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刚:母亲的葬礼

京都闻道阁 2024-07-08 12:06:11

中国人的传统理念里,人生有三大事:出生、结婚、死亡。“死”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中国人说“死者为大”,为了体现对死亡的敬畏,对死者的最大尊重,人们会尽可能地为死者举办庄重的葬礼。

母亲走后,我们兄弟三人按照荆楚民间殡葬习俗,为她老人家举行了隆重而又俭朴的葬礼。葬礼按照荆楚民间殡葬习俗进行,并与现代观念碰撞,使之交相辉映。现在回想起母亲的葬礼,仍历历在目。

2020年是我母亲的本命年。本命年常被人们认为是不吉利的年份。这年的.5月底的一天早晨,母亲走完了她84年的人生历程,撒手人寰。这正应验了民间关于本命年有“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等民谣和古人的一个说法:“人生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老话还说:“人老两个坎(指七十三、八十四),熬过就长寿”,母亲活过了“七十三”这道坎,而“八十四”这个坎未跨过去,驾鹤西去,让我们一家老小悲痛欲绝。乡亲们劝我们说,她老人家已经活到了80多岁了,走时儿孙满堂,全福,全寿,全终,是个“喜丧”,你们应该节哀感到高兴才是。可对于我,一个离别家乡36载的游子来讲,却还是伤心不.已。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一晃母亲离开我们至今已有四年零一个多月了。在这四年多的时间里,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念我的母亲。2020年5月28日早晨7时38分,母亲在亲人们的陪伴下,静静地走了,尽管儿女们撕心裂肺地哭喊,也没能留住母亲去天堂的脚步,她老人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永远地离开了她眷恋并为之奋斗过的这片热土。

在中国,70岁以上的人死了叫“喜丧”。现在,人的平均寿命延长,如果平时无病无灾,70岁上下的人转眼没了,后人还是难免悲痛的。

我的母亲在84岁的年纪走了,可以说是"喜丧",面对"喜丧",作为钟爱母亲的儿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母亲摆脱了病痛的折磨,去天堂享受幸福去了,然而,留给做儿子的却是痛苦的回忆和无尽的思念。

母亲从生病到离世,经历了仅仅11天的时间,这短暂的11天,对于母亲来说是漫长又极其痛苦的,对于做儿子的来说是焦虑的、心疼的、矛盾的、束手无策的,这个过程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病床上挣扎而无能为力的心痛,让人窒息,让人痛彻心扉。

是脑溢血这种害人的疾病,犹如猛虎一样,把原本健康的母亲一点点吞噬,耗尽了她老人家最后的精力……

八十四载风雨春秋,母亲犹如一只闪电,于无声处幻化成美丽仙子,抛别故土,拜别她的至亲,向西飞去。

母亲走后的漫漫长夜,慈母的身影在我梦中,依旧是那么清晰,那种一枝一叶的关爱,一丝一毫的体贴,永远在我的思想和血脉间流动。

母亲临终前夕那夜,我和弟弟轮流守候着,直至她老人家咽气。那夜过后的第二天早晨意识到母亲即将亡故之际,我手置一瓦盆于母亲灵床前,在盆中焚烧冥钞或纸钱,老家把这叫烧“倒头纸”,也叫“落气纸”,意为让母亲亡魂“持币上路”。

在母亲的床前,我点香烧纸的同时,撤下母亲平时罩的蚊帐,寓意是人死不能再受网罗缉缚。做完这些后,表姐和弟媳叫我离开母亲的房间,她俩开始为母亲净身,亦称“洗丧”。只见她俩打来一盆清温水,用一方白布帕给母亲擦净躯体,通常以“三袱子”为限,即抹拭时将布帕浸水拧干三遭,称“三把”。一把抹头脸,二把抹胸腹,三把抹脚腿。

表姐和弟媳为母亲梳头、剪指甲、洗净身体后,给母亲“穿寿衣”。母亲换上干净衣裤鞋袜躺在床上,好似活着的时候睡觉一样安详。

这时左邻右舍的人,特别是族人闻到母亲去世的噩耗后,主动来帮忙,自发前来吊唁。这样不仅表达了对逝者的哀悼之情,同时也是对其亲友乡亲的一种关照。这种“白事不请自到”的规矩,体现了农村社会的团结和互助精神,也体现了对逝者的尊重。

很快进入“出塔”环节。所谓“出塔”,就是把母亲的遗体从她的房间移至自家堂屋靠近母亲宿舍一侧的灵床,置于灵堂后。供桌上放上烛台香盆和母亲的遗像,摆上供果,从远近闻讯赶来奔丧的亲戚好友们在此祭奠。他们所送“祭仪”,即从商店买来的布料,则悬挂在灵堂两侧,习称“挂祭帐”。进门前先放一挂鞭炮,再上香,通常以三炷为限,或鞠躬致礼,或跪拜叩头。

