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回忆溥心畬

书艺飘香 2024-09-11 22:3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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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畬先生讳溥儒,初字仲衡,后改字心畬,是清代恭忠亲王奕诉之孙。

王有二子,长子载澄;次子载滢,都封贝勒。载澄先卒,无子。

恭亲王卒时,以载滢的嫡出长子溥伟继嗣载澄为承重孙,袭王爵(恭王生前曾被赐'世袭罔替'亲王爵)。

心畬先生行二,和三弟溥僡,字叔明,俱侧室项夫人所生。

民国后,嗣王溥伟奉海居青岛,又居大连。心畬先生与三弟奉母居北京西郊。

原府第为嗣王典给西洋教会,心畬先生与教会涉讼,归还后半花园部分,即迁入定居,直至抗战后迁出移居。

滢贝勒号清素主人,夫人是敬懿太妃的胞妹(益龄字菊农,姓赫舍里氏之女),是我先祖母的胞姊。

我幼年时先祖母已逝世,但两家还有往来。我幼时还见有从大连带来的礼物,有些日本制做的小巧玩具,到现在还有保存着的。

曾见清素主人与徐花农(琪)和先祖有唱和的诗,惜早已失落。清素在民国以前逝世,也未见有诗文集传下来。

嗣王溥伟既东渡居大连,恭忠亲王(世俗常称老恭王)遗留的古书画都在北京,与心畬先生本来具有的天赋相契合,至成了这一代的'三绝'宗师,不能不说是具有殊胜的因缘。

先祖逝世时,我刚满十周岁,先父在九年前先卒。孤儿寡母,与一位未嫁的胞姑共度艰难的岁月。

这时平常较熟悉的老亲戚已多冷淡不相往来,何况远在海滨的远亲!心畬先生一支原来就没有往来,我当然更求教无从了。

我在二十岁左右,渐渐露些头角。

有一次在静宜公主的葬礼上遇见了心畬先生,他高兴地称赞我,让我有时间去他家。

同时,我还见到了溥雪斋先生,他也让我经常去他家拜访。

但我从小就知道,有些“亲戚”的性子不好“伺候”,所以我宁愿离他们远点。

后来我在其他场合多次见到他,他问我为什么不去。之后,我才逐渐去他家请教拜访。

有人知道我家属于清朝贵族,那为什么说这两位先生是“亲贵”呢?

因为我的八世祖是清高宗乾隆的弟弟,被封为和亲王,讳弘昼。传到我的高祖时,就被分离出来。

我的曾祖父参加科举考试,官至翰林,做过学政,还担任过顺天乡试、礼部考试的主考官、殿试的读卷人等。

我的先祖也是这样,被选为进士、翰林、考官。

用今天的话来说,他们是出身贫寒的知识分子,所以虽然出身高贵,但并不是亲戚。

在“亲贵”眼里,他们只是自己旗下的人。不过,他两虽然被普通人视为“亲贵”,但实际上他们都是学者和艺术家。

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能证明他们和别人不一样,对我就更加青睐了。

因为住得离他近,所以去雪斋先生家的次数也比较多。 但是我也经常到萃锦园、寒玉堂向心畬先生请教。

雪斋先生家中也有一座松风草堂,经常有画家聚集在这里谈画、作画,时间久了,俨然成为一个小型“画会”。

心畬先生也是会员之一,来这里,也是我向雪斋先生、心畬先生两位长辈以及其他著名专家请教的机会。

松风草堂的集会,据我所知,最初只有溥心畬、关季笙、关稚云、叶仰曦、溥毅斋(僩,雪老的五弟)几位。

后来我渐成长,和溥尧仙(佺,雪老的六弟,少我一岁)继续参加,最后祁井西常来,聚会也快停止了。

松风草堂的集会,心畬先生来时并不经常,但先生每来,气氛必更加热闹。

除了合作画外,什么弹古琴、弹三弦、看古字画、围坐聊天,无拘无束,这时我获益也最多。

因为登堂请益,必是有问题、有答案,有请教、有指导,总是郑重其事。还不如这类场合中,所见所闻,常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东西。

我所存在的问题,也许无意中获得理解;我自以为没问题的事物,也许竟自发现另外的解释。

现在回忆起来,今天除我之外,自溥雪老至祁井西先生俱已成了古人,临纸记录,何胜凄黯!

我从心畬先生受教的另一种场合是每年萃锦园中许多棵西府海棠开花的时候,先生必以兄弟二人的名义邀请当时的若干文人来园中赏花赋诗。

被约请的有清代的遗老,有老辈文人,也有当时有名气的(旧)文人。

海棠种在园中西院一座大厅的前面,厅上廊子很宽,院中花下和廊上设些桌椅,来宾随意入座。

廊中桌上有签名的素纸长卷,有一大器皿中装着许多小纸卷,签名人随手拈取一个,打开看,里边只写一个字,是分韵作诗的韵字。

从来未见主人汇印分韵作诗的集子,大约不一定作的居多。

我在那时是后生小子,得参预盛会已足荣幸了,也每次随着拈一个阄,回家苦思冥想,虽不能每次都能作得什么成品,但这一次一次的锻炼,还是受益很多的。

再一种受教的场合,是先生常约几位要好的朋友小酌,餐馆多是什刹海北岸的会贤堂。

最常约请的是陈仁先、章一山、沈羹梅诸老先生,我是敬陪末座的小学生,也不敢随便发言。

但席间饭后,听诸老娓娓而谈,特别是沈羹梅先生,那种安详周密的雅谈,辛亥前和辛亥后的掌故,不但有益于见闻知识,即细听那一段段的掌故,有头有尾,有分析有评论,就是一篇篇的好文章。

可恨当时不会记录,现在回想,如果有录音机录下来,都是珍责的史料档案。这中间插入别位的评论,更是起画龙点睛的作用。

心畬先生的一位新朋友,是李释堪先生,在寒玉堂中常常遇见。我和李先生的长子幼年同学,对这位老伯也就更熟悉些。

他和心畬先生常拿一些当时名家的诗文来共同评论,有时也拿起我带去的习作加以指导。

他们看后,常常指出哪句是先有的,哪句是后凑的,哪处好,哪处坏。这在今天我也会同样去看学生的作品,但当时我却觉得是很可惊奇的事了。

'举一隅'可以'三隅反',我从先生那里直接或间接受益的,真可说数不清的。

《礼记》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里语也说:'投师不如访友。'

原因是师是正面的教,友是多方面的启发。

师的友,既有从高向下垂教的尊严一面,又有从旁辅导的轻松一面。师的友自然学问修养总比自己同等学力的小朋友丰富高尚的多多,我从这种场合中所受的教益,自是不言可喻的!

总起来说我和心畬先生的关系:

论宗族,他是溥字辈的,是我曾祖辈的远房长辈;论亲戚,他相当是我的表叔;论文学艺术,是我一位深承教诲的恩师。

若讲最实际的关系,还是这末一条应该是最恰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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