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南一带,有唱大戏的风俗。大戏唱到最后一幕是“打叉”。
这打叉可是十分惊险的!滚叉的人上身脱得赤条条的,一上场便由打叉人手里捏着八把钢叉,分别向他的两耳边、双脚边、胸口窝,头顶上和咽喉处打去。
滚叉的人凭着身上的功夫和打叉的紧密配合,在台上要丝毫不差地滚过七把钢叉,最后,接住向咽喉打来的一把。
因为稍有一丝羞错,滚叉的就会丢掉性命,所以,一般打叉的与滚叉的都是兄弟、父子,最少也得是郎舅关系。
而且,打叉前要到四处游叉,表示已打死答应人的魂魄,让他成为替死鬼,这样, 随便叫一个人的名字,只要有人答应,就将叉甩出,滚叉的就可逢凶化吉,在台上就不会死于叉下了。
这一年,沱江中游龙水镇唱大戏,事先预请了赵明、赵亮两兄弟打叉。
哪知大戏快唱完时,赵明在外地一时不能回来,会首便请了一个叫吴仁的来打叉。当这吴仁和赵亮见面时,赵亮大吃一惊。原来吴仁的父辈曾与赵氏兄弟的父辈结下过怨仇,听说吴仁时时刻刻都想要报仇。
这次轮到他来打叉: 赵亮必定会成他手下的冤鬼了。
到了游叉的时候,赵亮便向戏班的班主说;“不必游叉了,我反正落在了仇家手里,何必去多伤一条性命!”
班主不答应,派了一名唱武生的跟他出外游叉。赵亮不愿找替死鬼,故意不叫别人的真实名字。因此,游了两个晚上都没有办成。到子第三晚上三更时分,他们来到长满胡豆苗的干田旁,手执钢叉的武生演员催他快呼喊别人的名字。
他看看眼前的环境,顺口编出个假名字,喊了一声;“干田!”哪知喊叫声刚落,山侧便传来答应声,那声音苍老沙涩,显然是一个上了年岁的人。
武生演员便要举起钢叉往地下打。赵亮心想:这一打,那人就成了替死鬼。我一个血性青年,怎能让老人来当替死鬼呢!他抢上一步,紧紧抓着叉柄,不让打下。两人争执起来,终因赵亮力大,硬把钢叉给夺了过来。
武生演员叹息说:“只怕过不了明天,你就成了叉下之鬼了。”
第二天下午,大戏唱完, 该打叉了。只听场上一改欢乐明快的鼓点,变成了鬼怪的哀嚎。
台上的鬼王嘴里喷出绿火,一片鬼气森森。 台下看戏的人两眼死死盯着台上,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赵亮赤膊袒胸从后台几个跟斗翻到了前台。那吴仁十指间捏着八把锋利的钢叉,也出场了。只见他一撒手两把钢叉对着赵亮的双脚飞去,赵亮往上一朝,恰好躲过了,那飞叉便“咚"地一声,齐齐插在台板上。
但就在这一瞬间,吴仁又将两把飞叉向赵亮的胸腔甩来。按规矩,打叉人应该将两只飞叉先后发出,并且两把叉的距离应该略宽于滚叉人的胸膛,而吴仁是要赵亮的性命,根本不讲什么规矩。
赵亮见叉飞来,立即向左边一滚,那打向右边的叉顺利躲过了, 但那打向左侧的钢叉也已飞到,他只得用手把它接住。
这时吴仁扬手又打向他咽喉一把叉。赵亮无法再接,只好闭上了眼睛。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身穿红衣的姑娘从台下闪电般地飞上台, 伸手接住了那把叉,随即向吴仁喝斥道:“哪有你这样打叉的? 给我下去吧!”
