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不肯嫁东风》作者:明月倾

冰悦谈小说 2025-01-11 17:32:44

《当年不肯嫁东风》

作者:明月倾

简介:

娘亲去世后,叶家三姐妹因为父亲偏心和继母迫害,独居小院,三姐妹相依为命。

四年前,叶清澜参加花信宴,循规蹈矩,端庄貌美,是京中世家贵女的典范。在花信宴上与没落世家子弟崔景煜秘密订婚,两情缱绻。在边疆大战之前清澜却对崔景煜绝情退婚。四年后,崔景煜大胜回京,风光无限,建功封侯,成为京中花信宴上世家夫人小姐追逐的对象。清澜却迟迟未嫁,京中视她为嫁不出去的姑娘。

没有外人知道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沉重的四年时光。当年的故人相见,一段尘封的故事又被提起,他们还能回去当年的桐花渡吗?

当年不肯嫁东风,无端却被西风误。

叶家二小姐叶凌波相貌平平,性格好强,早早放弃情爱之路。笃定姐姐是为家庭牺牲,一心要为姐姐和崔景煜续上这段红线,为此不惜费尽心机,重金养士,但京中花信宴二十四宴,镇北军青年俊彦,王孙子弟满华堂。二十四番花信风,桃杏犹解嫁东风。她的故事又该如何结尾?

镇北军年轻将领众多,花信宴上热闹非凡,各方势力纷纷下场,堪称十年一遇的盛宴。高门贵女沈碧微,被叶家姐妹收留的孤女阿措,还有不谙世事的燕燕,已嫁为人妇的清澜好友韩月绮,都被卷入这场盛事之中,命运各异。  

一家三姐妹,轮番续红线。是带着酸涩的爱情故事,也是叶家姐妹在母亲去世后,群狼环伺的情况下如何互相保护,一起在春天花信宴上经历的一段历险。不仅是破镜重圆的故事,也是家族姐妹互相扶持,相偎取暖的群像,仍然是郎才女貌捉对追逐,风流俊彦爱恨情仇。最后尘埃落定鲜花锦簇,才不辜负这场好青春。

精彩节选:

今年是个寒冬。

从来冬天病人都是最难熬的。

所有将死而未死的人,都会进入一个非常奇妙的境地,因为已经知道是救不回来的,所以来探病的人,多少都带着点小心翼翼,连说的话也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宽慰,明明双方都知道是无意义的话,但仍然维持着一来一往的寒暄。

叶清澜到孟家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她姨母孟夫人身体还康健的时候,也是京中世家夫人里的佼佼者,孟尚书家长房长孙媳妇,何等风光,病了几年,一概心气都病没了。夫君是早有了宠爱的妾室,孩子也生了几个了,她娘家林家,父母都已去世,继承家业的是庶母的儿子,明面上当然来往,但不过是面子功夫罢了。不然不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只遣了两个婆子来问安而已,连林夫人都没来。

叶清澜到的时候,外面厅堂里只有两个家世不太好的夫人,素日受了孟夫人恩惠的,还有个常往来给孟夫人讲说佛法的中年尼姑,叫作善惠的,在外面小声念着佛经,见了她都站起来了。

叶清澜耐着性子和她们见了礼,才带着两个妹妹走进正房,孟夫人的正房是内外三间隔断,外面一间待客,中间一间是起居,绣架上还摆着秋天时孟夫人说着要绣给凌波的百蝶穿花的缎子,实在让人心酸。

卧房里满是药味。

“姨母。”叶凌波先上去了,她是三姐妹中间的那个,素来和孟夫人最亲,孟夫人见她来,连忙挣扎着要起来,她却先在拔步床的地坪上半跪下来了,姨甥俩握着手相对无言,只能流泪。

“姨母……”最小的妹妹燕燕也跟着哭起来,旁边的丫鬟婆子连忙解劝不迭,孟夫人当年陪嫁的丫鬟姓林,嫁了管车马的林九,孟夫人管家时,她就跟着当管家娘子,人人都叫她林娘子。

