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那天，我救了一个想要自杀的女孩。

我告诉她，这世上没有心软的神。

死了便是死了。

但如果一定要用人填满地狱，也该是那些罪人。

1

我常跑深夜外卖，特别是魅色酒吧这一片儿，因为赚的多。

他们的单是越到后半夜越勤。

送的东西也都相似，不是来自情趣用品店就是药店。

一个字，乱。

我跑这片儿三年，见得太多了。

很多男人把神志不清的女人架走，一看就要出事儿。

可是没人管，也不敢管。

因为，在这地方消费的人非富即贵，财大势大。

是普通人惹不起的。

那天，我送错了包间。

一群男男女女正坐在沙发上找乐子。

男人的脸扎进女人胸前，上下其手。

女人有的笑着，有的闹着。

头顶的灯照的他们的脸花花绿绿，诡异又畸形。

房间中间跪着一个女孩，看上去他们格格不入。

因为她两只手臂被人架起，下巴被强制抬得高高的。

我能看见，满脸的湿痕。

有眼泪，有被灌的酒。

我进去时，女孩的嘴被掰开，正要往里灌药片。

「哟，抱歉抱歉，打扰了薛少。」

「你小子胆儿肥了，我的包间，你也敢闯。滚！」

一个酒瓶随手砸过来。手背立刻生疼。

这片儿我跑熟了，几个常客都认识我。

我惹不起，赶紧赔笑，「我眼瞎，刚才好像看见老薛总往这边走，以为您一起的。对不起对不起。」

薛世杰一听他老子的名字，立刻兴趣全无，一摆手。

地上的女孩抓紧胸前几块碎布立刻冲出了门。

我点头哈腰，连连道着歉往外退。

尽快跟上了刚才的女孩。

不出所料，她直接跑上对面写字楼的天台，想要轻生。

「你想死吗？」

女孩回头绝望的看着我点头，满脸泪痕，一身狼狈，看样貌最多18岁。

「可这世上没有心软的神，死了便是死了。」

「你会悄无声息的消失，没人注意到。很快会被遗忘。」

女孩不说话，一直哭。

「但如果一定要用人填满地狱，也该是那些罪人。」

女孩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下雪了，是初雪。

庆幸，今年的初雪，少了一丝血色。

2

没过几天，我去薛氏集团送餐。

又遇见有人闹事。

被害者当面指控薛世杰「性侵女员工致残，态度恶劣，拒绝赔偿。」

站在人群中间的，正是我那天救的女孩。

她举着牌子，大声喊着，「还我姐姐。」

记者嗅到苗头，很快出现，瞬间把薛氏大楼围了。

但他们怎么能是薛氏的对手呢。

很快，保安把女孩和记者暴力赶走。

警察赶到的时候，薛世杰正带着保安殴打一个记者。

周围一圈人，硬是没人敢拦，我也一样。

相机直接要往拍照记者头上砸，人这是要往死里打。

薛世杰嘴里叫嚣着，［就你这条贱命，我买个十条八条都买得起。］

说完指着女孩威胁，［看见了吗？再闹，你比他还惨。］

［记住了，这里姓薛！］

女孩吓得僵在原地。

薛世杰可能见她没求饶。

上去抬手就要打。

警察一看情况不对，赶紧上前制止，拉开双方，带走相关人等。

最终，女孩因聚众闹事被批评教育。

记者被指采访手段过激，激化矛盾。

谁也不承认先动的手。

警方要求查看监控失败。

别问，问就是监控故障，什么也看不到。

但证据不足，双方都有责任，赔钱看伤了事。

女孩走出警察局，看到我还在外面有些意外。

「走吧，我送你。」

「市人民医院。」

后来，女孩告诉我，她叫徐静，17岁，高三学生。

医院里昏迷的是她的姐姐，徐文，23岁，大学毕业刚工作一年。

出事时，徐文是薛氏的员工，被点名去魅色给老板送文件。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120送到医院，打电话的人至今没出现。

「我赶来的时候，姐姐浑身是血。脖子上的项链都勒到肉里。那是她入职时，我送给她的护身符。」

「医生说，姐姐的伤很严重。身体里还检测出不明致幻药物。也许永远不会醒。」

徐静平静地跟我讲着他们的故事。

他们没有父母，来自偏远山区的孤儿院。

薛氏做公益项目，出钱供他们姐妹出来念书，还包工作分配。

他们被选中，就来了这里。

「出事那天，姐姐说，下雪了，冷不冷？姐姐发了工资给你买新的羽绒服。」

「可是她被发现的时候，衣不遮体，只有一件保洁的衣服盖在上身。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

