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85年清明节的雨丝里，何家丽踩着解放鞋的脚陷在泥地里。她扛着半人高的竹篓，背上是父亲下葬时用过的铜锣。
母亲刘美心牵着六妹走在前面，五个妹妹的啜泣声像鞭炮碎屑般散落在山路上。十六岁的何家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工装外套兜里还揣着被退学的通知书。
长姐如母的重担何家丽每天四点摸黑起床，铸铁锅里的米粥还没滚开，六个铝制饭盒已经排满灶台。
她蹲在酱菜缸前搅动木棍时，能听见楼上妹妹们翻身的响动。
纺织厂三班倒的工作让她的指甲缝永远渗着蓝黑色染料，每月领工资那天，她总要把牛皮纸信封在掌心焐热了才交给母亲。
"妈，二妹的舞蹈班费该交了。"何家丽第三次提醒时，刘美心正往家喜碗里夹荷包蛋。搪瓷勺磕在碗沿的脆响里，母亲眼皮都没抬："女孩子学跳舞顶什么用？留着钱给家喜买参考书。"
老宅过户那天，何家丽攥着扫帚站在天井里。家喜挽着房产中介的胳膊跨过门槛，漆皮高跟鞋踩碎了青砖缝里冒出的野菊花。
"大姐站这儿当门神呢？"家喜的笑声像摔碎的玻璃瓶，"反正你早嫁出去了，这破房子也就我肯要。"
姊妹间的暗涌家喜在全家福背后用圆珠笔写"秘方传女不传男"时，何家丽正在医院走廊给母亲熬粥。
保温桶里的米香混着消毒水味，监护仪滴滴的警报声里，家喜趴在病床边小声说："妈，您把配方给我，我立马给您换单人病房。"
何家丽撞见家喜往酱缸倒明矾那晚，月亮白得瘆人。家喜染着红指甲的手悬在缸口，塑料包里的白色粉末簌簌往下落。"你疯了！这是要坐牢的！"何家丽扑过去时打翻了腌黄瓜的陶罐，褐色汁液漫过两人纠缠的脚踝。
最寒心的是三妹家艺婚礼那天。何家丽把自己陪嫁的银镯子熔了打成新镯，却在化妆间听见家喜冷笑："大姐就是爱充好人，当年要不是她拦着，我早跟王老板去深圳开厂了。"
何家丽结婚那天，张建国掀开红盖头时愣了——新娘子的确良衬衫里还套着纺织厂的工装。半夜起夜，她总习惯性摸去厨房检查酱缸，有次把睡迷糊的丈夫错认成偷秘方的小贼，举着锅铲追了半条巷子。
女儿张小满五岁生日那天，何家丽在娘家修屋顶忘了时间。回家时蛋糕上的奶油都塌了，丈夫把离婚协议拍在桌上："你心里除了何家还有谁？小满发高烧40度，你妈说家喜想吃红糖馒头，你扔下孩子就跑！"
2003年房改政策下来时，何家丽把六个妹妹叫回老宅。家喜涂着水晶甲片的手指戳在产权书上："大姐，现在房子能上市交易了，你这破本子早该换红本了。"
何家丽攥着钢笔的手直发抖，墨水滴在"何家丽等六人共有"的字迹上，晕开成黑色的花。
困在茧里的人家艺带着男朋友上门那天，何家丽正蹲在院子里搓被单。泡沫水顺着水泥地流到小年轻锃亮的皮鞋边，她抬头看见男孩耳垂上的银环："事业单位考上了吗？体检表带了吗？"家艺摔门而去的背影让她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摔了纺织厂主任的办公室门——为了给家喜凑复读费。
发现小满偷用口红那天，何家丽把化妆品全砸进了垃圾桶。女儿哭喊着"你比外婆还可怕"，她突然看见穿衣镜里的自己：常年紧锁的眉头在眉心刻出两道竖纹，挽起的发髻里掺着白丝，右手还保持着扬起来要打人的姿势。
最后一次家庭会议，何家丽把房产证复印件摊在八仙桌上。家喜新做的眉毛挑得老高："大姐，现在讲究产权明晰..."话没说完，何家丽摸出老裁缝剪，"咔嚓"绞下一绺白发："房子你们分了吧，秘方我带进棺材。"
除夕夜的团圆饭，六个妹妹的手机屏幕在桌上明明灭灭。何家丽独自收拾碗筷时，摸到橱柜深处那管过期口红。窗外的烟花炸开时，她对着蒙灰的玻璃窗，慢慢涂了个歪歪扭扭的唇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