“小姐们快别伤心了,大夫都说了,转过年就好了……”林娘子连忙上来劝道。

但孟夫人瘦得脱了相,戴着镯子的手如同一把柴,面上已有死气,三姐妹都是见过自家娘亲临终模样的,连最小的燕燕,当年才七八岁,也懵懵懂懂地跟着哭过,哪会看不出来孟夫人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呢。

叶清澜到底老成,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顺着林娘子的话道:“姨母病着,哭多了不好,凌波,你带燕燕出去,有劳吴妈妈照看她们一下,让我和姨母说说话。”

吴妈妈是孟家的老嬷嬷,是孟老太君身边的人,如今整天守在孟夫人房中,名义上是替孟老夫人照看孟夫人,其实说是监视也差不多。孟夫人嫁来十余年,自己膝下并无所出,但孟大人的妾室却生了儿女,从来庶出子女都算在正室夫人名下,嫁妆又传女不传儿。看孟家的意思,孟夫人这份嫁妆,是要留在孟家的。

但要光是嫁妆,也不难协商,难的是另外一件事,不然孟夫人看着叶清澜的眼神不会这样温柔又充满歉疚,叶清澜也不会来得这样迟。

孟夫人是要托孤的。

孟家的妾室难缠,手段不少,孟大人也是个绵软性子,但孟夫人到底是林家嫡出小姐,自有一股烈性在,谁也没料到,她会釜底抽薪,在生命最后几个月里,收养了一个来自她自己外祖父家的小孤女,当作亲生女儿教养。

从来嫁妆传女不传儿,她既然有女儿,按礼法而言,这份嫁妆是落不到孟家侧室的身上的。

但礼法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孟家深宅大院,孟老太君管着家,孟大人官运亨通,侧室苏姨娘儿女双全,又得宠爱,想要带着这份嫁妆走出孟家,实在比登天还难。

所以孟夫人也并不强求,等人都退下后,她拉着叶清澜的手,并未提及这些琐事,只是先落下泪来。

“清澜,是姨母耽搁了你。”

“姨母哪里的话。”叶清澜拉着她的手认真安慰她:“自从我母亲去世后,我带着两个妹妹,孤立无援,要不是姨母时时照看,我们哪能平安长大呢。我感激姨母还来不及呢……”

“你这孩子,总是心善,说话做事,处处替人着想。你母亲去世七年,我就病了七年,哪有心思照看你呢,都是你自己性格刚强,又为人和善,这七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只恨我这身体不争气,照看不了你们,到了最后时刻,还要拖累你……”孟夫人说着,又落下泪来。

“姨母虽不能亲自照看,但这偌大京城,有姨母在,我们三个,心里也有了依靠。姨母快别说丧气话了,等养好身体,我们几个,还要依赖姨母照顾呢。”叶清澜勉强笑着安慰她道。

室内只剩下林娘子和她们两人,林娘子端上参汤来,叶清澜要喂给孟夫人,孟夫人只是连连摆手。

“别糟蹋东西了。我知道我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孟夫人喘着气,看着叶清澜的眼睛,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托付她的话来。

叶清澜其实不年轻了,转过年即将二十四岁,在京中的未嫁小姐里,已经是石破天惊的高龄了,和她同龄的闺中好友,几乎都已经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了。女孩子容颜易老,虽然她的杏脸仍然光洁如玉,眉眼也仍然画一般美貌,但到底是辜负了好青春。

孟夫人心中隐痛,更加说不出话来,只是落泪。

“清澜,清澜,以后你可怎么办……”她拉着叶清澜的手哭道:“我如何有脸去见你的娘亲?”

叶清澜只是抚着她的手宽慰她,又劝道:“姨母这时候快别想这些事了,只管好好养好身体,小表妹有我照顾,只管放心。”

不提那个“小表妹”还好,一提,孟夫人更加焦心,叶清澜见状,宽慰道:“姨母放心,我总会想到办法的……”

“你才多大,怎么能斗得过他们。”孟夫人焦心地拉住她的手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姨母只管放心,养好身体,自有办法。”叶清澜劝她喝下参汤:“先好好睡一觉,醒来咱们再商量。”

