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将军府的嫡小姐,阿爹是护国大将军。
七岁那年,阿爹阿娘和兄长奉命前往塞外镇压叛乱。
徒我一人留在将军府邸。
可在同年,爹娘在战乱中捡到一位孤女,并认她作养女带在身边。
皇上念我年幼孤独无依,封我为凤安郡主,更是让皇后把我接入宫中亲自抚养。
又纵容公主欺辱我,无视皇子捉弄我,甚至故意惩罚我。
终于,我等到阿爹阿娘凯旋回府,以为摆脱磨难的我,却发现我对于他们来说可有可无。
1.
阿爹阿娘凯旋归来那天,皇上率百官亲自迎接。
街道两侧几乎全京城的百姓都来了。
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欢笑声此起彼伏。
骑兵在前开路,众将士威风凛凛,我望见最前方的马上身穿白袍银铠的爹娘。
我喃喃道:「爹……」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挤到后面,呜呜泱泱的人群好似一座大山将我的视线隔开,微小的声音也被吞没在这声势浩浩荡的欢呼中。
我失望的退后,想着回府等待。
多年的经历早已让我变得不争不抢。
转身时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阿娘那慈爱宠溺的眼神,我微微愣神。
分隔八年,这种神情我好似从未见过,准确来说爹娘兄长的容貌在我心中都已经陌生。
阿娘正在和一名容颜姣好的女子交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下一瞬,她们骑马与我擦肩而过,留给我的只有背影。
哦,我想起来了。
七岁那年,京城外叛乱四起,爹娘奉命前往边塞镇压叛乱。
他们说我身子弱,留在京城内最为安全,于是带走了十岁的兄长。
可不久后,我就收到他们收养孤女的消息,我从将军府大小姐变成二小姐。
那时我还高兴许久,心想这位长姐可以在府内与我相伴。
只是后来兄长回我的书信写着:
「阿娇她刚失去父母,心灵受到过冲击,又在战乱中受了点伤,身体不太好,经不住长途马车颠倒,让她留在这里我和爹娘更方便照顾她。」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只是当时年幼不懂为何那般难受。
明明合情合理,我却不敢深想。
兄长承诺我,归来那天让我在府内安心等待,他们会第一时间回府找我。
我一直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2.
我独自回到将军府,整个府邸现在被大伯一家占用。
大伯母看到我,尖着嗓子喊道:「你这小丫头回来干什么?皇上不是让你住在宫中吗?」
我声音平淡,眉眼低顺:「大伯母,如今阿爹阿娘回来,阿幺该回家了。」
大伯母皱眉,突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你爹娘和兄姐的房间我早已让人打扫干净,只是……」
话锋一转,轻轻柔柔地拍拍我的手,「你也知道,皇上宠你依你,皇宫里给你留着地方,府里怎么敢给你房间呢?难不成这么多年的情感你说放下就放下?你这不是待皇家不尊吗?」
其实我心知肚明,我幼时的房间早已被堂兄占为己有,大伯母只是不想让我回来罢了。
我默声,抬眼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将军府。
没关系,爹娘马上就回来了,他们会给我撑腰的。
记忆里兄长最疼爱我,每次堂兄欺负我时他都会替我报仇。
我独自坐在府外的台阶处,撑着下巴等着。
爹娘进宫请见皇上以后就会回来。
我最擅长等了,已经等了爹娘八年,这点时间我根本不在乎。
大伯父一家他们出去了,经过我时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并不关心他们要去哪,只安静的等着爹娘。
来来往往的丫鬟和下人没有搭理我。
我看着远方,腿都有些发麻。
渐渐的,天黑了。
我心生奇怪。
如今天色已晚,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一阵风吹来,我感觉到气温下降。
我固执地盯着远处,爹娘不知道我在府里吗?
他们怎么没找我呢?
不是说回来后就回府吗?
3.
不知等了多久,我感觉全身发冷,手脚冻的生疼。
又不知何时,我全身都仿佛失去了知觉。
眼睛被寒风吹的发红。
他们是不是在别处找我?
这样想着,我慢慢起身,身子不稳微微晃悠两下。
突然远处的人群映入眼帘。
爹娘,兄长,大伯父一家……
他们都在一起吗?
