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丽之死》(四)
清康熙年间为了减轻黄河水对彭城城区的危害,从安徽巡抚转任河道总督的靳辅在治河理水的过程中,在九嶷山西端修建了城西北的王家山水闸和丁塘引线河。
王家山闸又叫“吸佰川”闸,位于山头和田窝之间。
清嘉庆年间,曾经启开王家山闸引用黄河水潴蓄于微山湖,经丁塘引线河入荆山河,减黄济运。后来,嘉庆皇帝以黄水淤积四湖为患、利少弊多朝议不再启用王家山闸,王家山闸渐渐废圮。
1855年,黄河改道北走,闸口失去了水利作用,建闸所垒起来的石墙石块被官府和一些有钱有势的大户拆除拉走,徒剩下一个偌大的土丘。
土丘前残存一段引线河道,变成了一个百十亩大小的汪塘,当地人称之为:“闸水”,成为生活在王家山周围人居的水库。
王庄和田窝这两个庄人都是当年修建黄河水闸石匠的后代。
他们的祖先背井离乡来到九嶷山下,依靠自己手上的铁锤和錾子建设了新的生活。
他们的后代开枝散叶坚守在祖辈的创业之地,他们是黄河和九嶷山共同哺育的儿女。
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好象比往年冷得早,冷得狠。
还有半个月才能进入腊月,可“闸水”里早已结下厚厚的冰。
天气就是老天爷的脸色,好坏全凭他老人家的心情,说变不知哪一会,谁也猜不透。
“闸水”结冰,苦了农家的鹅、鸭这些喜水的家禽,却给水库周围的大人小孩带来了乐趣。
一大早泛着寒光的冰面上,就有胆子大的小孩踩着高底木制茅窝,一步一响踏踏地来到“闸水”里打滑、溜冰。
大丽家住在闸坝的后端,离“闸水”近在咫尺,抬腿就到。
大丽的爷爷最初逃荒来到此地时,就在坝上搭简易茅草庵子,凑合着住。
前些年,大丽的达托人给保长送礼,村里才允许他挖土挑墙,盖了三间小土屋。
大丽老家是山东沂州的,遇到天灾,爷爷拉起打狗棍带着一家老小要饭流落到九嶷山下。
爷爷有点手艺,懂得做豆腐,家里平时以推磨制作豆腐为生。
每天豆腐制作好后,大丽的达就推着独轮车到虎山村街上摆摊,也走村过户地叫卖。
小本生意,加上推豆腐剩下些豆腐渣,将将能维持一家的吃饭开销。
碰到年景不好,豆子不好买或豆腐不好卖,便也外出要饭。
大丽现年十七岁,继承了母亲山东女人身材高挑的优点,十二三岁的时候就窜得鹤立鸡群,比其他同龄女孩要高半头,被小伙伴们称为“傻大个”。
其实,大丽哪里傻?她只是因为自己家是外来户,不敢和别的孩子计较罢了。
大丽的身材骨架较大,俊俏的脸庞,棱角分明,五官有一种刀刻雕塑出来的美感。
长胳膊长腿显得亭亭玉立,仿佛土坝崖壁上盛开的一朵野菊花。
磨豆腐是一件消耗体力的辛苦活,大丽从小就在爷爷达达身后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大了以后,家里更是把作为家里孩子老大的她当做劳力使用,起早贪黑,不是挑水,就是推磨,灶上灶下、过滤控水,豆腐棚里的活没有她不做的,没有她不会的。
只有她达推车子上街后能休息一个晌午,还得哄小弟弟小妹妹,大丽姊妹五六个。
大丽娘身体不怎么好,却专注生养孩子。
“姐姐,我想下‘闸水’溜冰去玩。”
大弟小毛看到“闸水”冰面上有小孩玩耍,淌着清水鼻涕,跟大丽央求道。
“不行,这会的冰还没冻结实,踩在上面危险!”
大丽还没说话,大丽的娘就厉声呵斥劝阻道。
住在闸坝上居高临下,大丽一家冬天能看到冰面溜冰的,夏季能看到水里游泳洗澡的。
每次河里出事,都瞒不过她这一家。所以,平时大丽娘对孩子玩水管制比较严,轻易不让小毛下去。
冬季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时候,孩子们喜欢室外运动也是被逼无奈。
谁不想待在一处暖暖乎乎的屋里吃饱喝足地享受?