孟夫人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说是睡,其实就是弥留了,尤其是后半夜,几乎是被梦魇住的状态,时不时就惊醒,说着梦话,一会儿说“阿措快走,他们都要害你”,一会儿说“清澜,是我对不住你,误了你的终身”,最后竟然叫起“姐姐”来。

林娘子带着两个丫鬟守着自家主母,叶清澜也彻夜不睡,守在睡榻上,安抚梦魇中的孟夫人,在她偶然地惊醒唤自己名字时,握住她的手道:“姨母放心,清澜在呢。”

到四更时,更深夜重,整个孟府都陷入寂静中,叶清澜仍然安静守在房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叶凌波过来了。

“我睡不着。”她比叶清澜小四岁,却也老成,没有母亲的女孩子,又长在叶家这样的深宅大院里,是会比别人家的小姐成熟得快的。

叶清澜没说话,只是掀开被子,让她也坐到了睡榻上,姐妹依偎着,一起守着自家姨母。

“燕燕呢?”叶清澜总时刻惦记着自家小妹妹。

“我在这呢。”叶燕燕才十四岁,灵活得很,一钻就钻进了被子里,三姐妹拥着被子坐在一起,相互依偎着,像鸟窝里的一窝雏鸟。

叶清澜是习惯照顾两个妹妹的,她们也在她身边才格外安心,姨母弥留之际,各自在房中都睡不着,到了她身边,却个个都打起瞌睡来。燕燕先睡着,凌波也有点顶不住了,把头靠在叶清澜肩膀上,打起呵欠来。

叶清澜给她们俩都掖了掖被子,看了一眼床上弥留之际的孟夫人,目光扫到帘幕后,被后面站着的女孩子吓了一跳。

那是个和燕燕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生得极美,简直是画上一般的人物,尖尖脸儿,一双眼睛漂亮得像秋水,瘦得很,身量苗条如柳,没有盘头,散着髻,像也是睡下之后起身的,怯怯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发现自己被叶清澜发现之后,本能地往后缩。

叶清澜却朝她笑了笑。

叶清澜生得不仅美,而且极温柔,又端庄大气,谁见了也没法不亲近,是天生的姐姐模样。这女孩子也不由得看住了,见她朝自己招招手,是示意自己过去的意思,顿时就不由自主朝她走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叶清澜问她。

女孩子仍有戒心的样子,不安地看看睡着的林娘子,又看看床上睡着的孟夫人。

“我叫叶清澜,你可以跟她们一样,叫我姐姐。”叶清澜轻声教她:“林娘子和姨母都睡着了,不要惊动她们了。”

女孩子显然是听过她的名字的。

“我叫阿措。”她还是很有礼貌地小声道:“清澜姐姐。”

清澜伸手摸了摸她身上,问道:“你冷不冷?怎么还不睡觉呢?”

“我睡不着。”阿措看着她,见她只是温柔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无限包容,像是什么事她都理解,都会帮自己出主意,顿时红了眼睛,道:“我害怕……”

……

林娘子惊醒过来,发现天已经微微亮了,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去查看床上的孟夫人,好在孟夫人只是昏睡,病情并未更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等回过头来再看睡榻上,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睡榻上,叶家三姐妹依偎在一起睡着,这一幕她倒不陌生,七年前,叶夫人去世时,她随自家夫人去治丧时,这三姐妹就是这样,互相依偎着睡在一起,像三只失去母亲的雏鸟一般,那景象,真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落下眼泪来。

但七年过后,睡榻上又多了个人。

自家夫人收养的,那个和谁也不说话的,极漂亮又极孤僻的小孤女阿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也如同一只小鸟一般,依偎在了叶家三姐妹身边,蜷在叶清澜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孟家大丧。

毕竟是嫡夫人,虽然无所出,但丧事还是要风光大办的,毕竟这不只是孟夫人的身后事,更关乎整个孟家的体面。

丧事办了半月,满京轰动,从最初煊煊赫赫,到曲终人散。送了孟夫人上山,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孟夫人当年是林家嫡女出嫁,带的一笔嫁妆丰厚,自不必说,虽然经过许多年,但价值只增不减。林娘子还是厉害,自她去世后,一把铜锁锁住,只等今日三家齐聚,一起来议定这嫁妆的归属。