热闹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
「阿娇你太坏了,那盘棋我分明快赢了,谁知你故意吓唬我。」
「谁让阿兄走神的?兵不厌诈,阿兄还是要成长啊!」
男子硬朗爽快的声音没有半分怪罪,语气里满满的宠溺和无奈。
回话的女子声音清脆响亮,让人感到心灵纯净。
我站在暗处,愣愣的盯着他们。
又一道声音响起。
「你们俩啊,都这么大了还爱拌嘴。」
语气轻柔,嘴上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
女子最先注意到站在府外的我。
温文有礼的开口:「这些小姐……请问你是?」
其他人并没有说话,我瞬间僵在原地。
那一瞬我有种想直接离开的想法。
可是,八年了,我心里莫名有种期待。
抿了抿唇,不疾不徐说道:「爹娘,兄长,还有……长姐,我是阿幺。」
爹娘对视一眼,表情一时有些尴尬。
「阿幺?我们……」
「哦,你就是小妹吧?初次见面,我是宋玉娇,也是你的阿姐。」
女子爽快坦荡的态度让僵住的氛围消散许多。
听到她的名字,我微顿片刻。
我努力让自己表情不那么僵硬,对她点头示意。
「阿姐好,我是宋今窈。」
宋玉泽、宋玉娇……
原来是这样啊……
4.
「我们为了早点回来,路途多桀,刚才又参加完庆功宴,都乏了,就先别说些无用的话了。」
阿爹轻飘飘的一句话将这场面结束。
原来他们去参加庆功宴了。
没有任何人告诉我。
原来这些都是无用的话啊?
不过也难怪大伯父他们下午匆匆忙忙的出门。
阿娘说:「嫂嫂,阿娇的房间在何处,她不熟悉将军府,我先带她去看看。」
大伯母应声:「就在你们院子附近,我这就带你们去。」
宋玉娇看向我:「小妹呢?你的院子在哪?」
大伯母欲言又止,语气有些心虚:「阿娇,你刚回来可能不清楚,幺儿这丫头平日里都住在宫里,这几年都没回府住过,咱们府上的院子也不多,所以我就没给她准备。」
宋玉娇语气惊诧:「为什么不住府里?反而住宫里?」
「哎呀!宫里那位这些年保她吃穿不愁,荣华富贵,幺儿怎么会回来咱们这小地方呢!」
我面无表情,并没有解释。
阿娘蹙眉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好了,其他事等改日再议,现在各自先回自己院子里吧,今窈,你今晚先和你阿姐一起睡。」
阿娘喊我的名字里还带有一丝生疏。
我默了默。
众人这才解散。
嬷嬷带着我和阿姐前往住处。
她对京城的事充满好奇。
一路上都在向我打听京城趣事。
我虽在城内长大,却很少离开皇宫,对京城也并不了解。
我无话可说,只好礼貌拒绝。
次数多了,她也不再自讨没趣。
第二日,一切都那么平静。
餐桌上都是他们交谈的声音,这种温馨是我八年以来从未感受过的。
「阿娇,你不是最爱吃鱼了吗?快尝尝这个蒸鱼,这是我们专门让人准备的。」
阿娘熟练的为阿姐夹菜。
阿姐尝过,好吃的直点头:「还是咱们京城的好吃。」
兄长笑她:「你啊,这么多年喜好都未变过,喜欢吃就多吃点,在家里以后想吃什么就直接说。」
我低头安静的吃饭,不言不语。
他们好像这才注意到我。
微咳两声。
「今……呃……阿幺,你怎么都不吃鱼肉?来,快吃啊。」
说着,兄长用公筷将一块鱼肉夹到我的碗中。
我停下吃饭的动作,视线在鱼肉上停留几秒。
轻声细语地说道:「兄长,阿幺对海鲜过敏,不宜多食,不过阿幺多谢兄长好意。」
谦恭有礼,客客气气的。
这是阿娘以前告诉我的,说我3岁那年吃鱼食,生命垂危,把他们吓坏了,因此时常告诫我远离这样食物。
5.
兄长一噎,倒是有几分不知所措。
我笑着安抚:「无事,要不是习惯使然,阿幺自己都快忘记了这茬。」
阿姐转了话题,餐桌上的氛围又变的轻松。
「娘,今天早上三公主派人送来茶话会邀请函,我该如何回应,要参加吗?」
阿娘反应过来:「你不说娘都忘了,你刚回来还没适应京城的生活,三公主小时候乖巧可人,是个好相处的,你同她多多来往也不错。」
阿姐看着我:「好像小妹也收到了邀请函,小妹去吗?」
阿爹这时开口,目光落在我身上:「阿幺以前不是和三公主最为交好吗?你带着你阿姐在京城多多走动,以后要在这里生活,让她对这边多多了解一下。」
「阿爹,我……」
我张口想解释我与那三公主的关系早已变了,却直接被兄长打断。
他的语气还有些吃味,一副伤心的模样:「我原本还想着亲自带阿娇出去玩玩呢。」
阿娘在他背后假意拍打一番:「你成天就想着玩,阿娇刚回来,对这边不熟悉,心里不安怎么办?」
我垂头吃着饭,眼神茫然,目光呆呆的,不知想了什么。
咽下口中的米饭,仿佛就是把我这些年所有的疑问和话语全部咽回肚子里。
为什么我多次向他们求助的信封从未得到过回信?
