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赌据的风波

划过指尖有烟云 2024-02-21 12:26:01

一九七九年秋天,我从部队复员回到了离别四年的家乡。我爬上村前的小山坡,远远望见了家门口,我的心激动得咚咚直跳。

突然,山下传来呼救声,我急忙向山下跑去。

我寻声来到小河旁,只见一伙人围着一个从水中救上来的姑娘。一个汉子心疼地呼唤着:“桂菊,桂菊!”

我认出那汉子是大山哥,他和桂菊相好多年了。桂菊缓过气来,“哇”地一声哭了,看情势,她不是无意落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向人群走去。

我正待打听,早有人发现了我:“东升,你回来啦!”不少人围过来,向我问长道短,方才那紧张气氛立时缓和了。

回到家里,我又问起了桂菊的事。妹妹彩霞告诉我,桂菊为给母亲治病,欠了人家一笔钱,对方趁机逼婚,今天就要成亲,桂菊姐哪能愿意,可又无力还债,就寻了短见。

“就没人帮她一下?”我急切地说。妹妹无奈地说:“一个工日值两毛钱,家家户户穷得叮哨响,谁帮谁?”

我心里很难受,决定帮他们一把。晚上,我和妹妹去看望桂菊,正巧大山哥和几个人也在那里,我拿出二百元复员费,请大山哥收下。

大山哥和桂菊不肯收,后来在座的人纷纷劝说,他们才勉强留下了。我劝慰说:“为发展农业,党中央制定了一系列有力措施,岭西是会好起来的。”

坐在炕沿上的明辉姑娘却单刀直入地说:“依我看,咱岭西就缺一个好领班的,有一分权就想收十分利的人当干部,越领群众心越凉,没个好!”

第二天一早,我妈打发我去看望没过门的媳妇李华。正要动身,彩霞妹从门外提回来一个包袱,说是李华托人捎来的。

打开一看,我愕然了:李华捎来的,全是我家送给她的衣物。我又拆看包内的一封信,简直把我气炸了肺,李华为我在部队没提干部,竟提出和我“吹”!

“势利眼!”彩霞妹气呼呼地骂道。我妈可伤心透了,直埋怨我当初没听她的话,没趁穿军装的时候,把她娶过门。

妈还要去李华家求情。我火了,凭这散伙的缘由,李华有啥可爱?为什么去低三下四地乞求她?我吼道:“妈,你头里走,后头我就把房子点着,看你把媳妇娶到野地里。”

妈知道我的脾气,没再说什么。可是,他对我的亲事总是放心不下,没过几天,又去找明辉的妈——来福婶给我提亲。

来福婶是村里的媒婆,一年到头走东串西,吃这家喝那家。这天,她来我家吃喝了一顿走了。妈对我说,来福婶提了一门亲事,是大庄村的姑娘,叫宋秀兰。

我一听便觉得蹊跷,同我一起复员的八班长,家就是大庄村,我记得她的未婚妻是本村一个叫宋秀兰的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我蹽腿去了大庄村。

见到了八班长一问,他的未婚妻确是本村的姑娘宋秀兰,而且就要办喜事了。见我来,他还特地把宋秀兰找来同我见面,羞得我简直想钻到地底下。

回到家,我啥也没对妈说,这股火就在心里窝着。这期间,村里改选队长,有人推荐说我见过世面,懂政策,又年轻力壮的,竟把我选上了。

我找到公社匡社长,表示不愿干,因为我知道,穷队队长难当。再说,我还幻想有一天能出去工作,你想,李华已经耍弄了我,来福婶还想糊弄我,在家有啥意思?

匡社长却再三劝我慎重考虑,不要辜负大伙的希望。我只好答应再寻思寻思,想好了给他个回信。

我从公社回来,见妈正忙着摆酒菜,来福婶来回话了。我使劲压住火问:“来福婶,给我提的亲事咋样啦?”