接下来亲属哭灵,母亲的舅侄女儿们和她老人家的孙女、儿媳等女眷则在母亲的灵床旁“哭灵”。接下来亲属守灵,时不时有人哀哭。女的放声大哭,且边哭边唱丧歌,或边诉边哭,哭诉之词语,有数老人功德的,有表离别之情的,哭声十分凄楚。男子守灵时干哭、流泪,只哭不诉。她们一边哭一边诉说母亲生平,内容多为叙述母亲一生中所经磨难,声调哀婉动人,凄切悲恸。由于母亲只生了我们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哭灵”仪式靠母亲的侄女以及我们三兄弟的女儿等来完成,这也是母亲生前的愿望。

祭奠完毕之后,一般来说,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就要举行入殓仪式。入殓是指收尸入棺,民间俗称为“归大屋”。这就意味着死者与世隔绝,与亲人最后一别,亲人们悲伤的心情不言而喻,哀嚎声顿时响成一片。入殓时,我们兄弟三人作为孝子参与其中,所有来吊唁的亲戚朋友均在场。道士主持入殓仪式,丧夫将母亲遗体放进棺材,稳居正中,使之仪容仪貌端正,遗体和棺材之间的缝隙,用黄纸塞满,作为固定之用,防止晃动。所有入殓该做的做完之后盖棺,入殓仪式才算完成!

入殓结束,灵柩依旧停在厅堂。表姐点一盏油灯放在灵柩底部下。此灯古时为“草灯”,即用七条灯盏草蕊转围在装油的盏碟上,故又名“七星灯”,俗称“脚头灯”“长明灯”。停柩期间,此灯不能熄灭。停柩一般为一至二日,遇特殊也有一日的。还有停三日、五日、七日的不等。

母亲停柩2天的时间,邻村的三至五名道士前来给母亲超度、做法事。每次超度、做法事时间都要持续3-4个小时,道士们会一边念经一边引导我们兄弟三人行各种礼节。

乡村葬礼,蕴含着很多传统风俗,很繁琐。我认为,这不是封建迷信,是对死者的尊重,对生命的敬畏。

这次超度、做法事历时二天,直到最后送母亲火葬后再入土为安截止。道士们穿着道袍念经做法事都很专业,他们除了念经超度母亲亡魂外,还得懂风水,会诗词,写得一手好字,少一样都无法胜任……等二天超度、做法事下来,我们三兄弟和亲戚朋友及道士们个个累的精疲力尽。

道士超度、做法事,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夜晚的度桥。夜幕降临,正是招魂演鬼的时机。孝堂门外好似唱戏的场景,重新布置一番:五方五帝、血湖池、奈河桥,一应道具铺展。唢呐伴奏,乐器紧密,道士给我们分发母亲“血湖池水”,参加度桥的众亲,一个不少的喝“血湖池水”,实际上是饮料和糖水,其喻意是减少母亲灾难,以示感恩。

乐器响起,法师各执法器舞动跟进,口中唱辞不断,莲步身手演绎。伴随锣鼓,唢呐接韵,法师一腔一板,我们这些孝子贤孙头顶长白巾,手捧青香,哀伤啼恸,引领亡魂,踏上“奈河桥”。

奈何桥的主要作用是分辨好人和坏人。相传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这些都是人去世后的必经之路。

母亲去世后,道士在家门外空旷的地方,设立了用四方桌搭的上下两层的人工仙桥,通过唱念及通神的功能,带领母亲的亡灵,渡过仙桥,而我们这些在世的孝子贤孙则手捧灵位,随道众而行,一步一步走过度桥。在这个法事中,道士为母亲架起了通往仙界之桥,使母亲的亡魂早日出离沉沦而目睹光明,同时也为阳眷亲人,寄托哀思,追思亲情。

临近半夜,给母亲超度、做法事的道士和参加悼念活动的亲戚好友们都渐渐离去。静静的屋里,只剩下哥哥和我,还有弟弟以及舅表弟义成、爱国兄弟俩,等待着我们的任务就是为母亲守灵到天亮。

母亲停灵的第三天早晨,是为母亲出殡的时间。两条龙灯,一套腰鼓,十六个丧夫(抬丧人),白孝帽、白草帽、白腰带、解放鞋(过去是草鞋),事事俱备,人人守职。法师祭杀戒,放过起身炮,丧夫齐声吼,灵柩出厅堂首先在屋门前停歇,在棺木上,三个孙子从头至尾披着白衣,一个重孙则戴着红帽骑坐在棺木上,寓意“子孙满堂”和“做官”。这不仅是对逝者的尊重,更是对家族兴旺的美好祝愿。在我给母亲致完悼词后,鞭炮齐鸣,送母亲上路。前边有人提了篮子,陆续丢下买路钱。

