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贵瑛

胡志明市是越南经济的“火车头”，吸引的外国企业投资总额居全国之冠。（严宣融摄）

今年6月22日至24日，韩国总统尹锡悦对越南进行国事访问。引人注目的是，随行的有205名韩国顶尖企业的掌门人，规模超过尹锡悦4月访美时，122名商界巨头组成的经济代表团。韩国对越南的重视显而易见。

尹锡悦与越南国家主席武文赏举行首脑会谈时说，在当前国际形势十分严峻、全球面临复合型危机的情况下，“韩越密切合作比任何时候都重要”。

访越期间，尹锡悦除了承诺加大对越南的经济发展援助，两国也商定加快经济合作步伐，争取于2030年实现双边贸易额达1500亿美元（约2014亿新元）的目标。双方一致认为，两国在开发越南稀土类资源方面的合作潜力巨大，并商定新设关键矿物供应链中心以奠定合作基础。

大韩商工会议所议长、SK集团董事长崔泰源当时在韩越商业论坛上致辞时指出，出于地缘政治考量，韩国企业正在寻找更稳定、更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而“越南是兼具效率与稳定的最佳投资标的”。

韩国总统尹锡悦（左二）与夫人今年6月访越时，在越南主席府获武文赏（右二）与夫人迎接。（路透社）

韩国和越南于1992年建交，当时双边贸易额只有5亿美元。2015年韩越自由贸易协定生效，两国经贸关系提速。2017年上台的韩国前总统文在寅力推“新南方经济政策”，加强与亚细安国家合作后，越南迅速成为韩国的主要贸易对象。

韩越经贸2022年已达877亿美元，30年增长了175倍。2022年，越南继中国和美国之后成为韩国第三大贸易伙伴。目前旅越韩国人约17万人，在东南亚地区人数最大；旅韩越南人近23万。

韩国对越南贸易顺差也不断增长，2022年高达342亿美元，使越南首次超过中国，成为韩国最大贸易顺差国。

韩国也是越南第一大投资来源国。截至2022年，韩国资金在越南的累计投资额达到810亿美元，领先于新加坡的708亿美元。

三星电子2008年起在越南北宁省和太原省建厂生产手机，也在胡志明市运营家电生产设施。在全球销售的三星智能手机一半以上产自越南。迄今，8800多家韩企，包括LG、乐天、晓星、现代汽车等大集团，在越南已创造70万个就业岗位，产出占越南总出口的30%。

韩国产业研究院去年12月发表《韩越建交30周年的评估和新合作方向》报告指出，若中美战略竞争加剧，各国很可能被迫选边站。“韩国可以携手越南所属的亚细安，共同应对（这样的情况）。越南的战略价值很大。”

尹锡悦访越后，韩国舆论纷纷热议，要减少经济上对中国的依赖，转向越南寻求突破口是韩国的必要选择。

韩国《朝鲜日报》以“越南一跃升为脱中国基地”为题发表文章称，韩越建交30年后成了经济共同体，而越南已成为中美贸易战和疫情后“脱中”的核心生产基地、主要消费市场和研究开发据点。例如美国苹果公司、台湾富士康和丹麦的玩具公司乐高等跨国企业，近年都已相继把制造基地迁至越南。

韩国《中央日报》也说，“去中国化”以避开中国劳动成本暴涨和中美霸权竞争格局，似乎已是大势所趋。

报道说，韩国对华出口已连续13个月减少，有部分人认为现在是“降低对华依赖度的最佳时机”，而越南等东南亚国家是韩国实现供应链多元化所需的市场。

英国经济专刊《经济学人》将这些市场称为“亚洲替代供应链”（Altasia）。这个新创的名词，由亚洲的“Asia”与意为替代的“Alternative”合并而成，是对日本、台湾、印度、越南、新加坡等14个“将替代中国的亚洲国家与地区”的统称。

《经济学人》认为，这些替代市场个别的规模虽无法媲美中国，但作为一个总体，亚洲替代供应链的总出口额不比中国逊色，且已开始在特定领域与中国竞争。

韩国外国语大学中国学系教授康埈荣告诉《联合早报》，如何降低对中国的经济依赖，是让韩国苦恼了很久的问题。

康埈荣说，韩国对华出口有80%是中间产品，其中又有三成是半导体。不过，中国中间产品的自给率如今已大大提升，再无须从韩国进口。韩国因此有必要开拓越南和印度尼西亚等其他市场。

据韩国产业通商资源部数据，今年上半年，韩国对华贸易逆差已达131.3亿美元。但在2018年，韩国对华贸易顺差可是一度达556亿美元。换言之，短短五年内，中国就从韩国最大的贸易顺差来源国，变成最大的贸易逆差来源国。

延世大学经济学系教授成泰允向《联合早报》分析，中国政府积极发展尖端科技、韩国产业竞争力下降、全球供应链变化等结构性问题正同步发生，今后韩国对华贸易额必然还会下降。

一名不愿具名的现代汽车员工受访时直言：“坦白说，韩国对华出口红利时代已经落幕。现代汽车北京工厂曾经须要从韩国进口约80%的零部件，但现在工厂所有的零部件都能在中国采购。”

“雪上加霜的是，中国人不买现代车，而是买中国产的新能源汽车或德国进口豪华车。现代汽车在中国市场处境尴尬。”

为减低对中国市场的依赖，韩国积极开发和越南的合作。韩国又石大学教授、贸易学会会长朴錫在认为，韩国政府在这方面相当成功。

他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越南是韩国能减少对华过度依赖的重要生产基地，同时也是以喜好韩国文化的年轻一代为基础的消费市场。可见韩国政府和企业对亚细安主要经济体之一的越南，集中采取的战略收效甚佳。”