徐静给徐文轻轻擦着脸，擦着手。

然后，把手搓热了，伸进被子去给徐文暖脚。

我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医院的长廊昏昏暗暗地，病房一个接一个。

护士来去匆匆，家属闲着聊天。

「1号病房那个家属从来没有出现过，住的倒是挺好。」

「是啊，有钱人是不是都只认钱，不孝顺，也不来陪陪。」

「是我们6人间转过去的，挺惨的。送来时眼珠子都被打没了一只。也不知道能不能醒。」

［估计够呛，躺着也是白花钱。］

我一打眼，透过玻璃，躺着一个老人，静静地就像睡着了一样。

3

薛氏集团的事到底是上了热搜，很多官媒下场评论，声称要为被害者主持公道。

可我去医院也没见徐静高兴，可以说是非常低落。

［远哥你看，没有用。人们只会看热闹，没有人会关注真相。我姐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我也没想讹人。］

我接过手机一看，评论区分化严重。

有人很同情徐文的遭遇，他们说，［可惜了，挺优秀的女孩，这辈子就这么毁了。］点赞2.1w

也有人说，［女孩子去那种地方本身就是不自爱。发生这种事情理之中。］点赞5.8w

还有人说，［这说不定就是意外，重点是早点把坏人抓住，而不是一味的讹人。］点赞11.5w

［先闹事，后热搜，下一步就要组织捐款了吧。］点赞23w

看着这些评论，我的指节不自觉发紧，直到手指侧面出现了深深的凹痕，我才把手机还给徐静。

这就是人心，复杂又恶毒。

看吧，营销号和带节奏的水军固然存在，但事情没发生到谁身上，永远站着说话不腰疼。

［同理心和同情心不是人人都有，你也不要太在意。］

［总之，这事儿被关注了对你们也好，你不闹出点动静，他们更欺负你。］

徐静嘴边扬起一抹苦笑。

［5床该缴费了。］

护士进来查房，临走嘱咐徐静抓紧时间，别耽误徐文治疗。

护士刚走，病房涌进来一波奇形怪状的女人。

指着徐静破口大骂，［你这贱货，勾引薛少不成就反咬一口。你也不看看你们姐俩儿什么货色，歪瓜裂枣，那是薛少能看上的？］

［就你，扒光了扔薛少被窝都得被踢出来，装什么。］

这些人骂着就开始要上手打人，眼见最前面那个就要抓到徐静的脸。

我一把薅住她头发，猛的往后使劲拉。

瞬间手上多了一把黄毛。

女人哀嚎声震天，堪比杀猪。

他们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个我。

［你个臭送外卖的也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

［薛少的事你也敢掺和，找死吧。］

一堆女人立刻把我当成攻击对象，上来就要挠我。

被我一脚踹地上，［薛世杰自己不出来，弄几个你们来恶心人。我不打女人，但你们不是人。］

［薛少至于吗，不就点医药费，值当这么抠？］

门外很多人开始围观，指指点点，用手机录像。

病房里其他人的目光从同情到恐惧到厌恶。

［有完没完，这是病房，要闹出去闹，别影响我们休息。］

最终，几个女人被医院保安轰了出去。

当天下午，徐静就接到投诉，要求他们转病房。

4

徐静给各床病人道歉赔不是，又买了水果「叔叔阿姨」的喊了一圈。

一开始大家都往外推，不肯接受。

可耐不住一个十几岁小姑娘挂着眼泪的不断哀求，好歹先安抚住了病房情绪。

我知道，他们不仅仅是因为受到骚扰，更多的是害怕，害怕摊上事儿。

人们总是倾向于远离风暴圈，保全自己。

听徐静说，以前，因为她要上学，身边又没有别的亲人。

人们可怜他们姐妹。

病房里的其他病友多少会帮忙盯着点。

输液的药快没了帮着按铃，监护仪出现异常帮着喊护士。

有的病友故意让家属把饭多做一些分给她吃。

可是现在知道事情的始末，他们的事儿没人敢沾了。

［远哥，我是不是不该把把事情闹大，这样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看不起我们了。］

［姐姐醒来后会不会怪我，她是不是不想这件事被人知道。她以后还要结婚的啊。我这是做了什么……］

徐静因为身边人的态度，开始自我怀疑。

她反复问我，自己做的对不对，像是在寻求我的肯定，又像是自我安慰。

我不会劝人，只能给她倒杯热水。

［向前看吧。］

可事情过了没几天，徐静哭着给我打电话，「远哥，我上不了学了。」

原来，有人把徐静在魅色的照片贴到学校公告栏。

很多班级群和家长群里也收到了这些照片和添油加醋的污蔑。

更糟糕的是，徐静开始遭受校园暴力。

先是书桌被刻上援交女字样，然后有男生开始骚扰侮辱，举止轻浮。

徐静反抗，那些人竟然说［出去卖也是卖，怎么不能自己同学来点优惠。］

家长们联名要求开除问题学生，说徐静行为不检点，道德品质有问题，怕自己的孩子受到影响。

学校对这些行为没有明确制止，只是拐弯抹角的想让徐静退学。