林家是娘家,如今只有一个和孟夫人不同母的林大人继承了家业,这样的关键时候,自然是林家夫妇都到场。孟家是夫家,是主家,孟夫人无儿无女,虽然收养了一个阿措,但不是孟家亲生,况且她年纪也小,才十五岁,所以根本无法出现在席上。

孟夫人正房的厅堂里,孟家人和林家人坐了满堂,林娘子手拿钥匙,坐在偏厅里,担忧地看着自家的小姐阿措,丫鬟也人心惶惶,阿措却双手交握着,垂着眼睛不说话。

“他们在说夫人当年的嫁妆单呢……”林娘子贴壁偷听了几句,皱眉道,:“小姐,咱们也出去吧,不能只让他们说。”

阿措摇了摇头。

“小姐还在等什么呢……”林娘子有些焦急:“再等下去,只怕夫人的嫁妆都要被他们分完了。”

阿措只不肯说话,眼睛仍然望着窗外,隔壁的争吵声似乎都没有落在她耳中,庭院中正下大雪,都说今年是个寒冬,梅花树似乎也被冻坏了,满树都是雪,连花苞也看不见。

一只麻雀在雪地上跳着,用爪子扒找着,这样冷的天,麻雀又去哪找吃的呢……

但那只麻雀很快就飞了起来。

因为庭院的门被打开了。

漫天大雪里,孟家的家仆这样高声通报道:“叶家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到访,请孟二小姐一见。”

孟家长房除了侧室生的一儿一女并无所出,但来人却指名要见阿措这个“孟二小姐”,林娘子惊喜地循声看去,院门口,大雪里穿着狐肷披风到访的,不是叶清澜和两个妹妹又是谁。

京中规矩,未嫁小姐抛头露面是极难的,不仅叶凌波和燕燕、阿措,不能出现在正厅里,就连叶清澜这个叶大小姐,要在厅堂落座,都不得不听孟家的苏姨娘来了一句:“到底林家的规矩奇特,未嫁的小姐,就这样跟老爷夫人们平起平坐起来,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叶清澜只是神色淡淡。

“我父亲今日上朝,来不了,我母亲和姨母是嫡亲的堂姐妹,当初我母亲去世,姨母替我家料理过丧仪,如今姨母过世,我不能不来。请老太君谅解。”她瞥了苏姨娘一眼,道:“况且我也不知道,谈正室的嫁妆,侧室在这做什么,舅舅,你说呢?”

林家分家分得晚,长房二房是两府同居,孟夫人和叶清澜的母亲是堂姐妹,因为叶夫人那一脉没有男丁,最后都归于一支,所以她叫林大人舅舅也是正当,林大人见她是给自己助力的意思,连忙应道:“对,外甥女所言有理。”

“姨夫。”叶清澜又看向孟大人。

孟大人只好尴尬笑笑,约束地看了苏姨娘一眼,其实叶清澜也没指望他说什么,不过是让苏姨娘收敛一下气焰罢了。

但苏姨娘哪里肯罢休。她进门早,有过困顿卑微的时候,是见过孟夫人当年满头珠翠周身绫罗的正室气度的,也站着伺候过她一段日子。虽然如今有儿有女,处境优渥,但当年的艳慕仍然难以忘怀,所以对那份嫁妆的价值更看重。被孟大人看了一眼,不仅不退却,反而求助孟老太君道:“老祖宗……”

“叶小姐。”孟老太君面色平和,看不出喜怒,用劝告般的语气道:“你是闺阁小姐,金玉一般的品格,争产这样的琐事,老婆子我都觉得繁琐,你又何苦替她人做嫁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不来,请老太君谅解。”叶清澜只这样平静回道。

孟老太君叹一口气。

“你虽是亡媳的外甥女,但她正经有子女在这,嫁妆是随女儿走的,庶女一份,养女一份,你看,是否公道?”孟老太君用询问般语气道。

苏姨娘听到庶女有一份,先面露喜色,但听到养女有一份,又不太乐意,道:“那养女是她自己娘家的,连族谱也没上,怎么能和我家云翠一样,不行,那养女不能分!”