可穷人家庭别说屋里冷冰冰,身上也缺保暖到位的冬棉衣,成天冻得呵呵难耐。
孩子们跑跑跳跳、活动活动是抗寒的举措,好办法。
大丽本身也冷,看到弟弟上身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空壳袄,那双无处安放插在裤袢里、早已冻成癞蛤蟆一般的小手,心生怜悯,悄悄地对大弟说道:
“小毛,等会姐带你到小塘里去玩。”
她们想趁着娘不注意的时候下溜。
大丽说的“小塘”,位于“闸水”的对面,二者中间隔着闸坝。
“小塘”也是黄河的遗址,由于靠近王庄庄里,本来水汪就小,加上周围老百姓不是盖房就是圈地、倒垃圾,填的更小了些,只维持几亩水面。
小丽觉得这里溜冰会安全些。
耿二柱和金锁、运程三人天不亮就到江家武场习武健身。
晨练是武林中的规矩,“闻鸡起舞”,早晨睡懒觉就会失去练武的意义。
武场里武术器具多而全,弟子们大都起早去武场集体练习,有时也在自家单独玩的。
江家武场开设于大清道光年间,江家师承苏北武林有名的“少林拳术”,是少林武术的亲传。
江家曾在彭城户部山开过镖局,和官府、兵营、绿林都有来往,家中常年开设教场,开科授徒。
虎山村是江家的祖籍地,整个虎山街基本上都是江家的地盘。
江家武场设在虎山村的西部,紧邻集市,再往西就没有住家户了。
虎山村和田窝村相距很近,中间隔着一条从九嶷山上的山洪冲出来的深沟壑,沟壑两边分别是虎山江家和田窝田家的一块地。
走路的话,从田窝点上一袋烟,到虎山江家武场围墙正好可以磕烟灰,就这么近。
金锁没有正式拜师,二柱和运程都是江家武术现任掌门江宪臣武师的嫡系弟子,自七八岁起就跟着练习少林基本功。
今天三个人先是打会少林套路,后对练枪棒,直到朝霞四射、玫瑰红的晨阳爬上东山头,才结伴回田窝的家。
一路上,三个人边走边讨论习武过程中的体会。
“我看,不管套路还是棍棒,都要突出一个‘快’,只有快才能发挥拳、脚、软棍的威力。
咱们以后还得在速度上下功夫。”运程说道。
“那当然了,各种外家武术都讲究‘手疾眼快’、‘出手敏捷’,内家拳才要求‘动静结合’。
师傅不是说吗:少林拳术最讲究短、平、快。
有快,才有狠劲!”耿二柱是三人中最早拜师的,基本功也最扎实,师傅有时让他带着师兄弟们。
走到中间沟壑底时,金锁眼尖,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深沟里有两只一灰一黄的成年狗,腚对腚、嘴里伸出长舌喘着热气正在交配。
“奶奶的,躲在这里干好事来了。
我砸死你个龟孙羔子!”
金锁嘴里骂着,弯腰在路边摸起一块石头愤怒地朝两只狗砸去。
“人家招你了、惹你了?你砸个畜生干嘛呢?是不是自己想女人了,嫉妒的?”
耿二柱觉得金锁的行为滑稽,开玩笑地挪揄道。
“那条黄狗是俺邻居小万家的,见我就咬。
你想,这个机会我能放过它吗?”金锁在沟里把两只狗追赶多远,砸了几下,见追不上,回到路上笑嘻嘻地回话道。
两只狗也能,大黄拖着四脚扒地的灰狗,竟然也跑得飞快,不得不说狗在惊慌失措的时候,也会瞬间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拼命逃。
“你是不是看中小万的姐姐了?晚上翻人家墙头,它见你就咬。咋不咬俺们?”
运程不忘落井下石。
“这能怪我吗?是这个畜生不长眼,非得闯入我的眼睛。不砸它砸谁?下次见我再汪汪,我直接砸死剥了吃狗肉。”
金锁不解气,仿佛邻居家的狗是他的仇人。
其实,这也怨不得小万家的狗。
狗是通人性的,每次金锁见到小万的三姐玉芝的时候,总是眼睛发直盯住不放,没话找话地套近乎,难怪人家的狗见他进家就会朝他汪汪。
“别想狗肉的事了,我看,真拉馋咱们不如上山踅摸兔子去。不然就上山下铁卡子,说不定弄个活物够咱们撮一顿的。逮多了,还能搁起来过年”
说到肉,运程有些心馋,于是提议道。
路两边,地里的麦苗长到半扎高,重霜铺地,仿佛披上一层白色的薄雪。
大地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闪烁着光芒。
生活的贫困并没有阻挡三个年轻人对强身健体的追求,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穷人不受气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读书、二是健身,习练武术是不受家境影响,而且立竿见影的捷径。
拥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可以保护自己和家人,不欺负别人,别人也会忌惮自己。
所以,每次练完功夫神清气爽,练功人心里总是愉快的。
耿二柱最近的愉快还不止功法长进这一块,刚才两只狗吊秧子的情景,让二柱心里暗暗回忆起自己和田妮在一起的时刻。
怪不得男人喜欢找女人、女人离不开男人。
原来男女交合产生的愉悦是那么地让人兴奋,甚至兴奋得让人晕头转向。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竟然交给了从小熟悉的田妮。
二柱想想,又有股莫名的惋惜之情,快乐来得太突然,冥冥之中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走到田窝村口临别时,三人商议好饭后闲来无事,一起到王庄的西北头“闸水”处去溜冰玩耍。
农村人早饭吃得简单,冬季能不外出要饭就是不错的家庭。
一般百姓烧锅开水,洗几块红芋,砍砍切切丢进锅内,熟了啃几块就是一顿饭。
稍微好一些的,可能会配上个点萝卜丝,萝卜是秋季收获后埋在地窖里储存的。
所以,乡里人在吃饭上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农家各家各户日子过得如何,不光吃饭上能看出来头绪,差别也在于人身上的穿戴,贫富一眼就看出差距大小。
像运程这么大的小伙子了,出门穿个露败絮的破棉袄、脚上的茅窝都长个嘴,可想而知,他家里的饭能吃得怎样?