来福婶品着酒应付说:“差不离,差不离。”我追问她,她却说:“人家闺女有意,可就是嫌岭西穷,想等来年秋后再说······”

秋后?我心想,秋后人家孩子都生出来了!我不由地火往上窜,从炕桌上抓起酒杯,连杯带酒摔在地上,接着把八班长和宋秀兰的事抖搂出来。

来福婶没料到我的腿比她的腿快,先是窘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后又恼羞成怒地说:“告诉你,得罪了老婶,叫你打一辈子光棍。”

来福婶小看我,我实在气不过,提高嗓门嚷道:“不出一年,我请你喝喜酒!”来福婶更不示弱,她说:“凭一个工值两毛钱的穷队,想娶媳妇是做美梦!”

我们越吵声越高,我妈可吓慌了,她怕得罪了媒人以后更不好办,一边捶我一边骂:“你疯了呀,疯了呀!”

“两毛说不上媳妇,三个两毛怎么样?”我继续挑逗说。来福婶轻蔑地瞥了我一眼答道:“你赵队长真有这么大本事,你老婶把亲闺女明辉输给你。”我立即逼问:“敢划押?”来福婶赌气接笔写下赌据。

我收起赌据,来福婶愤然离去。 我冷静下来一想, 不由后悔起来:要在一年内使几百口子的穷队变富,谈何容易!

巧的是,没过几天,我接到了县安置办公室的来信,要调我去县工作。这真是喜出望外的事,别的姑且不论,打赌的事,就可不了了之了。

我妈生怕误事,赶紧与妹妹给我打点行装。她们巴不得我立时就到县里去呢!

消息传得真快,第二天李华就找上门来了。她一坐下,就埋怨她爹妈,说她和我的婚事是他们作主吹的。她天天做爹妈的工作,现在总算同意了。

我说:“谢谢你的一番好心,可我不想结婚。”李华急得赌咒发誓,说不管到什么时候都等着我。

我苦笑着送走了李华。往家走时,明辉姑娘截住了我。她知道我要到县里去工作,劈头就说:“不等秋后见高低啦?”

我的脸刷地红了,我连忙解释与她妈打赌是一时失言,请她不要在意。她说:“不错,我生过气,埋怨我妈拿活人作赌,实在荒唐。可是后来一想,赌口气把岭西致富了,有啥不好?”

她瞥了我一眼,接着又说:“你知道,这些年一个“穷字把咱岭西治苦了。今天,正象你说的,党中央为我们铺平了致富之路,岭西有希望,人们的心火燃起来了。

我附和说:“当前形势很好啊!”明辉却瞪我一眼,把话头一转:“可是,你为什么又要走呢?你走了,岭西咋办?这把火刚烧起来,你忍心让它灭了?”

我无话可答。过去,我们责骂村里的女青年没骨气,太自私,总往外飞,可是,今天,我却要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走了,我象一个逃兵被逮住一样,心中十分不安。

走还是不走,我犹豫起来。晚上,我决定到生产队饲养室去,听听长河叔的意见。

长河叔很早前是生产队会计,后来因为抵制队干部私分粮食,被撤职当了饲养员。他眼光敏锐,正直无私,选我当队长就是他提的名。我跨进大门,听屋里正在议论我,就停住了脚步。

“唉!庙小留不住。”屋里长河叔惋惜地说。有一青年立即接着说:“谁不愿吃公粮,带手表,穿皮鞋?听说,梳小辫的又追上门来了。”

“要是我,才不要她呢!”虎子不屑地说:“翻来复去,只看中“钱!”大山哥马上顶他:“还想叫人到岭西来跟你挨饿受穷呀?想的倒美!告诉你,现在不是“光荣光荣穷光腚'的那个时候了。”

听了这些话,我脑海里激烈地翻腾着,几天前改选会的情景又在我眼前闪现,我仿佛又看见几百双充满希望的目光注视着我,我激动了。

屋里有人又提起我与来福婶打赌的事,说是我一走,便宜了来福婶,他们感到气不过。我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推开了房门。

我突然闯进,大家立即不作声了。机灵的虎子忙说:“东升哥,多咱给你开欢送会啊?”我大声说:“现在。不过不是欢送会,是誓师会!”

我环视一下大家,郑重地说:“今天,我想请大家和我共同下决心,争一口气,在秋后不让来福婶看咱的孬种!”大伙惊喜地呼啦一下全站起来,同声说道:“东升,你不走啦?!