人们来不及看清她的动作, 吴仁手上剩下的钢叉已到了她手里,接着,吴仁一个跟斗被踢到了台下。
姑娘对赵亮说:“快滚叉!”扬手将叉打出。
赵亮明白姑娘的意思,顺利地滚完了叉。台下观众都齐声喝起彩来。
赵亮忙向姑娘谢过救命大恩。姑娘笑了笑: “要说救命大恩,首先该谢你才是。”说着转身就走。
赵亮忙叫道:“姑娘且慢!请问姑娘,家住哪里, 是啥称呼?也好前往拜访。”
姑娘说:“山野平民, 竹篱草舍,就在前面黑土沟,以木为姓。"说着飘然下台,进入人群不见了。
赵亮心想: 黑土沟不就是昨晚游叉去的地方吗?
傍晚时分, 他来在昨晚游叉的地方,抬头看见了黑土沟的沟口。他走进沟口, 看见两侧岩石嶙峋,到处是树,根本见不着一间房子。
他心想, 恩人说是住在黑上沟,我没记错呀!还是继续往里走走看。
他又走了五里多路,突然见左前方灯火闪亮, 上前一看,原来是个两间的茅草房,前面用竹篱巴围了一个弧形圈子,那闪亮的灯光是从正厅两侧的窗户 上透出来的。
借着灯光隐约可见大门上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字, 前一个字看不清楚,后一个字是“庐”。
他揣摩了一阵,也揣摩不出那第一个字是啥。他敲了敲门,没有应声。
正在无法可想,猛抬头见茂密的桃树一棵高过一棵,煞是好看,不由心中一亮,姑娘不是说“以木为姓”吗?这茅屋主人大概是姓陶了。
赵亮一边敲门一边叫:“陶老伯开门!”
不一会儿,一个老管家桢样的人出来了,他问,“客官敲门何事?”
赵亮便把来意说了一遍,老管家把他领到了正厅房里。一会儿,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老管家介绍说:“这是我家主人。”
赵亮把来意说了一遍。老人说,“千万不要说谢,若要说谢,首先是老朽要谢过你了。”
赵亮不由心中纳闷,这话不是和姑娘在戏台上说的一样吗!这时老人向里屋叫了声;“莹莹,客人来了,快来见过客人。”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答道:“来了!”声落人现,一个身穿红衣的姑娘已站在面前。
赵亮定睛一看,正是先前上台打叉救他的那位姑娘,只不过这时她穿的是红衣长裙,秀丽中显得十分恬静。
他忙站起身向姑娘作了一揖,说:“姑娘救命大恩,在下不敢言报,只有永远记着。如果姑娘有用我之处,不管水里火里,在下毫不推辞。”
姑娘还礼道:“你别过谦了。其实,是你先救了家父的命。”
赵亮疑惑不解地问:“姑娘这话从哪里说起?”
老人说;“客官记得昨晚游叉的事吗?昨晚我去朋友家喝酒回来,因多喝了一点,路上被风一吹,便晕乎乎的。猛然听得有人喊‘甘田’,这正是老朽的名讳,就随口应了一声。
没想到这一应声,魂魄象被夺去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呆在那里不能动弹。
我女儿正好来接我,见我如此模样,知是魂魄被游叉的人拘去了。只要打叉的人一叉打下,我就没了性命。她直急得泪如雨下,可没想到那拿叉的人要把叉往下打时,你却坚决把他阻止了。你们俩人的谈话, 我女儿听得一清二楚。这不是你先救了老朽的命么?”
赵亮心想:原来有这样一段事情。
他说:“老伯, 那是我应该做的,用不着提起。”
老人说,那么, 大家都莫再提救命之事才好。我有个打算, 不知当不当讲?”
赵亮忙问:“什么打算?”
老人说:“莹儿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还没许给人家;你也飘泊多年,没有家室。 你们俩人结成夫妻,倒是天生的一对。”
赵亮忙说: “老伯,这可使不得!我赵亮四处飘泊,以游叉为生, 在血盆里抓饭吃。多亏姑娘救了我的命, 姑娘是我永生难忘的大恩人, 我怎能把恩人当作妻子呢?”
