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物丨至情至深,惟一人而终

群星列序 2023-10-23 00:36:17

韦应物出身于关中郡望之首京兆韦氏,家族自汉晋起贵宦辈出,到唐一代,已是势冠全唐。靠着家族蒙荫,韦应物十五岁时就担任唐玄宗的贴身侍卫, 出入宫闱,鲜衣怒马,于盛世长安里纵情声色。

彼时大唐正值盛世繁华,交织在李白的诗里,李龟年的歌声里,杨玉环的霓裳曲中,最后落在吴道子的笔下绘就一幅煌煌画卷。

年少的韦应物就这样轻歌纵马,尽览帝阙繁华,年岁不知愁。

“豪家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碧疏玲珑含春风,银题彩帜邀上客。

回瞻丹凤阙,直视乐游苑。四方称赏名已高,五陵车马无近远。

晴景悠扬三月天,桃花飘俎柳垂筵。繁丝急管一时合,他垆邻肆何寂然。”

---《酒肆行》

只是天宝十四载的鼙鼓声,惊破了杨玉环霓裳羽衣曲,也惊碎了韦应物的浮华浪子梦

安史之乱爆发,长安陷落,玄宗皇帝仓皇出逃,这一年,韦应物十九岁。

不过朝夕之间,大唐盛世如雨打梨花,山河破碎。而后玄宗流落蜀地,天子易位,作为天子侍卫的韦应物也流离失职,与家人西迁避难。

乱世之中,青云直达的他跌落黄泥之间,在苦难与命运里,饱尝疾苦,看尽炎凉,曾经不可一世的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读书事已晚,把笔学题诗。两府始收迹,南宫谬见推。非才果不容,出守抚茕嫠。忽逢杨开府,论旧涕俱垂。坐客何由识,惟有故人知。”

---《逢杨开府》

在这人生最黑暗无助的时光,他遇到了一生最重要的女人,一个名叫元苹的女孩成了他的妻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年纪,佳人的出现,让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按照当年的想法去生活,人生诗篇开始陡然转笔。那一年韦应物刚二十及冠,元苹十六岁。

“动之礼则,柔嘉端懿;顺以为妇,孝於奉亲。尝修理内事之馀,则诵读诗书,玩习华墨”

元苹出生世家,北魏皇室的后裔,家族中人历代为宦,父亲任职尚书员外郎,出生世家门第的她有着深厚的文化素养,在家事之余,就诵读诗书,练翰习墨。在妻子的潜移默化下,曾经不学无术的浪子开始静下心来,发奋读书。在颠沛流离之际,把荒芜的人生,浸润的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埃之外。

“韦应物立性高洁,鲜食寡欲,所至焚香扫地而坐。”

---李肇《国史补》卷下

就这样夫妇俩相携相助,在安史之乱结束之后,韦应物成功入仕出任洛阳丞。此后二十年间,韦应物几度辞官罢职,四处奔波流离,但元苹一路相伴,在碌碌衣食之间,日子虽然清苦,却能从容悠净。

“柔素亮为表,礼章夙所该。仕公不及私,百事委令才。”

“出门无所忧,返室亦熙熙。”

---《往富平伤怀》

他在诗里赞扬赞她的温柔贤良,知书达理,在他因公务忙碌之时,全靠元苹操持,免去了烦琐家事的烦忧。

以为俩人就这样风雨同担,白首不离,没想到,人世的悲欢总不断相衍,相濡以沫却不敌时命,大历十一年,元苹忽然染重病,在深秋溘然长逝,那一年韦应物四十岁。

秋风里,有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吹得轻晃,缓缓凋落,最后随风飘向天边。以为可以相守一生的两人,却只剩韦应物于秋风里一身孑然。

“昧然起安,忽焉祸至,方将携手以偕老,不知中路之云诀”

---以为和你携手终老,却怎料,半途就与你诀别!

他亲笔给妻子写的墓铭志里,用了大段的文字来诉说对妻子的哀思之情和骤然绝别的无尽痛苦和绝望。

“每望昏入门,寒席无主,手泽衣腻,尚识平生,香奁粉囊,犹置故处,器用百物,不忍复视。”

自元苹离去后,每见她曾用过的器物,一如生前置于原处,但良人却已杳然离去,天人两隔,他就心痛到难以自持。

除了撰写墓志,此后十几年,韦应物写了十多首追念亡妻的诗词,每一篇都情真意切,读之感人至深。

“独留不得还,欲去结中肠。童稚知所失,啼号捉我裳。即事犹仓卒,岁月始难忘。”

---《送终》

“昔出喜还家,今还独伤意。入室掩无光,衔哀写虚位。凄凄动幽幔,寂寂惊寒吹。幼女复何知,时来庭下戏。咨嗟日复老,错莫身如寄。家人劝我餐,对案空垂泪。”

---《出还》

“非关秋节至,讵是恩情改。掩颦人已无,委箧凉空在。何言永不发,暗使销光彩。”

---《悲纨扇》

“染白一为黑,焚木尽成灰。念我室中人,逝去亦不回。结发二十载,宾敬如始来。提携属时屯,契阔忧患灾。。。梦想忽如睹,惊起复徘徊。此心良无已,绕屋生蒿莱。”

---《伤逝》

看落花、见芳树、夏日里、秋风起、除夕至,看似平常的事物却总会勾起韦应物思念之情,哀思难遣,于是他只好一首一首地写悼亡诗,春华秋树间,万家灯火里,字字句句都有他们的过往。

此后韦应物虽历任滁州、江州、苏州刺史,且官职高居三品,却终身未在续弦。贞元七年,韦应物在苏州病逝,后运回长安。于贞元十二年,韦应物与夫人合葬,应了他曾写下:“百年之后,同归其穴。”的承诺

落日长安里,素衫一佳人,盈盈地看着远处,笑意洒在秋风里,随风吹过了长街,落在那策马徐来的少年身上。

我是半亡的人,不论山高路远,终会应许而来。

相比于一边深情地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来表达对妻子韦丛的忠诚与怀念之情,却同时四处留情,为喜欢的女人写情诗的元稹。

以及创作了号称第一悼亡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最后却拥有众多妻妾的苏东坡来说。

韦应物才称得上至情至深,择一人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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