二柱、金锁和运程三家分布在田窝村不挨着的三处地点,金锁家在王庄村南头,二柱家在王庄北头,运程住在田窝村西北。
运程家离闸坝比较近。
金锁到家胡乱扒几口饭便扔下碗跑到二柱院门口等着了。
大凡河里的冰结到能上人迈动脚步的程度,都不是一天冻的,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每天结冰,每天不化冰,连续几天,河里就能上人踩冰了。
连续冷的时间越长,冰层越厚,人溜其上也就越安全。
不过,河里的事情很难说,有时凭经验和冒险行事取乐。
田窝和王庄村从前隔着九嶷山西端大山头西北角伸出来的一道梁子,现在梁子上也有几家住户,已经把东西两个庄子连在一起。
但是,村民习惯上还是把梁子以东成为田窝,把梁子以西叫做王庄。
山脚下村子里有条弯弯曲曲的绕山道,是村里的主路。
这条路往东通往虎山村,从那里可以进城,往西只能走到大河堤就断路了。
山村最不缺的就是石匠,村里的房屋、围墙基本上都是石头砌成,屋墙多是整齐的块石,院墙用薄层岩石板或不规则的碎石块。
靠近故黄河,这里的沙土搬运自遥远的黄土高原,经过一路水洗粘结性差,不适合造屋。
三个小伙子从运程家出来,沿着住户院落之间的小径往东走,经过四五户人家,来到大坝前的“小塘”沿。
这里,大丽怀里抱着小妹,正带着大弟小毛和另外几个村里的小孩在塘冰面上“刺溜”得不亦乐乎来。
大丽高高的个子,看上去如同冰面上一棵流动的树,分外显眼。
当然,还是大坝那边“闸水”里人多热闹,不时传来溜冰孩子们快乐的呼喊声。
“那个女孩是谁?”
二柱平时不大来田窝村里转悠,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大丽,所以认不出来了。
本来想尽快走到“闸水”一侧的耿二柱,看见这边小塘里也有孩子在玩,出于对大丽的好奇,便停下脚步问运程道。
“哦,这不是坝上那家的大丽姊妹嘛。哝,那就是她们的屋子。”
运程在回答二柱的同时,举起手臂指向大坝上小丽家的小院。
“走,下去看看。好家伙,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才多长的功夫不见,大丽长成大姑娘了。”
一听说是大丽,二柱顿时来了精神,仿佛寒冬里遇见一朵春天才能开放的花朵,激动又稀奇。
自从和田妮有了私事,耿二柱对女人的兴趣大增。
金锁和运程跟着二柱跳下塘口,三个人一蹦一跳像泼猴一样快速来到冰面。
只见二柱大刀阔斧地连跑几步,双脚前后一发力,“嗖!”整个身体一下子滑向停在塘中心的大丽。
不过,由于用力猛、速度快,滑过火了,没在大丽身边停住,直接滑向对岸。
金锁身体胖,脚上穿的高底茅窝,走在冰面上如同拿棍敲击,加上他有些故意想吓唬几个毛孩子,每走一步都用力跺,冰面在金锁重击的脚步下发出“嘎嘎”的响声。
大丽和孩子们的确被吓着了,不敢再玩,心惊胆颤地想赶紧离开回家。
可是,事情没有她们想得那么简单,原先的冰层承载几个小朋友没有多大问题,突然间二柱和金锁、运程三个大人增加的重量,让冰层的承载力达到了极限。
而金锁和运程并没有发觉危险正一步步地到来,他俩仍然像猫见咸鱼一样,欲往大丽身边凑去。
就在两个男人靠近大丽,刚想开口套近乎的霎那,只听“咔嚓”一声,冰面开裂,抱着小妹的大丽和金锁、运程四人同时掉进冰窟窿。
不远处的小毛等几个小孩见此情景,当即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大丽在脚陷下去的一刹那,把手上的妹妹甩在冰面上。
“救命,救命!”大一点的小毛见姐姐在水里扒着冰层慌乱地挣扎,急得大声喊叫。
不远处的耿二柱,转身看到水里的一切,只见他一个健步像箭头一样滑到冰窟,没有停留,也停不住,直接滑到断裂的水里,嘴里大声喊道:
“别慌,我来救你。扒拄冰,抬起腿。”
好在小塘里的水并不特别深,只到二柱的肩部。
二柱用脚尖拄地,从背后伸手把大丽的腰部抱住,使劲趁势把浑身湿透的大丽顶出水面,推离冰窟窿口。
金锁和运程这两个倒霉蛋在二柱的帮助下,也很快脱离了险境。
三人不顾闻讯赶来村民的惊叫,狼狈地跑回运程家。
作者简介:
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