他们摩拳擦掌,紧紧地围着我,表示只要我领头,他们就铁心干!我终于把大伙的劲拧到一块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趁大伙的热呼劲,第二天我召开了社员大会,正式宣布“施政”一年。我还提出利用冬闲马上开办大队采石场,并采用外地先进经验,实行承包责任制。

听我解释了承包办法,社员们认为这样可以多劳多得,表示赞同。虽然,有个别社员还存有顾虑,但不少强壮男劳力当场报名参加专业组。

社员大会将要进行完毕的时候,明辉忽然站起来对没有妇女队长提出意见。这些年,村里的女青年外流愈来愈多,队上早就取消了妇女队长这个职衔。

明辉一提,我立即想起村里妇女心灵手巧,不少人会结网、扎花。如果搞厂队挂钩,加工零活,是个致富的门路。可是,由谁来领头呢?

明辉憋不住又开炮了:“你们还有封建残余,瞧不起妇女咋的?”我立即回答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应该为咱队里致富出把力,谁能领头干,来个毛遂自荐吧!”

明辉看看我,又看看大家,鼓了鼓气,红着脸蹦出了一个字:“我!”全场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

死气沉沉的岭西欢腾起来了。明辉很快与县里花边编织厂挂上钩,妇女们一个个撑起架子,忙着加工花边,结网扣呢!

我带着男社员们上了西山,我们抱钻穿石,抡锤打石,甩鞭运石······沉静的小山沟,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从这以后,李华再没有来找过我,她那山盟海誓的爱情如泥牛入海,无消息了。自然,我妈断不了掉眼泪。但我决不后悔。

人们看我塌下心来干,对我更信任了。明辉羞愧地对我说:“东升哥,那天我错怪您了。”我笑笑说:“要不是你在我背上击一猛掌,恐怕还下不了今天这个决心哩!”

全队人马苦干了一冬天,到春节前夕,每户都分到一笔现款。老实肯干的大山哥,一个人分了三百多元,帮助桂菊还清了债,还置办了一些过节用的东西。这对年轻人有了笑模样。

社员们看到了副业搞承包责任制的好处,强烈要求农业生产也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这天,我正和社员们划分责任田,大山哥急火火地跑来说:“东升,石料,人家不要了!”

随后,长河叔也跑来告诉我,公社匡社长来电话,指示立即停止采石,并要我马上去公社一趟。

匡社长一见到我就指责说:“你们采石场搞资本主义竞争!”原来我们大队采石场比公社石料场石料售价略低,顶了公社石料场的买卖。我说:“愿买愿卖,两厢情愿,凭这要我们停办采石,我想不通

僵持了一会,匡社长看看强行停场不成,就提出让我们升级并场,一部分社员到公社石料场当工人,破格提拔我为公社石料场副场长。我仍不同意这种折衷解决办法。

匡社长冒火了,训斥我是为打赌而感情用事,为了一个姑娘而不顾影响。我感到冤屈,气愤地说:“你这样决定是错误的。”就冲出了办公室。

采石场停办,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来福婶与一帮人找到队办公室,吵着要把队里的钱分掉,说什么现在的事一时一个样,现在不分,将来再变,就什么也没有了。

长河叔他们正在为难,我从公社回来了,干部们立即把社员们劝说出办公室,我们几个人临时开了个小会。

我谈了去公社的情况,长河叔忧虑地说:“采石场一停,咱还指望啥?这钱无论如何不能分,得留点后手。”

我想:这些年,群众被骗怕了,如果我们现在不能满足群众的要求,就会失掉群众的信任。我向在座的几位讲了这个道理,最后决定:按群众的意见办,分钱!

群众满意地拿着钱走了。长河叔把算盘往我跟前一推说:“好,好,你眼里有群众!钱分了,买化肥、农药咋办?再到公社去贷款,叫花子会计我不干!”他一甩袖子走了。

大山哥摇着头,叹息着:“唉,岭西完了,完了。”他失望地走了。

虎子缠着我,他要求到公社采石场去。我心里乱极了,气恼地抬抬手,吼道:“走吧,你们都走吧!”

