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张生
整理：白杨
人的命啊！
没法说。
你说我命不好吧！
但是我却考上了大学。
一所农村高中，十年来只出了我一个名牌大学生，相当于现在的985，当年我可是独享这份殊荣，镇上的领导带着锣鼓队，敲锣打鼓往家里给我送的录取通知书。
这阵仗不能说不大吧！
但是你要说我命好吧！
也不尽然。
刚出生几个月，父亲就因病去世了，美貌的母亲很快就再婚另嫁，小小年纪的我是在爷爷奶奶和姑姑是拉扯下长大的。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
我吃尽了生活和学习的苦。
好不容易考上了名牌大学，原以为从此之后就会一劳永逸，吃上国家粮，端上铁饭碗，再也不会为生活发愁了。
哪料到天不遂人愿。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
我们那届正好赶上了不分配工作。
哎呦，把我愁得啊！
人家那些家庭条件好的同学，还没等毕业，家里人早早就安排好了实习地方和以后的工作单位。
但是像我们这样的农村草根，一没人脉关系，二没资金积累。
白白读了四年大学，到头了还得四处去找工作。
实习结束后我就给自己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月租是30块钱，只有一间房，带住，吃和学习，卫生间在外屋，那是几家人合用的。
在地上铺了一圈旧砖，上门铺上秸草，还有从学校里捡回来的旧褥子，一张简易床铺就有了。
吃饭桌和学习桌是同一个。
下面用大纸箱装上衣服和书本，上面的平面就是一张桌子。
这就是我当年的全部家当。
不想回老家。
为什么呢？
当初送我出来读书的时候，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大家你送几个鸡蛋，我送几块零钱的把我送上了来省城的火车。
我是大伙儿心中的秀才，以后可是要成大事的。
倘若读了四年书，我再灰溜溜地跑回老家，别的不说，单是乡亲们那失望的眼神都让我接受不了。
思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先不回了。
咱堂堂七尺男儿，即便是不包分配工作，难不成还真能把自己饿死不成！
没有工作，那就自己找呗！
我先给自己找了三份临时工作暂时用来糊口，先维持最基本的生计。
其他时间就全部用来投送简历，面试，为自己争取最好的工作机会。
早上五点我就起床，去帮附近的奶站送牛奶。
然后到六七点钟的时候就开始去分发报纸。
白天的完整时间都用来学习和找工作了。
晚上还要去饭店打份工，直到夜里十一点左右才可以回家。
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充实却又无奈。
虽然能勉勉强强养活自己了。
但这却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好赖我也是堂堂正正的生物学本科生，说不上天之骄子，总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高才生吧！
无奈何却沦落到了送送牛奶，打零工的地步。
说起来怎么不让人心酸？
我在省城找工作的经历只有姑姑一个人知道，其他人谁也没说，包括我的爷爷奶奶。
姑姑心疼我一个人过得艰难，也曾经暗中落泪，感慨命运的不公。
可是她一介农妇，连跑趟省城的车费都很费力，除了陪着我伤心难过以外，姑姑能做的就是一次一次给我打电话，并且把她自己种的干菜和手工缝制的棉衣服给我寄过来。
亲情是通过一个又一个的邮包传达的。
一晃就是一年。
我一个人在省城打了整整一年的短工，却依然没有找到令自己满意的工作。
情绪越来越低落。
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可是就在我的信心即将跌进谷底的时候，有一个同学找到了我。
和我一样，他也是来自农村，一样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而他打工的地方是一家医药公司。
同学告诉我：要不咱俩就不找工作了，反正也遇不到合适的，倒不如咱们自己创业，自己当老板得了。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有想过。
有点懵。
当即就问他：那咱们要做什么生意呢？的做生意是需要资金，需要人脉的，就凭咱俩这样， 你说能行吗？
他哈哈一笑，说：这方面我已经考虑过了，就咱们目前的情况，想做大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之前打工的医院公司有一种经营模式，就是好多大药店往外出租柜台，这样的话需要资金不多，而且事情也不繁琐，我认识一个人就租了三家柜台，生意做得很不错。
听他说租柜台做生意也就只需要几千块钱的本金时，我的心顿时活泛了起来。
虽然说当时普通人的工资每个月才几百块钱，但是五六千块钱我还真不发怵。
大不了就先借呗！
有个发小是电视机的经销商，我知道他有钱。
于是在打定主意自己创业的当天下午，我就给发小打了电话，说明了意图，并且保证肯定会打借条，按时归还。
发小也一口应承，说：没问题，不就是几千块钱嘛！什么时候要，给个卡号，这几天就给你汇过去。
此后几天我就信心满满地和同学一起去联系业务，看铺位了。
想想未来自己做主当老板的日子，真是越想越开心。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多月。
我和那位同学熟悉了业务流程，也和合作方谈好了价格，一切就绪，只等签合同，付定金了。
然而这时候发小那边却出了事。
他家里老父亲突发重病，送去了医院，全靠他一个人出力出钱。
这时候自然是不能再帮我了。
实在不忍心到手的机会就这么错过。