“舅舅。”叶清澜朝林大人唤了一声。

林大人刚说了一句“我来说句公道话”,苏姨娘就连忙道:“论理,娘亲舅大,要是这嫁妆由我家云翠和舅爷来平分,倒还有道理,怎么能轮到外人呢?舅爷,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一句话说得林大人立刻就缩了回去,任凭叶清澜怎么看他,都不出声了。

叶清澜看一眼孟大人,见他也移开目光,知道今日是孤立无援了,但她早已预料到,也不惊讶,只是端起茶来饮了一口。

“姨娘说的虽然有理,但我想起一件事来,不得不提醒姨娘一下。”她只淡淡告诉苏姨娘:“云翠妹妹既然认我姨母做嫡母,那按礼法论,拿一半嫁妆也是应当的。只是礼法还有一道规矩,庶女为嫡母服丧,是要守孝三年的,云翠妹妹今年已经十七岁,正是参加花信宴的年纪,守上三年,就要等到二十了。只怕耽误终身大事。”

苏姨娘顿时噎住了,说了一个“你”字,求助地看向孟大人。

叶清澜继续道。

“当然,我也听说了,说姨父和苏姨娘感情极好,已经商议好了,只等我姨母过世,就把姨娘扶正,这样一来,就算作平妻,那云翠妹妹就只用戴孝,不用守孝了,也可正常参加花信宴。但这样一来,恐怕就没有分我姨母嫁妆的道理了吧?”

苏姨娘被她问住了,反应过来后,连忙道:“你这样说,难道那小养女不用守孝?”

“阿措一则年纪小,才十五岁,二则无依无靠,见识也小,姨母本来就打算留她几年,好好教养一下,再参加花信宴的。我问过她,她是情愿为姨母守孝三年的,就是不知道云翠妹妹愿不愿意了。”叶清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句句在理,又精通礼法,驳得苏姨娘无话可回,孟大人、林大人都不好参与花信宴的事,只有孟老太君,在叶清澜驳斥苏姨娘时,就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等她说完,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依你意思,怎么处置才好呢?”孟老太君问叶清澜。

“老太君既然问我,姨母临终前也托了我,我也想到个法子。”叶清澜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我想,姨母嫁妆虽然不薄,但孟家是书香门第,在乎的也不是这点嫁妆,何况拿这嫁妆就意味守孝三年,云翠妹妹大好青春,难免耽误了。依我的意思,不如大家都各退一步。这份嫁妆不再传女,而是分归夫家和父家,一分作十,拿出两份来,送给云翠妹妹,只当今年花信宴添妆,不必苛求她守孝,耽误她时间。一份归给舅舅,只当他日后帮忙照看阿措的辛苦费。剩下七份,给阿措做嫁妆,今年花信宴她照常参加,但是说好亲事后,守孝三年再嫁,这样既全了礼,又存了体面,别让人说,堂堂孟夫人去世,连个守孝的女儿也没有,说出去连孟大人也面上无光。老太君觉得,意下如何呢?”

多余的,苏姨娘听不懂,只听到只给自己女儿两份,不由得有些不满,刚想说“老太君……”被孟老太君皱眉训斥道:“你还真想让云翠守孝三年不成,拿了两份就算了,安静些吧。”

苏姨娘只得闭嘴不再说话,那边林大人也有些不甘心,道:“怎么我才一份……”

“阿措现在孤苦无依,舅舅要是愿意接她到家中去,负担她花信宴的开销,衣裳簪环脂粉,宴请杂费,让阿措拿林家的拜帖参加花信宴,就多拿两份也使得……”

林大人听得咂舌,他也知道花信宴的开销不是小数目,而且向来对于自己这个行事端庄的外甥女有些惧怕,只得嘿嘿笑道:“我哪有那闲工夫呢。”

“既然这样,那就说定了。”叶清澜对他的态度并不意外,淡淡道。

“且慢。”苏姨娘又道:“那既然这样,那阿措就不能算我们孟家的人,参加花信宴不能拿我们孟家的拜帖,一应费用也由叶小姐来负责好了。”