欢腾的采石场,变得鸦雀无声了。刚破开的条石,横七竖八地躺着;通往县城的大道上,不再是人来车往,只留下杂乱的车辙。

人们刚舒展的眉头又紧缩起来了。我想,按群众的意愿,搞责任制,走致富之路没错,如果上级了解我们的情况,是会支持我们的,我决定进城一趟。

我刚过了村前的大桥,就碰见匡社长和明辉向村里走来。匡社长热情地向我打招呼:“东升同志,你这是上哪?”

“上县,上省·····.”我没好气地回答。匡社长笑笑说:“哪里也不用去了,我是来向你们承认错误的······。”

我一时摸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匡社长指指明辉说:“得感谢她呀!你们这位妇女队长真厉害,跑到县里把我给告倒了。”

原来,来福婶认定岭西没个救,昨天队里分钱以后,她把明辉拉回家,要她到县里去相亲,找个吃公粮的女婿。

明辉将计就计答应母亲去相亲,却到县里把匡社长告了。

匡社长受了县委批评,脸上满是歉意。明辉笑着说:“咱匡社长啊,想让岭西富,又怕走错路,想让岭西快点走,又怕岭西栽跟头,······”匡社长紧接着说:“总之,是思想不解放啊!”我们几个人都笑了。

岭西又欢腾起来了。经过这番波折,我们分析了专业承包的利弊,实行了更完善的责任制,干到秋后,全大队粮食平均单产八百斤,分配总额十万多元,出现了几家收入达数千元的冒尖户,超过了我一年前的预定目标。

我和来福婶的赌也该了结了。我决定把字据还给她,因为我豁下命干,是为赌口气,决非为捞人家的姑娘。这天上午,我告诉明辉,中午到她家找来福婶。

收工回来,我带上赌据去来福婶家。没想到长河叔也在屋里,桌上还摆着酒菜。我笑着说:“婶子,今天要请客啊?”来福婶忙说:“大侄子,快有一年没登老婶家的门了,快炕上坐!”

我从怀里掏出赌据,用打火机点燃了,说:“来福婶,这码事算过去了。”接着我借故走了。

晚上,长河叔来到我家,对我劈头盖脸便是一阵臭骂:“知道不,你走了,明辉好哭一场,你这样伤姑娘的心,太不象话!”原来,长河叔是被来福婶请去为我们做媒的。

我的心抖了一下。说实话,我从心里喜欢聪明能干的明辉姑娘,可是我没想到来福婶转变得这么快。我急忙说:“假的让它过去,真的从头开始,这不更好吗?”长河叔笑了。

我妈知道了我和明辉的事,转忧为喜,催促我:“还不快去向人家陪不是!”我答应一声,冲出门去。

到了明辉家门口,我轻轻敲了门。明辉开门探头一看是我,随即又关上了。我在门外结结巴巴地说:“明辉,我······”她在门里 气呼呼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一急之下,竟说:“我,我来喝酒。”明辉哼了一声说:“酒早凉了!”我听见她抽泣起来。

大门松开了一条缝,我就势一推,跨进门去,一把按住明辉的双肩:“明辉,原谅我,是我混,你知道,我从心里喜欢你。”

我还想说些安慰话,屋里传出来福婶的声音:“明辉,是谁呀?有话进屋说嘛。”我急中生智,对明辉说:“回妈话,就说叫你去开会。”

我们悄悄关上门出来,明辉瞪了我一眼,接着扑向我,两只拳头捶着我的胸膛说:“叫你坏,叫你坏!”

在丰收的日子里,大山哥和桂菊结婚了。新宅院里,挤满贺喜的人们,喜气洋洋。

匡社长也赶来向大山哥和桂菊表示祝贺。他见了来福婶,逗趣说:“听说明辉有对象了,是谁做的媒啊?”来福婶拍拍胸脯说:“就是我,就是我,这可是最后一回了!”说得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岭西变了,丰收的粮食和山果,还有四周青山上那一簇簇红叶,把我的家乡点缀得十分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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