我接连又找了好几个同学，包括老家的远亲，为了自己的理想，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和自尊了。
那时候只想借钱。
如果谁能帮我解决困境，哪怕让我当时给他跪下都成。
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
传呼机打到发烫发热。
为了借钱，和同学朋友们联络感情，我把省吃俭用攒下的零花钱都拿了出来，用来买礼物和请客吃饭。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那年我是真的尝到了其中滋味。
借钱真的是太伤自尊了。
整整借了一圈，差不多有半个多月。
我却连一分钱都没有借到。
冬至那天，天空下起了大雪。
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被，外面几乎没什么行人，大家都躲在家里取暖。
可是我出租的小屋里却要暖气没暖气，要热灶没热灶。
心烦，加上寒冷，跺着被冻得没有知觉的双脚，我突然就想回家了。
也许大城市根本就不是我这样的草根该待的地方。
揣着兜里仅有的八元旧钞，我到外面的电话机上给邻居打了电话，喊来了姑姑。
我说：姑，我想回家了。
这时候姑姑才知道我的经历，也知道了我想借钱做生意的事情。
隔着冰凉的电话筒，姑姑的言语让人感到异常温暖，她说：反正也快过年了，想回就回吧！是不是都没有路费了，你先忍忍吧！明天，明天我去城里给你转汇车费。
挂了姑姑的电话，我瞬间泪流满面。
回到出租屋的路上，我给自己买了两个热馒头，花了一块，兜里还剩七元。
寒风中，我一路啃着馒头，泪水就着雪花。
路过一个大型立交桥的时候，发现桥洞里有两个中年人。
男的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
身边的女人半躺着，上身靠在男人身上，腿上盖了床破旧的棉被。
大雪纷飞的冬天啊！竟然还有人比我更惨，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凑近一看，他们的面前放了一个纸做的牌子，上面写着女的是下肢瘫痪，两个人以讨饭为生的。
面前零零碎碎放着几张毛票。
说不清楚当时出于什么心情，也许是赌气，又或者是彻底的绝望。
想着自己反正就要离开了，离开这个让自己充满憧憬，却又失意的城市！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索性把兜里另外一个热馒头也拿了出来，塞在女人的手中。
又把身上的七元钱，也一股脑放在男人的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忍着一包眼泪，我扭头就走，雪花打得脸庞生痛。
走了不到五米远。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歌声。
“祝你平安，祝你平安……，让那快乐永远围绕在你身边……。”
是那坐在地上的男人唱的，声音浑厚又满是凄凉。
站在雪地，我身上冷得发抖。
但是那一刻心里尽是温暖和感动，回头悄悄记下了两人的模样，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不出头倒罢了！但凡是能有些许成就，就一定要再来看看这个为我唱歌的男人。
回去后一阵忙碌，着急打包我必要的行李，只等着明天姑姑给汇过来路费，我就能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城市了。
可是就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房东却突然上来敲门，说有我的电话，急事。
接过电话才知道，是姑姑。
得知我的情况后，她用半天时间跑遍了全村，总算是帮我凑了2000多块钱，告诉我先别着急回家，再忍忍，她明天还会去其他亲戚的村子里借钱。
我已经心灰意冷，也不想姑姑再去四处求人，就告诉她说：姑，别借了，我不干了，想回家了。
撂下电话，瞬间红了眼眶，给房东说了谢谢，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才刚刚起床。
老房东就在外面敲门了，说：天这么冷，你不吃饭咋行呢？走，去楼下，我打的豆浆，你吃点热包子吧！
老人家强行把我带到他们的房间。
那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早饭。
有包子，豆浆和小咸菜。
吃过饭后，房东老爷子递给我6000块钱，说：都住一年了，我们也不知道你的情况，要不是你打电话，我们还不知道你这么困难呢！这点钱算是我们借你的，去做生意吧！以后赚钱了再还吧！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当即就给两位老人跪下了，说：爷爷奶奶，我写借条，请你们放心，这钱我一定会还的。
这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是陌生人给我的。
半年后我才把钱还上。
现在我和朋友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有二十多家连锁店。
我俨然成了成功一族。
但是永远忘不了雪地里给我唱歌的男人。
还有那对善良的房东老人。
我吃了他家半年的早餐，免费住了好几个月的出租屋。
没有他们，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回到了家乡的小山村，也许现在务工，或者依旧守在村里种田吧！
每逢下雪。
我依然想唱那首祝你平安！
希望善良的人都能够永远平安健康吧！
心善之人天不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