唢呐幽扬,哀曲低沉远应,《想起娘的苦》悲切神伤。一条长长的白布,系在丧架两边,形成长形圆圈,孝子、孝侄,内外孝众手捧“讣棍”(一种用纸条缠绕在麻梗上,三尺长短灵棍。人多势众,“讣棍”丛丛,说明子孙发达,在丧事中也是一种氛围),围在其中,乡邻百姓几近百众有余,随着丧夫吆喝,我的哥哥双手捧着母亲灵位,我则捧着母亲遗像,靠近棺材,和在我们前面的众亲一起缓缓前行。丧葬队伍浩浩荡荡。沿途一里多路,住在河街两旁的乡邻,在自家门前置桌凳路祭,清香一炷,鸣鞭放炮热情为母亲送行。停歇间,我和众亲面朝母亲棺材跪着,孝子孝孙随即跪倒一片。丧夫们沿途要停三到五次,每次我们兄弟三人及至亲送上钱或者成条的香烟(老家风俗),感化丧夫,他们才抬起棺材往前走。每次都是随着丧夫一声“起——”,孝子和众亲才能缓缓起步向前。直至送到村头去火化的灵车上……

在给母亲吊丧和出殡期间,舞龙队浩浩荡荡,锣鼓喧天,在老家安放母亲遗体的堂屋前表演,与传统印象中庄重而悲伤的葬礼气氛截然不同。尤其是那支锣鼓队,成员们身穿红衣,演奏着各种乐器,竟为这场葬礼注入了几分喜庆的色彩。

红衣锣鼓,舞龙欢庆,这场充满地方特色的葬礼,不仅让人们重新审视了传统与现代的融合,更引发了身在异乡的我以及人们关于如何尊重与传承文化的深思。

有人认为,葬礼本应庄重肃穆,此种喜庆气氛似乎与葬礼的庄重性质背道而驰;也有人表示同情与理解,他们认为母亲以84岁高龄辞世,可算是喜丧。

在我的家乡江汉平原,把老者逝世称之为“白喜事”。俗话说,人活七十古来稀,我的母亲84岁而终,就是一大喜事。为母亲“发丧”也称之为“发喜丧”,所以弄点喜庆的气氛也未尝不可。

据乡亲们讲,母亲去世,我们请舞龙队、锣鼓队是小打小闹。大多数的家庭都是这样办的丧事。有少数人家请戏团唱戏、请人放露天电影才是大操大办。我觉得,这些民间殡葬习俗,越来越离谱,让我们这些在外工作的人不可思议。常言道,入乡随俗,有些流行在民间的习俗不去遵守和照着去做,就会遭人咒骂,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有跟风罢了。

这是一场专为母亲办的一场白色盛宴,母亲再也不用躲避,不用怕羞,只需静静的躺在那里,感受道士们的专业和亲人们为她送行,这是属于母亲最后的荣耀。但是老家丧葬风俗的传统礼节,和现代习俗观念之多,让人目不暇接。繁琐复杂的流程是生者对逝者的深深敬意和眷恋,是亲人们给予母亲最后的尊贵和体面。

母亲累了,悄然而去,满堂儿孙戴着白色孝帽、披着白色孝衣,眼角噙满泪水。母亲八旬的弟弟、弟媳,七旬、六旬、五旬的儿子儿媳以及舅侄舅侄媳、舅孙,姨侄姨侄媳等众亲,为八旬母亲送终,守灵,母亲长眠不醒,前来吊唁的亲人们,在母亲灵前频频躬腰,烧香跪拜。夜风卷来了凉意,母亲的儿子、舅侄夜伴母亲,为母亲守灵。

记得每次离家,母亲总是倚门而立,用目光追着我。而我,是无助地看着母亲辞世,却没有一点点挽留她的能力!随着母亲的葬礼接近尾声,这一回,身后没有了牵扯,我的心里空空荡荡。从那时起,对我来说,母亲就成了一个名字,一个符号,永远刻在我的心里。在我苍凉的转身间,家乡,从此成了故乡……

慈祥的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但您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却永远留在我们心中。

母亲大人——我们永远怀念您!

☆ 作者简介:吴刚,曾用名吴绪承,湖北监利人,研究生学历,自由撰稿人;闲暇时喜欢读书写字,舞文弄墨,常行走于文字间,掬一捧清泉,撷一朵浪花,品一壶茗茶,捧一卷好书,享受生活之淡美,感悟人生之真谛,用书的馨香来滋养孤寂的灵魂;喜欢写一些消息、通讯、散文、诗歌、随感。数10年来,有3000余篇作品散见于军内外报刊杂志、广播电台及微信公众平台,其中有百余篇获军内外新闻奖、优秀征文奖;著有《海天壮歌》等多部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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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易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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