这一看就是薛世杰的手笔，因为这所学校是薛氏赞助的。

从上到下都跟他们有关联，徐静就像大海里的孤岛，孤助无援。

一群烂人欺负一个小姑娘。

薛氏这是在警告徐静不要再继续闹事。

他能让她在里面读书，同样也能把他们赶走。

「远哥，我该怎么办？离高考只有4个月了。我还得考大学，挣钱给我姐姐治病。」

「我现在只能打零工，我还差很多很多钱。」

「远哥，我那天只是去要医药费的。他们说如果我去那里，他们就给我的。」

「远哥，我不是坏学生。」

徐静激动的声音喷在听筒里，炸的人耳朵发麻。

「别怕，还有远哥在，会没事的。」

我挂了电话，手机屏幕返回刚才的界面。

「如果不想死，就不要多管闲事。」

5

为了钱，死亡威胁对我算个屁。

更何况我还有这么多事要做。

转天，我就接了个急活去给私人派对送货。

临走时，派对上好像正值沸点。

人们欢呼着，尖叫着，兴奋异常。

一直有人喊着［再来再来再来］。

好奇驱使，我挤进人群边缘。

被吸干的泳池中央站着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女孩。

身上已经湿透了，全身五颜六色。

有几个人正往她身上扔水球，一个接一个。

［妹妹，好不好玩，今天的酒水都算哥身上。扔多少算多少。］

原来气球里放的酒。

北方二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

我穿着羽绒服，冷气仍往脖领里钻。

也许是我这身破烂儿衣服在有钱人堆里太扎眼了，女孩突然看过来，目光求救。

女孩脸上的装全花了，黑一块紫一块，看不出人样。

见我没有反应，女孩眼神慌了，突然开口，看嘴型是［远哥，救我］。

是徐静。

可我就是个送货的，我怎么救。

我低头，避开她求救的目光，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酒店对面的路边等。

十分钟后，消防来了。

十五分钟后，警察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徐静出来了。

我走过去把羽绒服脱给她，头盔戴上。

然后骑着电动车，送她回医院附近的小旅店。

一路上我们俩都没说话。

临走时，我跟徐静说，［你可以恨我。］

［恨什么，恨你没带我走，还是恨你没跟那些人去拼命？］

［那是我同学的生日派对，她都不救我，你为什么要去？］

徐静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来一大把钱。

她笑着说，［远哥你看，至少我今天可以给我姐交住院费了。］

徐静把衣服和头盔还给我，单薄的走进昏暗的小旅馆。

是啊，她没家了，也没学上了。

徐文出事后，她就被房东赶出来了。

现在又被劝退，住校资格也没有了。

之前她试过在医院打地铺，可那里也容不下她。

走投无路她只能住在这里。

这里最便宜，也离姐姐最近。

尽管这里的夜晚不平静，酒醉声，吵闹声，还有暧昧刺耳的男女声。

更有酒鬼没完没了的砸门骂街。

我想，此刻也许她，也躲在被子里恐惧颤抖，很难睡着吧。

这样无数个煎熬的夜晚，除了我，还有谁更明白呢？

但这就是现实。

麻绳专捡细处断。

我们只是被世界放弃的npc。

可谁也想不到，大boss最后就是可以毁在小人物手里。

6

没多久，薛氏的政府招标出局了。

原因是公司又上了热搜。

连续一周稳居全网第一。

撤了又上，撤了又上。

像中了病毒，怎么也清不掉。

薛氏长子性侵女员工。

受害者病房被骚扰。

薛氏赞助学校被爆校园暴力，强迫学生退学。

每一个标题都红的刺眼。

标题下面有病床上昏迷的徐文，有泳池被泼了一身酒的徐静。

还有一群疯女人在医院病房骂街动手侮辱人的视频。

［这帮人简直欺人太甚。畜生。］

［薛氏不是做很多公益项目吗，怎么还有这种事？］

［不会是为了炒热度，自导自演的吧。］

［薛氏想一手遮天，也不用找几个外围女去闹事吧，太没品了。］

［如果不是凶手就拿出证据来，这么针对，一看就有问题，建议严查。］

［监控，怎么没有监控放出来。］

［薛氏的监控可不是一般人搞得到，经常坏。需要的时候肯定内存卡异常。］

网络英雄七七八八讨论着，有的声讨着薛氏，有的质疑事情的真伪。

评论区的细节更是不断暴雷。

［薛氏招聘时专门挑年轻漂亮的女大，不知道是给谁挑的。］

［在薛氏上班的有谁没被灌过酒，陪过笑。那都是常态。］

［有人去过薛氏大楼36层吗？］

不利于薛氏的热搜评论很快被淹没。

一波又一波的评论再次顶起来。

［有人去过薛氏大楼36层吗？］

［有人去过薛氏大楼36层吗？］

没人回复的问题，又一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