然而，“亚洲替代供应链”目前还难以完全取代中国。虽然中国的竞争力比过去有所减弱，但仍然拥有高质量的劳动力和完善的产业基础设施。况且中国是全球半导体需求最大的市场，韩国不可能完全放弃。

《京乡新闻》引述LG经营研究院首席研究委员金亨柱报道说，中国商品在质量和价格上一直很具竞争力，替代供应链难以超越，所以重要的不是把对中国的依赖降到零，而是以降低一半为目标，同时寻求出口多元化。

《文化日报》日前发表的社论也强调，中韩30年的经贸关系无法一下子“脱钩”，要做的应该是“去风险化（de-risking)”。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纽约大学教授恩格尔（Robert Engle）7月2日访韩时接受韩国《每日经济》访问说：“全球供应链重组将成为韩国转祸为福的机会。虽然韩国对华出口会减少，但对西方国家的出口比重会提升，有助于降低对中国的依赖。韩国经济面临着史无前例的挑战，需抓住新的机会。 ”

韩国与越南更密切的经贸合作，带动了两国人员往来。越南赴韩留学生今年初首次超越中国，成为韩国最大的留学生来源国。

据韩国法务部出入境外国人政策本部数据，截至2023年2月底，在韩外国留学生人数达20万5167人。其中，来自越南的学生有7万零212人，人数最多，中国6万3859人位居第二，其后依次为乌兹别克斯坦和蒙古国。

留学生增多，除了是因韩国大学加大力度吸引外国留学生，以应对国内生育率降低等因素造成的新生不足问题，“韩流”和韩企巨大的海外投资也都起到显著作用。

2000年代初，韩剧和K-POP等“韩流”风靡越南，掀起韩语学习热潮。如今，三星和LG等大型韩企在越南投资连年猛增，且韩企会以两三倍的工资招聘精通韩语的越南员工，进一步推高越南人学韩语和赴韩留学的积极度。

部分韩国大学已开始到越南举办留学博览会，并邀请学生及家长到韩国旅游参观。

四年前到韩国的越南留学生陈秀英（23岁）是首尔建国大学全球商业系三年级学生。她从小和母亲一起看韩剧，使她对韩国文化有一种亲切感，读高中时因为喜欢人气男团防弹少年团（BTS）而决定到韩国留学。

越南学生陈秀英，因非常喜欢人气男团防弹少年团（BTS）而决定到韩国留学。（受访者提供）

她说：“越南国家足球队的前任韩国教练朴恒绪很受越南人欢迎。喜欢足球的爷爷和父母因为他都很喜欢韩国，当我向家人表达想去韩国留学的想法时，没有人反对，都支持我。”

陈秀英介绍，现在越南年轻人都很“哈韩”。由越南年轻人开设的脸书群组“韩国！等等我！我要过去！”，成员达44万3000人；“韩国！等我哦”群组的成员也达21万。

她说：“三星、LG等韩国企业进军越南后，只要会讲韩语，工资比一般越南人多至少2倍以上。例如，越南大学毕业生的平均工资为600万至800万越南盾（约336至450新元），如果会讲韩语就能拿到1500万至2000万越南盾。我希望在大学毕业后，在韩国找工作，累积经验后，回河内在使馆或韩国乐天公司上班。”

虽说首尔物价比河内贵，但因时薪也相对高，所以陈秀英认为还能应付。她说：“首尔打工每小时能赚1万韩元，可以买一杯咖啡，但在越南打工一小时也买不起一杯咖啡，所以如能打工，生活基本上没有大问题。”

但是她笑着从书包拿出BTS粉丝俱乐部会员证后补充道：“大学学费是父母给，但生活费就得靠自己挣钱。平时在家或打工的餐厅吃饭，开支不大，但每个月为了买BTS演唱会门票或周边商品就平均花20万韩元，所以自己得存钱。”

今年2月到市立大学学韩语的黎琼花（20岁）也是越南留学生。她到韩国留学不为追星，而是希望日后回越南能到韩企上班或当韩语老师。

她说：“我妈妈是韩语翻译员，表姐也是从韩国明知大学毕业。看到她们学好韩语回越南后，发展得都很不错，我希望成为她们那样的人。妈妈周围的朋友几乎都退休了，但妈妈因为精通韩语，不只能继续工作，收入也较其他人高，她们是我要学习的榜样。”

在首尔留学的黎琼花，希望毕业后能回越南到韩企上班或当韩语老师。（姜贵瑛摄）

黎琼花的父亲是河内大学教授，母亲在河内的韩国物流公司上班。她来首尔留学时，父母因留学中介费和办签证，花了不少钱。加上首尔物价高，黎琼花必须半工半读。

黎琼花在学院的成绩名列前茅。她说：“现在我上韩语初级班，比较有空打工，以后准备考大学时，可能就没时间了。趁现在有空时存点钱，这样能减轻家人的负担。”

黎琼花的妈妈朱氏萍（50岁）受访时透露，自己30年前曾到首尔一家纺织公司当研习生，努力打拼后成功改善生活。“越南人喜欢学韩语，只要会说流利的韩语就能找到不错的工作。希望女儿在韩国读完大学后，继续考上博士，回越南后在大学教韩语。”

除了留学韩国，越南国内也有不少韩语学校和课程。越南于2018年将韩语选定为第一外语，纳入中小学课程体系，让学生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可以选修，是全球首例。据越通社报道，目前在越南学韩语的人超过5万，开设韩语专业的院校共近60所。

韩国官方办的韩语培训机构“世宗学堂”，在越南开设的学校也从2011年的三所增至23所，学生累计人数达58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