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澡堂的门突然被推开,我和刘翠芳同时愣在原地,尴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那天的场景,时隔四十多年,我现在想起来还是面红耳赤。
东北的冬天冷得够呛,1979年那会儿,我在部队当兵。记得那天傍晚,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我浑身冻得直打哆嗦,就想着赶在饭点前去澡堂冲个热水。
澡堂里热气腾腾的,我正搓着泡沫,哼着《团结就是力量》,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个意外。
刘翠芳是新分来的女兵,还不熟悉营区环境。那会儿部队刚开始招收女兵,男女澡堂的牌子给大雪埋住了,她一时没看清,推门就进来了。
我清楚地记得她穿着那身军绿色的棉大衣,头上戴着白色的毛线帽,帽子上还沾着几片雪花。她愣在那儿,嘴巴张成了"O"形,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对...对不起!"刘翠芳转身就跑,留下我手忙脚乱地裹着毛巾,差点摔个跟头。这事儿顿时传遍了连队,战友们见了我就起哄:"李建国,艳福不浅啊!"
我羞得连续一周躲在宿舍里,用暖水瓶煮挂面充饥。那会儿伙食不好,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就着咸菜糊弄一顿。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半夜溜到食堂,找值班的老张要点剩饭。
王德明班长找我谈心那天,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他递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红薯,说:"建国啊,你这样躲着算怎么回事?人家姑娘还不好意思呢。"
我捧着红薯,感受着手心的温度,低着头说:"班长,您说这事儿该咋整?"他拍拍我肩膀:"该咋整就咋整呗,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你小子要是成天这么躲着,还像个男子汉吗?"
可我还是不自在。每次队列训练,远远看见刘翠芳,我就缩在队伍最后头。她总是走得笔直笔直的,英姿飒爽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眼。
直到那年冬天的扫雪劳动,我俩被分在一组。营区的积雪都快没过膝盖了,我们拿着扫帚,一铲一铲地清理着。
刚开始都不说话,就闷头干活。她的脸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形成一团团小云彩。扫着扫着,她突然说:"李建国同志,那天的事儿,真对不住。"
我抬头看她,大红的棉帽衬着她冻得通红的脸蛋,显得特别真诚。她的眼睛很亮,像冬天的星星。
"咱们都是知青家庭,"她继续说,"我爸下放到农村前是文工团的,现在在大队教孩子们拉二胡。你呢?"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主动说起家里的事。
那天下午,我们一边扫雪一边聊天。我才知道她家在黑龙江的一个小村子里,为了供她上学,她妈妈走村串户给人缝补衣服。她说这话时,眼圈有点红。
慢慢地,我发现刘翠芳特别能干。她值班时总把岗亭擦得锃亮,铜门把手能照见人影。她还帮战友们给家里写信,她的字写得可好看了,像印刷体似的。
那年春节前,我接到家里来信,说我爸得了重病。我爸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这次病得不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的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可字写得太丑,连着写了三封信都不满意。刘翠芳看出我的心事,主动提出帮忙。我们挤在营房的煤油灯下,她认真地替我写着,还教我怎么用钢笔。
"你看,这个'想'字要这样写,横要稳,撇要有力。"她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我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都是汗。
"你爸妈一定特别为你骄傲,"她说,"能考上兵当上司机,多不容易。"我心里一酸,说起我参军前,爸特意带我去照相馆,攒了半年的钱就为了给我照张相。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照相。照相馆的师傅让我"茄子",我紧张得站得笔直,像个木头人。现在想想,那张照片可能是爸最珍贵的东西了。
1980年春节,部队组织文艺汇演。我们被分在一组,她拉二胡,我打快板。每天晚上排练到十点多,她教我打节拍,我教她说东北话。
有天晚上下起了大雪,她的棉鞋湿透了,我就把自己的解放鞋借给她。看着她穿着比自己大两号的鞋,一瘸一拐地走着,我心里又心疼又想笑。
演出那天,她穿着蓝色的军装,认真地拉着二胡。她说这首曲子是她爸教的,叫《梁祝》。台下掌声雷动,我却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可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玩笑。1981年夏天,我爸病重,组织上批准我回家探亲。临走那天,刘翠芳在站台送我。火车的汽笛声中,她说:"放心吧,你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谁知道一个月后,我回到部队,却听说她已经转业了。原来她爸也病了,她申请回老家照顾。我懵了,连句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那段时间,我像丢了魂似的。每天训练完,就坐在她常坐的杨树下发呆。树叶"哗啦啦"地响,像在说着什么。
日子就这么晃过去两年。1983年冬天,我转业到省运输队当司机。开着解放车跑长途,风里来雨里去的,倒也充实。
有天送货到县医院,没想到会在走廊上撞见她。她穿着白大褂,头发挽成一个圆髻,还是那么清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