老人笑道:“你也太迂腐了。常言道: ‘人生难得遇知音。'莹儿早就说过:‘不遇知音永不嫁’。 咋晚见你不让拿叉的人打我的魂魄,还说宁愿自己丧命,也不要人替死。 这种品格,她十分倾慕,所以,知道你今天有难, 就特地赶到戏场,为你解难。没想到你又赶来这里, 不正是缘份凑巧吗?你和莹儿结了婚, 遂了莹儿的心愿,便是对莹儿最好的报答了。 老朽把女儿委托于你,使你有了称心如意的家室,也算是我对你的报答。 你想想,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
这时, 莹莹也向赵亮投来希望的目光,赵亮再无话可说, 只得点头应允。老人叫管家准备簪花红烛,酒席什物, 当晚拜堂成亲。
赵亮和陶莹莹甜甜蜜蜜地度过了三个月。 陶莹莹突然闷闷不乐起来,赵亮十分奇怪, 反复探问,陶莹莹推托不过,只得吐出实言说:“本想同郎君结成夫妻,白头偕老, 哪知这事造了罪,惊动了上苍,现在天神要降祸, 三日内我就有焚身之难。”
赵亮不解地问;“你好端端的人,怎么能被火烧着呢?”
陶莹莹说; “我和我父亲并非人类, 父亲原是上天蟠桃园中的一棵桃树,因向往人间, 便私自来到人间扎根在黑土沟中。哪知这样耽误了蟠桃园中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的期限。
王母娘娘举行蟠桃宴时, 发现父亲私自下凡,不由大怒,传令永远不许他重返蟠桃园。
父亲就在这黑土沟生长下来,年年春天向人们送芳香, 夏天向人们献果实。后来,他和附近柳树精成了婚。
刚生下我不久,我的柳树妈妈就遭了雷劫, 剩下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也是机缘凑巧,和你结了姻缘。 没想到这又触怒了天神。今晚, 天神就要将我父女烧死在这茅庐之中。”
赵亮问;“天神怎样来烧你父女俩?”
陶莹莹道: “想用叉把你打死的那人, 在你来黑土沟时就悄悄尾随来了,今晚三更他要约一伙人来将这茅屋烧掉, 我父女无法逃脱。不过, 郎君是凡人,没有这一劫难,你趁着白天赶快逃离此地吧。”
赵亮说: “你我夫妻情深义重,要死也死在一起,要活也活在一块, 我决不独自逃走!”
陶莹莹急道:“这可使不得!”
赵亮说: “我心已定,别再劝了。告诉我有没有办法救你父女?”
陶莹莹说: “除非有人能把山上的玉泉湖水引下来, 我父女才能有希望逃出劫难。”
赵亮听了脸露喜色,说声:“好! 我这就去!”随即转身往山上奔去。
陶莹莹连声喊他:“快转来!太危险!”
赵亮只作没听见,拼命跑去。
到了二更时分,那吴仁果然领了十多个人来茅屋外架起干柴点上了火, 很快这片竹篱茅舍便成了一片火海。
陶氏父女被围在火中,坐以待毙。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玉泉湖水从山上冲了下来,将燃烧的火焰浇得嗤嗤作响,不一会儿便火熄烟消了。
吴仁见大火被水浇灭,又气又急,纵身向水里跳去,想去,把茅屋重新点燃,不料那滚滚的大水几下就把他淹没了。
其他坏人看形势不妙,拼命逃散了。 赵亮却踱着水来到烧得七零八落的茅屋里,扶起奄奄一息的陶老丈,用泉水洗去他身上的创伤。
他又把遍体鳞伤的陶莹莹浸在泉水里,退去了身上的火毒。
当他站起身来想喘一喘气时,却身不由己地昏倒了。
陶莹莹一看他身上的伤痕,知他是在山上放玉泉湖水时受尽了天神的折磨,不由心里酸痛,泪珠滴到了赵亮身上。说也奇怪,那赵亮身上被泪珠滴过的地方,伤立刻消失了。
后来,赵亮和陶莹莹父女又把茅屋修复, 一起住在那里。
据说, 数十年后, 有人进黑土沟时, 还见到过这一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