他叹了一口气,回家的开心快乐消失了,他垂着头心情沉重地走进了这个久违的家。
晚上饭桌上,母亲宰了一只鸡来欢迎他。
一半用来炖汤,里面放了当归、红枣,有浓浓的当归鸡香味。
另一半用来炒,配上姜片、红辣椒段,一看就能干掉三碗饭。
汪异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菜了,他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汤,当归鸡香味留在他的齿间、舌尖,温热可口的鸡汤停留在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与满足。
那天晚上,两个弟弟很懂事,没有像以往一样狼吞虎咽,他们大口大口吃饭,小口小口吃菜,很斯文。
吃完饭后,两个弟弟进了房间。
堂屋里,就剩下父母和汪异,汪异隐隐感觉父母有话要说,他在等待。
果然三言两语的关心后,母亲就开口了:“老大,你每个月工资有一万五千元,上班也有快两年了,家里的房子太破了,要不你拿30万出来,我们再去借点,建栋楼房吧?”
他的银行卡里省吃俭用才存了9万。
父亲不满说:“你这孩子,你一年工资18万,两年36万,花6万够了吧?不还剩30万吗?把房子建好,你到时也好找对象。”
汪异有苦难言,他记起自己要面子撒的谎,明明月入5000元,硬生生被自己吹成了15000元。
这下打脸来得这么快,吹大的肥皂泡分分钟破灭。
汪异沉默。
父母不依不饶地追着他要钱建房。
父母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然后他们反应过来,异口同声地说:“不可能!”
……
面对父母的各种怀疑和不信任,汪异很懊恼,他很后悔自己当初为了不让父母失望和要面子撒的谎。
现在他不撒谎了,他们也不相信了。
他把那张存有9万的银行卡放在桌上,说:“信不信由你们吧,这卡里有9万元钱,是我这两年省吃俭用存的,我月入五千,不该骗你们说有一万五,是我错了。”
他说完站起来走出家门,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静静地站在地坪里,看着夜幕笼罩下的村庄,一脸苦笑。
这时远处有人打着手电走了过来,等人走近了,汪异一看,是那个在工厂打镙丝月入过万的强子。
强子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地坪里,问:“汪哥,听说你回来了,我特意来找你,你那厂还要人吗?”
汪异摇头,说你月入过万好好干着吧,我们厂工人工资低,暂时也不招人。
汪异想想自己撒的谎,最后怎么解释爹娘都不相信,他们宁可选择相信他月入15000元的谎言,也不愿相信他月入5000元的真实。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明知道是谎言,却沉湎于谎言带给自己的虚荣和满足里,不能自拔。
汪异记起德国诗人海涅的名言:生命不可能从谎言中开出灿烂的鲜花。
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做一个诚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