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仲兵：洛阳这条“欠薪有理”的奇葩横幅，极大丰富了流氓史学

金仲兵：洛阳这条“欠薪有理”的奇葩横幅，极大丰富了流氓进化史

一、流氓进化简史

1、从流民到流氓：毫不利它，专门害人

流氓，更多是与泼皮、地痞、无赖、混混这些吃上顿没下顿的市井族类夹杂而生，相向而行，虽品性稍异，但几乎类同。若此，则显然与主要栖居穷乡僻壤的土匪、强盗这些硬暴力集团又有不同，与刘邦、朱元璋这些后来成势的政治流氓集团也难类比。

按其表现细分，流氓也分大流氓和小流氓，官流氓和民流氓四种。其中带“官”字头的流氓，即贪腐分子，往往与大流氓合流而不分彼此，成为新的流氓阶级的登峰造极之作。

读过历史的都知道，自春秋时代周礼崩殂，贵族阶级和贵族精神逐渐消亡，由战乱导致的流民群体开始形成流民文化。这是去中心化和去秩序化的过程，“无恒产者无恒心”，后来演化为流氓阶级，即无产阶级，就是原始的流氓无产者。

由于数代身处无政府状态，不受礼教约束，代之以新的流氓文化出现了。

成型后的流氓文化的特征，一是没有规则，不讲诚信，信奉以暴力为代表的丛林法则，以市井社会中的强抢强占、强买强卖为基础标志。二是往往强辞夺理讲歪理，掩护其非法行径。三是个体成员只要具备足够的原始生物能量，即强壮的体力，即有资格占据流氓群体的高位。

因其准入门槛低，符合底层社会实际需求，经百世演化而深入市井百姓家，成为底层社会（民间江湖社会）一股主流文化，从此与官方社会并驾齐驱，分别发展出两种不同的阶级底色和文化底蕴。出于利益之需，时有交集。如官匪勾结。

以上种种，使流氓二字后来具有了道德标签作用，甚至被用于异性之间的反纲常行为。

体制外的市井高逑们，原本就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城市待业青年，一帮街头混混。后来怎地祖坟冒青烟，竟摇身一变，从最底层的市井流氓跃升为拥权自重的官流氓。从一极走向另一极，高逑就是中国流氓史的经典教科书。

高太尉给我们的启示有二：一并不是小流氓、小人物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关健看你的拼搏和运气；二并不是当官的就不当流氓，恰恰因为有权在手，当官的才更流氓。

流氓堪效高太尉，生子当如孙仲谋。

流氓以害人为己任，所以它不会孤立存在，其利益侵害指向标的，是自己和同类之外的“它人”。

2、老革命遇到新问题，需要辩证看待流氓现象吗？

流氓行为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打乱了有序的社会运行机制，也导致原有的财产、产权制度发生危机，进而累及社会信任和道德基础——中国的工商业和市场经济、法治社会长期不振，是否也受这种文化的渗透和制约？无论如何，流氓文化盛行的社会，对恒定的产权（财产）制度，对社会稳定和繁荣的严重伤害，是毋庸置疑的。

流氓既然能从流民发展而来，说明这一社会和文化现象也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具备进化特性。

据考证，因其在无尽贪欲之外身无分文，四大皆空，流氓无产者在“有害”的另一面，也有其历史辩证唯物主义视角下的“先进性”，即革命的彻底性，也即没有后顾之忧，拿得起、放得下，绝决得很，故一直是先锋生力。这一点，可以说是质的改变。从统战原则上讲，黑社会到底是可以团结利用的正面力量，还是必须着力打击的社会毒瘤？应取决于对时势的判断，更取决于谁掌握了权力。

事实证明，现代流氓中的成功者，往往不再限于市井蝇头小利之谋，而是在固有的黑色系中加入了官（权）、商、资本、文化要素，拥有完整的现代公司管理制度和架构，从外表看，几乎是企业典范。加之往往座拥诸如矿山、运输、建筑、娱乐等江湖味浓厚的低技术行业的巨大份额，甚至能影响政策走向和政治风向。

这时候的流氓团伙其实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异，说其品质在不断优化改良也好，说其德行更加隐秘也罢，总之，当一匹狼披上羊皮的时候，就像流氓穿上西服一样，不是学好，就是做恶，区别在于流氓本性的多少，而非有无。总之，在听其言之外，重点是学会观其行。

