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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币之所以能卖出,依赖于他政治身份的权威和声望。特朗普币所创造的铸币税应该归于美国国家,而不是特朗普个人或其家庭。
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上任之前以自己及其家人的名义发行货币,引起很大争议。有人指责他,也有人为他辩护。这种做法到底对不对呢?
迄今为止,大致有两种货币,一种是足值货币,一种是不足值货币。足值货币就是一种商品,它以其生产成本作为定价基础,在不同供求对比中波动其价格。只是作为货币的商品与其他商品有所不同,它们更为标准化、质地均匀、便于分割,也含有一定的稀缺性,也可大批量生产。历史上,贝壳、金、银、铜是货币商品的适宜材质。理论上,这种货币谁都可以卖或叫做“发行”。
而不足值货币,顾名思义,就是其生产成本显著低于其名义价值。而在市场中,这是做不到的,只有有特殊力量和权威的人或机构才能做到。这就是政府。在古代,有些政府就发现了这个诀窍。如在中国古代,朝廷有时候为了增加收入,就发行不足值货币,可以发行贵金属含量低于标准比例的铸币,也可以发行名义价值多倍于标准钱币的货币,如当十,当百。在生产成本与名义价值之间的明显差额,被称为铸币税。
一般来讲,不足值货币只能由国家发行。一方面,它要依赖于国家强力和权威让人们相信这种货币具有它宣称的价值,还要有法定垄断权排除竞争,而货币的要点就是要有人信它有它所标明的价值并且稳定。另一方面,由此产生的铸币税也由国家获取。一般认为国家在理论上是作为提供公共服务的组织,当它获得铸币税后应该用于公共目的,所以被认为是公正的。
到了现代,绝大多数国家都采用纸币。这是一种更为极端的不足值货币,因为纸币的成本更为低廉。只是不足值货币会诱使政府更多地发行。如果货币增发数量超过经济增长所需的货币增量,就会导致通货膨胀。这在中国古代已经出现过。宋代发现了纸币的奥秘,元代朝廷将其继承下来,在财政资金不足时就滥发纸币,结果导致通货膨胀,后有人称通胀为“货币蒙古化”。这些教训已为现代国家所记取。应对的办法就是限制货币增发的速度。在早先,许多国家,包括美国采取金本位制,就是用贵金属的数量增长局限限制纸币的发行量。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垮台后,美元与黄金脱钩,控制美元的发行量的方法,就是中央银行的货币政策工具:再贷款利率,准备金率和公开市场交易。
现在再回头看特朗普币。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他可以出售一种他称为任何名字的商品,或称“货币”。只不过任何人都有权利出售,所以他面临的是一个竞争性市场,在这里,由于竞争,他不会获得超过成本的利润。所以他愿意卖就可以卖,他相当于卖一种足值货币,没有什么便宜可占。可是现在他是美国总统,他身上还带有总统所具有的权威和权力。在这时这种货币就不可能是足值货币,它包含了政府权威和权力所带来的人们对它的信心,因而它会成为一种不足值货币,即它会产生铸币税。然而在这时,这个铸币税并没有归于政府,而是归于特朗普或其家人,这从公正性上就是不恰当的。
特朗普币是一种虚拟货币,它是一种加密货币吗?加密货币需要根据算法进行“挖掘”才得获得。而挖掘需要成本,要买矿机,要耗费电力,以及其他成本,一般估计在数万美元之间,并且挖掘的成本越来越高,所以可以被看作类似黄金的足值货币。只是有一点与黄金不同,即它的创建者宣称,它有一个数量上限,由于算法限制,它的数量不可能超出这个上限。而黄金,到目前为止,人们还不知道它在地球上的蕴藏量是多少,总之每年都会有新的黄金被开采出来。由于比特币的数量限制,它被人们认为不会因超量发行而贬值,反而提高了对它的信心,并且相对于不断增发的其他货币,它的数量占各种货币总量的相对比例在下降,因而它的价格会明显超出它的成本,且持续上升。
我们不能确定,特朗普币是一种算法,且有根据这种算法的一个理论上限。因而我们认为它只是一种数字概念,因而是一种极端的不足值货币。这种货币之所以能卖出,显然依赖于特朗普的政治身份的权威和声望,这种政治身份又依赖于美国的宪政框架和政治制度,因而是借助了国家的公共资源和国父们立国时创立的制度红利。所以特朗普币所创造的铸币税应该归于美国国家,而不是特朗普个人或其家庭。而如果特朗普只是一个民间网红,他依靠其个人魅力和表演才能获得的粉丝追捧而形成的币值明显高于其物质成本,那是他自己的人力资本发挥作用所致,则获得其盈余别人就无话可说。更严格地说,特朗普币的铸币税是他作为总统发行人和作为脱口秀网红发行人的币值之差。
更进一步,我们看到特朗普自己持有他宣称的全部数额的80%,在三年内要解锁全部售出,这说明特朗普币没有“挖掘”过程,也就没有相应的成本,供应量的多少完全取决于特朗普个人,这就没有根据边际成本的市场定价基础。因而,特朗普币具有与比特币不同的性质,后者的创建人并不是发行人,并不“持有”未挖掘的比特币,人们需要挖掘付出成本才能获得该货币。如黄金一样的自然之物,人们获得它的合法手段是劳动(或其他成本);而特朗普币不是,它的矿就是特朗普本人。并且,如果它没有由算法确定的发行数量上限,人们不能确信,它的数量上限就是特朗普自己宣称的10亿枚;如果人们以10亿枚作为数量上限估计价格,特朗普再追加发行量的可能性使得定价没有依据,会导致币值的极端不稳定。以他夫人名义发行的梅拉尼娅币上市后,特朗普币暴跌60%就是例证。
那么,特朗普币是否是一种哈耶克所倡导的非主权货币?哈耶克的这种主张,是企图用多种货币的竞争来约束主权货币的滥发倾向,使货币体系保持稳定和平衡(哈耶克,2007,第55-57页)。理论上,如果是足值货币,谁发都行。谁若发行,谁就要承担发行的风险,就如同生产其他商品一样。因而这里所说的非主权货币应指不足值货币,可以是纸币,也可以是数字货币。尽管历史上曾经有过(哈耶克,2007,第39页),但目前却没有私人发行纸币的情形,因为这是几乎所有国家法律禁止的。数字货币倒是有私人发行,如果有如比特币那样的是一种算法模型,可以看作是足值货币;如果只是用数字符号代表名义价值,并且没有任何市场之外的因素支撑,也可以看作是一种足值货币。如果该数字货币受到了市场之外因素——如政治因素的支撑,它的价值会明显高于其成本,就是一种不足值货币。虽然这一货币在参与货币竞争中起到了约束主权货币的作用,其赚得的铸币税却是由私人享有,也就违反了公正原则。因而用非主权货币来支持特朗普币的合法性,却会由于其缺乏公正性,还是不够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