叶清澜抿了抿唇。

她从来是最合乎规矩的世家小姐,喜怒从不形于色,这已经是盛怒的表现了。

“阿措是姨母的养女,算不算孟家人,不是由苏姨娘来决定的。”她抬起眼睛来看向孟老太君,道:“老夫人,俗话说多子多福,家兴人旺,阿措乖巧懂事,老夫人慈爱,今日庇佑孤女,日后自有投桃报李的时候,于老夫人不过举手之劳,对于阿措,却是雪中送炭,请老夫人三思。”

孟老太君许久没说话。

她像是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要是她今年能不参加花信宴,让云翠一年……”

叶清澜笑了,这笑容不像是苦涩,倒像是看破了所有事。

“既然如此,那阿措就跟我回去吧。一应费用和拜帖,我自会替她张罗。”她垂着眼睛,神色平静地道:“就请舅父做中,我来作保,把今日议定的事写下来落定了,交割清楚,我今晚就带阿措回去好了。”

虽然嫁妆已经分割清楚,但要到写完落定,还是废了小半个时辰,其中夹杂苏姨娘的各种为难,一会儿要算清楚孟夫人的那套玉石头面是官中的还是自己的,一会儿又要把箱笼全部拆看验过,折腾个不停,最后连孟老太君都不耐烦了,才终于交割清楚。

叶清澜叫丫鬟春鸣把文书收好,带着随身的卫婆子进了偏厅,去见等在那里的阿措和凌波、燕燕几人。谁知道一进来,林娘子就拉着阿措给她跪下了。

“叩谢小姐。”林娘子流着泪给她行礼:“多谢表小姐救了咱们小姐的命,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保佑小姐多福多寿。”

“快起来。”叶清澜连忙扶她们起来,见阿措也眼睛红红,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把她头发掖到耳后,道:“吓坏了吧?没事了,都解决了,快别哭了。”

林娘子仍然只是哭。

“夫人临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拉着我的手说,要是能保住一半,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没成想表小姐竟然能保住七成,怪不得夫人在的时候常说,京中这么多世家小姐,都不及表小姐,相貌才学,人品礼节,都是花信宴的魁首,不是命运弄人,怎么会耽搁到如今……”

她拉着叶清澜的手哭,难免失态,凌波反应快,上来拉开了,冷笑道:“孟家还说是大家,养出这样的姨娘,比市井破皮无赖还下作了。”

“她上有老太君压着,孟大人又薄情,她要为自己的儿女着想,这样的深宅大院,孤立无援,难免显得利欲熏心。不过一个挣扎求生的妾室而已,也是可怜人罢了。”叶清澜只淡淡道。

她性格敦厚,有君子之风,所以凡事都体谅包容。叶凌波可不一样,她是个极锋利的性格,听了也不信,只是嫌弃道:“我管她是什么缘故,反正这嘴脸难看。行了,咱们走吧,东西都收好了没有,别在这地方多待了,还书香门第呢?为了点嫁妆斗得乌眼鸡似的,真晦气。”

燕燕本来在打瞌睡,听到这,睡眼惺忪爬起来道:“走了吗?不吃饭了吗?我都等饿了。”

叶凌波立刻戳了戳她额头,嫌弃道:“你想得美,孟家人多小气,还招待你吃饭,不让你倒请他们就不错了。行了行了,走吧,阿措,你不会还舍不得这里吧?你要舍不得,就把你留下来算了。”

“凌波。”叶清澜不赞同地警告道:“阿措胆小,你别总吓她。”

阿措虽然眼睛红红,却十分坚决:“我不怕,我要跟清澜姐姐走。”

凌波顿时也笑了:“算你还知道好歹,行了,别一脸要哭的样子,收拾收拾,跟咱们走吧,正好赶得上回去吃午饭呢。”

她说干就干,立刻招呼丫鬟婆子,收拾箱笼行李,本来这些也早被孟家人收拾好了——怕林娘子收拾会偷偷补贴东西给阿措,东西倒不多,只装了两辆车,再加上叶家自己的一辆马车,就载完了。

最后上车,孟老太君又还显出点世家的样子来,还遣人来留,是个老嬷嬷,有礼有节地道:“老祖宗说已经吩咐厨房设宴了,几位姑娘在这用个午膳吧。”

