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像杨妃”,没什么可怒的。但是宝玉说“像杨妃”,就是有奚落之意。
光是奚落,以宝钗的涵养,也还不至于大怒,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我们联系上下文来看。
“像杨妃”这一情节,发生在第三十回,宝黛闹了别扭又和好的时候。我在从前的文章中梳理过时间线索,直到宝玉挨打的第三十四回,宝钗也误以为宝玉对她有情,才会有“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的冒失话来。要到第三十六回,听到宝玉梦中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的时候,宝钗才了解了宝玉的真实想法,彻底打消了那点儿误会。
也就是说,在第三十回的时候,虽然我们读者都知道宝黛心心相印,宝钗却不知道。她还以为自己也有机会呢。也难怪她,以宝玉的温柔博爱,很难不引起女孩子的绮思,尤其是像宝钗这样聪明美丽、又没有机会接触别的异性的女孩子。
既然以为宝玉对自己有情,那宝钗眼中,黛玉当然就是情敌了。偏偏宝黛联袂而来,凤姐还给加上注解:“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了,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及至我到那里要说和,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该报,倒像‘黄鹰拆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说合!”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与情敌“黄鹰拆抓住了鹞子的脚”,宝钗心里是什么滋味?经历过爱情的人,一定心有体会。
已经是一肚子醋意了,宝玉还来火上浇油:“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辩分辩”。——他真是生病吗?生病还能跟黛玉“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
明明是为了黛玉而“推故不去”给薛蟠拜寿,还不承认,当然撒谎,还要求宝钗替他分辩。如果你是宝钗,你生气不生气?
宝钗当然生气,所以借题发挥,在宝玉问她为什么不看戏时回答了一句“我怕热。看了两出,热得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你不是说你生病不能去吗?我也是“身上不好”才不看戏的。我“身上不好”是“推”说、找借口,你的“不好”又哪里是真的了?
宝玉被揭穿谎言顶回来,“由不得脸上没意思”,于是有了那句经典的“恨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讽刺宝钗怕热是因为长得胖。
除了以胖为美的唐朝,说年轻女孩子丰满,总不是一句好话。宝玉这话看似无意,其实正如黛玉理解:“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就是有奚落之意了。
好吧,联系起来看:宝钗暗恋宝玉,也误以为宝玉喜欢自己;结果看到宝玉与情敌亲密,听到宝玉不去给自己哥哥过生日、还撒谎、还要自己替他分辩;然后又被宝玉奚落——这些加到一起,还不够宝钗“大怒”的?
比杨妃,是宝黛钗三人的情感冲突最激烈的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