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犯老人。婆婆刻薄,爹妈固执,日子像一锅煮过头的粥,黏稠、呛人,却又不得不一口口咽下去。
我和丈夫住在城郊的一栋老房子里,院子不大,但阳光充足。婆婆每周雷打不动地来“视察”,一进门就掀锅盖、翻冰箱,嘴里念叨:“菜都蔫了还留着?你们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我赔着笑,心里却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沉。
那天,我妈突然打电话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你爸住院了,说是心脏不好。”我吓得魂飞魄散,丢下工作就往医院跑。结果推开病房门,却看见他正和隔壁床的老头下象棋,脸红脖子粗地喊“将军”。我愣在门口,他抬头瞥我一眼,哼了一声:“哟,大忙人还知道回来?”
误会像野草,疯长起来拦都拦不住婆婆六十大寿那天,我特意炖了一锅老鸭汤,熬了整整三个小时。她舀了一勺,眉头立刻皱成疙瘩:“盐不要钱?”丈夫在桌下踢我,我咬着嘴唇没吭声。
饭吃到一半,我妈突然来了,手里拎着一袋土鸡蛋,脸上堆着笑:“亲家母,我闺女手笨,您多担待。”婆婆眼皮都没抬:“担待不起,您自己带回去补补吧。”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我妈脸上的笑僵住了,我丈夫低头扒饭,像什么都没听见。我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是默默接过鸡蛋,放进厨房。
那天晚上,丈夫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说:“她们就那脾气,你忍忍怎么了?”我没说话,盯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流进耳朵里。
第二天,我爸又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嫁出去就忘了爹娘?你妈昨晚哭到半夜!”我攥着手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婆婆买菜时摔断了腿。我请了假去医院照顾她,她躺在病床上,嘴还是硬的:“护工都比你会伺候人!”我没反驳,只是默默拧了毛巾给她擦脸。夜里,她疼得直哼唧,我下意识去握她的手,她僵了一下,竟然没甩开。
我妈来医院送饭,看见我给婆婆擦背,眼圈突然红了。临走前,她塞给我一罐腌菜,低声说:“……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婆婆忽然插嘴:“咸菜致癌,少吃。”
我以为我妈会像往常一样呛回去,可她却只是低着头,搅了搅保温桶里的粥,没说话。
茉莉花开的时候出院那天,婆婆杵着拐杖指挥丈夫搬花盆,回头瞥了我一眼,语气生硬:“那盆茉莉……你挪阳台上去吧,听说招蚊子。”
我怔住了。
那是我去年买的茉莉,刚搬回家时,婆婆骂我“浪费钱”,硬是让我放到了角落里。如今,它竟然开花了,小小的白花藏在绿叶间,香气淡淡的,却格外清晰。
风从院子里吹进来,带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
我这辈子犯老人。可老人,或许也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