她是客套话,这边叶清澜也回得客套:“老太君慈爱,原不应辞,只是家中还有事等着料理,就不叨扰了。等改日再打发阿措来磕头,叩别老太君。”

改日再来磕头,那今天自然就不磕了,她是真正世家贵女,礼节周全,也是滴水不漏。

叶清澜还在那好脾气地敷衍,这边叶凌波已经带着阿措上了马车,在那催道:“姐姐,走了,这些亲戚来往改日再说,我们回自己家吃午饭是正事。”

姐妹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把孟家的事彻底了结了。马车出了三重门,阿措还是进京以来第一次离开孟家,难免有些不安,双手紧握着手帕。叶凌波看得好笑,示意叶清澜看,叶清澜责怪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把阿措的手握住了,安慰地朝她笑了笑。

“放心吧。”叶凌波这才安慰阿措,道:“你这下才是脱了火坑,入了福窝呢,有我姐在,以后你凡事不用担心,只好好参加今年的花信宴就行了。既是姨母临终托孤,我们一定拿你当亲妹妹待,以后你和燕燕就是一样的。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家姐妹是要交心的,我们叶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娘亲不在了,家里是继母管家。我们三姐妹向来是自成一个小家,彼此互相照应,性命相托。你要加入进来,也要给我诚心诚意的。别见了花信宴上争奇斗艳姐妹相争那一套,就也学坏了,回来跟我们离心离德的,那我可饶不了你。”

“凌波。”叶清澜见她越说越难听,连忙制止道:“阿措第一天来我们家,你就说这些话,别吓坏她了。”

但叶凌波向来是无法无天惯了的,况且清澜向来惯着两个妹妹,脾气又好,所以她听了也不怕,还继续道:“我这是先立规矩,再谈感情,省得以后闹出事来,伤了感情。阿措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的。”

阿措果然聪明,虽然看起来纤弱,却低声道:“我知道的,凌波姐姐是把我当自己人,才跟我说这些。”

凌波这才笑了,伸手摸了摸她头发道:“这才乖呢。我一看你就知道你聪明,就是怕你心重,有话不跟我们说。我先跟你交底,你听了就明白了。好了,今天就不吓你了。来,见见我的丫鬟,这是小柳儿,这是杨花,小柳儿是跟我的,杨花是管家的,她娘就是我们家的管家娘子杨娘子,有什么东西你只管问她要。”

阿措聪明,脾气也好,立刻道:“柳姐姐,杨姐姐。”

她见过清澜的丫鬟春鸣,却不见她在马车上,车上只有杨柳两位,可见这两位重要,都说清澜温厚,凌波厉害,怪不得她的丫鬟也厉害。

果然,两个丫鬟都是机灵人,杨花安静,只应了一声道:“小姐多礼了。”小柳儿则和凌波一样眼明心快,笑道:“岂敢岂敢,表小姐和我们小姐一样叫我小柳儿就好了。”

小柳儿回应完阿措,还点评了一下孟家,道:“大小姐,今天孟家倒挺好说话的,我们家小姐还说,要是他们非要抢姨太太的嫁妆,就要动用‘非常手段’呢!还好没用上,算他们识相。”

清澜顿时笑了,道:“什么‘非常手段’?”

凌波不让小柳儿说,转移话题道:“他们当然好说话了,不敢不放行。怕的是耽误孟云翠今年的花信宴。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年花信宴,有一波‘贵客’要来呢。”

她说话虽然云遮雾绕,但绘声绘色,常常是说一层,还藏一层,阿措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在说到“贵客”的时候似乎在观察清澜的表情,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小柳儿却没明白这一层,立刻接话道:“小姐说的是镇北军回京封赏的事吧。听说这次有一批拿了军功的年轻将领都回来了,其中还有要封侯的呢,这次的花信宴可谓是人才济济,十年难得一遇,所以孟家才生怕错过今年花信宴……”