近年来，屡打不绝的黑恶势力犯罪团伙，其成员即多由市井或村镇个体流氓构成，并不断向村镇街道基层治权进行反向渗透，后来发展到亦民亦官，出现了民间与官方交叉的混杂局面，可以类比的就是《水浒传》中的一些情节——民间江湖犯罪往往与官场腐败同步而生，是社会犯罪的一体两面。

老革命遇到新问题，这对打黑除恶显然是个新考验，司法实践中，也确实敌我难分。原因再强调一遍：盖因多有官方背景当保护伞。

说到底，起家于流民的流氓，肇始于民间江湖，成型于官方背景的黑社会集团（包括外国的黑手党、黑帮），到最后还是权力手中的一只夜壶，比如宋江团伙的招安战略。这很有点当代民营经济的味道了。

不怕流氓耍流氓，就怕流氓有权力。如果再有点文化且无道义，即文化流氓+权力+暴力+资本，那就能无法无天了。

在流氓勃兴的时代，倒也沧海横流，往往时显豪横本色。

二、这欠薪有理的恶意横幅，极大地丰富了流氓史学

1、讨薪有罪，欠薪有理的歪理，横空出世

网友发来一张视频截图，一家公司门脸上面悬挂着的标语，很是引人注目：“严厉打击恶意讨薪，维护公司恶意欠薪行为！”看后第一感觉：这是真流氓！联想起作家王朔“我是流氓，我怕谁？”的传世名言。

那一片金晃晃的招牌名字太多，唬人得很，但基础信息很明确：地处洛阳的一家国有路桥工程公司，及其关联单位。

后来看到视频号《直播海南》的消息，确认这家企业是河南六建重工。负责人称：这是讨薪者挂的。

视频还证实，讨薪方曾通过正规渠道与各部门有过协调，结果好象并不理想，这次应是走投无路下的无奈之举。

横幅内容流露出“讨薪有罪，欠薪有理”这样的流氓反智逻辑，应该是讨薪方对欠薪方欠薪事实的客观总结，因为到目前为上，还没见过要到钱还给对方挂这类横幅的事情。细想，其实很符合流氓行为学的特征：讲歪理，办坏事。

反智主义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认死理”，一种是“讲歪理”。但凡反智盛行之时，必是流氓兴起之际。但流氓智商不一定反智，反智只是他们表演和利用的工具，所以才叫真流氓。

感谢这家公司，再一次极大地丰富了我国的流氓史学！

2、年年讨薪，年年欠

“讨薪”这个中国特色的词汇总在年终岁尾映入眼帘，让人难免回首若干年来，每年都会惊动总理亲自过问的一幕幕，被喻为“讨薪总理”。不同的是，近些年的经济状况远非早前那般景气，上下游债务链条越拖越长，身在其中的每个环节都可能身兼无赖和讨薪的双重角色。区别在于，越靠前端主动性越强，无赖性越重。

建筑业中的路桥建设是“铁公基”的核心之一，上有城投公司等撑腰，下有分包企业垫资，加之多与司法裁判资源拥有割不断的利益血缘关系，在产业链中话语权十足，也就有了“讲歪理”的底气，是典型的食利族。不过，因为以城投公司为掩护的此类公司风光不再，再往前溯则是政府债务危机暴雷的压力，所以其偿债能力也今非昔比。受此波及，链条末端如图中所指的讨薪者，多数是最弱势的农民工，将因此比往年更易受损。

欠薪与讨薪现象屡禁不止的原因还有，法律和政策从来没有、也不想捋顺各市场主体的对等议价关系，相当于让赤条条的泰森和马云进行决斗，不论马云大脑如何发达，终究打不过勇武强健的泰森。这套丛林法则，本质上是不公平的，也是规则制定者、泰森们和裁判员组成的这一方利益共同体乐见的。

不景气与不公平的叠加，产生的负面影响将非同往常。

不论事发何时，这个欠薪有理的恶意横幅，再次颠覆了人们的正常认知和价值观，就像民间流传的“厚黑学”一样，其恶劣影响将辐射所及之处，因此必须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

二〇二三年一月五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