为什么八年来几乎同我断了联系?
为什么……你们看向我的眼神那么陌生?
……
这几日每个人都很忙。
大伯母忍着不乐意随意让人给我安排院子,自己每天出门去参加各种宴会。
阿娘每日都待在阿姐院子,教导她一些礼仪,还时常带她出门置办女儿家的衣物首饰。
兄长去找幼时的同窗叙旧。
阿爹每天都要去宫里上朝。
只有我,无所事事地呆在我的院子里,望着窗外的麻雀出神。
每次想找阿娘聊天都被打发回来。
茶话会当天,我和阿姐坐着马车出发。
阿娘在出门前对阿娘交代了许多,最后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好奇怪,就一个宴会,为什么好像要分别许久似的。
阿姐看出我的疑惑,不好意思的笑道:「从我八岁遇到爹娘起我就没与娘分开过一刻钟。」
我懵懵懂懂的盯着她。
原来是这样啊,她和阿娘分开了八年,所以才不会这么不舍吗?
6.
这次的茶话会许多家小姐都来了。
我与她的任何人都不熟,与往常一般待在最角落的地方,充当隐形人便是。
就那么默默的看着阿姐与三公主她们相谈甚欢。
只是三公主好像并没有想着要忽略我。
聊着聊着就把话题引到我身上。
她用白色的丝绸扇轻轻拍着下巴,眼光锋利的瞥向我:「阿幺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心情不好吗?」
一位小姐冷笑:「我们这么多人都没一个能入咱们风安郡主的眼,人家眼光高,自然是不愿搭理我们。」
皇上与阿爹幼时相识,情谊深厚。
心疼我如此年幼就与爹娘分隔两地,亲封我为凤安郡主,可享受和公主一样的待遇。
三公主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皆由皇后所生,可因我比她早一步获得封号,一直把我当作心里的一根刺。
五公主不屑说道:「三姐姐管她作甚,我听说前几日邻国为表友好献上了许多珍宝,父皇把那枚最珍贵的玉佩送给了三姐姐,妹妹能瞧瞧那究竟是何模样吗?」
我感受到三公主不怀好意的目光,微微皱眉。
注意到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假山处,我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唇角。
「哎呀!要不是太子哥哥,父皇也不会奖赏我呢!」
「你们可要小心点啊,如果坏了,那后果……」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
其他女子被唬住,只远远的瞧上两眼,再不敢接近。
「阿幺妹妹不看看吗?」
三公主慢悠悠向我走来,笑得一脸纯净。
7.
啪!
「啊!」
伴随着玉佩摔落的声音她突然小声叫喊起来。
远处在假山后的人大步流星的赶来。
与此同时,我的身子像是被风吹倒似的摔在地上。
刚酝酿好情绪的三公主愣住了。
其他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忘记了动弹。
等到太子赶来后,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阿姐惊呼,想上前将我扶起:「小妹,你没事吧?」
只是被人抢先一步,太子殿下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我。
我的手刚好划过玉佩,硬生生按到破碎的玉佩碎片上。
此刻血突突的往外流着,满手献血,看起来严重极了。
察觉到太子谴责的眼神,三公主有些慌神。
故作镇定地开口:「阿幺妹妹怎么摔了?你方才不是还准备接过玉佩吗?」
说完眼泪泫然泣下,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那枚玉佩还是父皇送我的,虽说阿幺妹妹不小心摔碎了,太子哥哥你千万不要怪罪她。」
感受到身边人的微冷的情绪,我语气温和,举止坦荡:「对,是阿幺的错,阿幺没有及时伸手去接住玉佩,三公主不必伤心,有什么错我来担就是。」
太子看着我苍白无力的小脸,心里不由得冒出火,温怒的对着三公主说。
「一个玉佩而已,你不小心摔碎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让他人顶罪,母后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怎么性子变得如此斤斤计较?做错事就想着污蔑人?」
一句话,将错误源头指向三公主。
她脸色煞白,咬咬牙,不甘心道:「太子哥哥教训的是,来人!把这样东西清理掉!」
我盯着她。
三公主不想待在这里,转身就欲离开。
我适度的动了动手,闷哼一声。
太子殿下又想起我受伤的手。
「等等!」
三公主压下心中的郁气:「太子哥哥,怎么了吗?」
「阿幺手伤是因你而起,你同阿幺还从小相识,我不想以后传出堂堂公主如此心胸狭窄的消息。」
五公主悄悄退几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三公主忍着敌意,僵硬的向我道歉,说出来的话都微微有些颤抖。
「抱歉,这次是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