她话没说完,被叶凌波掐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叶清澜。

阿措不明白其中究竟,但看小柳儿这样紧张,也知道一定有隐情,也悄悄观察叶清澜。

叶清澜却神色若无其事,只是安静看向马车的云母窗,阳光淡淡地落在她脸上,光洁如玉的面容,虽然是京中未嫁小姐中少见的二十三岁“高龄”,但却没有一丝焦躁,反而有种庙中菩萨像般的佛性,像是什么都看淡了。

这样花一般的年纪,却这样淡然,实在让人觉得不祥。阿措是见过自家养母最后的时光的,深知这样的看破不是好事。

马车里一时间静下来,人人都安静。阿措也不敢打破这寂静,正如凌波所说,她心重,清澜此刻的淡然,凌波的担忧,她都看在眼里。

但她忘了,叶家是还有一个小姐在马车里的。

“镇北军回来了,那崔景煜哥哥是不是也要回来了!”燕燕忽然反应了过来,她笑逐颜开地道:“那他和清澜姐姐的事……”

她话没说完,被凌波狠狠拧了一下。可见这两个姐姐把她保护得多好,简直一派天真,挨了拧,还没反应过来,还抱怨道:“你掐我干嘛,我说的是实话嘛,为什么不让我说?”

叶凌波气得七窍生烟,索性又把她狠拧几下,燕燕吃痛,直往叶清澜身边躲,道:“姐姐,你看她,又打我……”

“我打死你算了,真是猪一样笨。”凌波气得要绕过清澜去揍她。

“好了。”清澜只淡淡一笑,拦住了凌波:“你再打她也听不懂的,算了吧。”

她一句话就让凌波住了手,叶凌波泄气地坐了回去,道:“笨死你算了。”

清澜安抚地摸了摸燕燕,燕燕还给她看自己被拧红的地方,清澜好脾气地给她吹了吹,见阿措正悄悄打量着自己,顿时笑了。

“没事的,她们俩经常闹着玩的,凌波虽然脾气急,轻易是不打人的。”她像是怕阿措误会,笑着跟她解释。

“那她今天还打我。”燕燕立刻控诉道:“不知道发什么疯,下手这么重。”

叶凌波气得又要动手,吓得燕燕往后一缩。

“她打你,自然有个理由。”叶清澜道。看了一眼阿措,神色平静地笑了:“阿措想知道?”

阿措立刻摇头。

她知道一定不是轻松的事,否则叶清澜不会露出连在孟家都没露出来过的神色。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笨死算了。”叶凌波又骂燕燕。

“我哪里笨了。”燕燕不服气地道:“不就是景煜哥哥……”

“你还说。”叶凌波竖起眉毛。

叶清澜笑了。

“好了。”她淡淡道:“都说到这了,又何必遮遮掩掩呢,横竖阿措也不是外人,姨母虽然没告诉她,也只是怕我尴尬罢了。”

叶凌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刚要阻止,叶清澜已经平静地说了出来。

“镇北军回京的将领中,有一位曾经和我有过婚约,只是后来被我退了婚,两家从此不往来,已经有四年了。这次他回来……”

“他要封侯了。”叶凌波道。

叶清澜不说,她不准任何人说,但叶清澜自己说出来,她虽然眼神如冰,但也不忘补充关键细节。

叶清澜的神色微微动了动。

“是吗?”她的声音很轻,像一场旧梦,道:“那真是好事了。”

叶凌波抿着唇,像是要咽下去什么锋利的东西,又像是要吐出来。

“镇北军要新封的三位侯爷,他是唯一一位未婚的,孟家的孟云翠、卢家的卢婉扬,陈家的陈梦柳,还有宗室里几位贵女,今年的花信宴,都是奔着他去的。”她语气平静地道:“崔景煜要成为今年花信宴的头筹了。”

叶清澜像是要笑,却最终没有笑。

“既然如此……”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安静了许久,忽然道:“那就吃八珍宴好了。”

“什么?”叶凌波不解,连阿措也忍不住问了一声。

叶清澜笑了,像是之前那段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说,这两天家里刚好有很好的冬笋和菌子,笋味清淡,配鱼不好,咱们做陆八珍宴吧,名字吉利,又和冬笋菌子相配,大家热热闹闹吃一顿,正好给阿措接风洗尘,不好吗?”

叶凌波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来,握住了叶清澜的手。

“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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