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指抚过泛黄的诗卷,雷州的山水在李纲的笔墨间渐渐苏醒。
李纲,这位曾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坚决主张抗金的一代贤相,他的赫赫声名与凛凛风骨,至今仍为人传颂。在其诗作《次雷州》之中,以如椽大笔勾勒出了 “华夷图上看雷州,万里孤城据海陬” 这般雄浑而又苍茫的图景。
此刻,我们站在雷州半岛的制高点极目远眺,入眼便是 “沧溟浩荡烟云晓” 之景,南海的滔滔波涛,恰似那奔腾不息的历史长河,永无止境地翻涌着。
城头传来的 “鼓角凄悲风露秋” 之声,仿若穿越了悠悠时空,一下子将我们拽入了那个 “莫笑炎荒地遐僻” 的孤绝岁月,去切身感受李纲当时的艰难处境与复杂心境。

天宁寺的皎洁月光,宛如一位沉默而忠实的见证者,默默注视着流放文人在困境中的精神坚守。在那中秋之夜,明月高悬,李纲与次子宗之二人于宝华堂中对坐而酌。
酒过三巡,李纲不禁感慨万千,忆起往昔,发出 “去年今夕寓通城,犹有新诗寄弟兄” 的喟叹,往昔的时光、熟悉的亲友,如今都已物是人非。
在这 “禅房酌酒夜方阒” 的静谧氛围里,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海月窥人光更清” 的诗意瞬间。寺内方丈后的阁提花,绽放得 “玉雪可爱”,那一刻,竟让他暂时忘却了 “未渡鲸波寇盗深” 的家国忧患。在《绝句三首》中,李纲将家国忧思化作“淡月初残未坠时”的静谧意象,让“冰玉风姿”的阁提花成为困顿中的精神救赎。
这些在逆境中绚烂绽放的花朵,不正恰似诗人 “缟衣纻带平生志” 的生动精神写照吗?它们象征着李纲即便身处困境,也始终坚守着自己的高尚志向与操守。
节庆时分,身处异乡的李纲,那心头的况味愈发显得酸楚难耐。九月九日重阳佳节,本该是菊花烂漫的时节,可此地的菊花却迟迟未开。药囊中的茱萸,那熟悉的气息,再加上眼前陌生的海鲜,一下子勾起了他 “此身飘泊旅天涯” 的无尽凄凉之感。
当冬至来临,“土薄葭灰难测候” 的奇特现象与 “气温桃树已开花” 形成了荒诞而鲜明的对照。在这 “云鸿不到音书断” 的孤寂境况里,李纲只能凭借着 “清心为活计” 的坚定信念,努力对抗着 “烂醉作生涯” 的消极沉沦念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艰难地捱着,直到一封家书跨越山水辗转送到他的手中,告知长孙的降生喜讯。这个消息,仿若一道曙光,让这位自叹 “叹息乾坤一腐儒” 的老人,在 “洊雷名震因观易” 的宿命感中,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之火,那黯淡的眼眸中再度焕发出光彩。
历史的记忆与地理的困境,宛如两条紧密缠绕的绳索,交织成了李纲独特的贬谪体验。当他登临平仙亭,眼前呈现出 “碧海瞰危亭” 的壮阔景致,与此同时,心中也不禁涌起 “夷险本来平” 的深刻哲思,这一景一思,相互映衬,恰如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着诗人内心的汹涌波涛。
在寇忠愍祠堂,李纲抚今追昔,借古讽今,吟出 “丞相莱公功第一,犹将孤注作谗言” 的诗句,这短短数语,道尽了古往今来忠良之士蒙冤受屈的千古悲愤之情,让人闻之动容。
面对 “海南黎人作乱” 的动荡局势,李纲既有 “征车数月旅山城” 的无奈与疲惫,又在官军成功破贼之后,生出 “假使黑风飘荡去,不妨乘兴访蓬莱” 的洒脱豁达之态,尽显其复杂而丰富的内心世界。

三年漫长的贬谪生涯,终于迎来了终章。建炎三年(1129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李纲夜渡海,次日抵达海南,不过三日,便获赦北归。在《初发雷阳有感》一诗中,李纲的情感交织着悲与欣。
当他穿越那 “风烟萧瑟黄茅瘴” 的险恶之地时,一方面庆幸自己 “余生幸尔脱垂涎”,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情溢于言表;另一方面,又对 “家奴半死涕空潜” 的悲惨状况心怀深深的愧疚,内心满是自责与伤痛。
当北归的马车缓缓碾过 “山路崎岖赤脚蛮” 的南疆土地时,李纲心中已然做出决定,决意 “定抛冠佩老岩间”,他要将这段如 “采薇散发嵇中散” 般的艰难岁月,化作自己生命中最后的修行,在宁静与淡泊中寻找心灵的归宿。
站在平仙亭旧址眺望南海,"碧海瞰危亭,波光混太清"的壮阔依然在目。李纲留下的诗篇,让雷州不再是地图边缘的模糊墨点,而成为了承载文化记忆的精神地标。
那些"玉英翠羽灿芳枝"的提花、"沉沉珠海绝津涯"的壮游、"巨卵曾因霹雳开"的传说,共同编织成独特的文化基因。这些诗句,就像是一幅幅生动的画卷,既细致入微地记录着孤臣孽子李纲那艰难的精神苦旅,又有力地见证着中原文明在这边陲之地顽强扎根、生长的不屈历程。
当我们重读"旷怀知乐此,夷险本来平"的诗句,忽然懂得,贬谪诗人的伟大,不在于他们承受了多少苦难,而在于他们总能在绝境中开掘出生命的诗意,将个人的不幸升华为永恒的美学存在。
这片曾被无数贬谪者泪水浸润的土地,最终在诗性光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成为了承载着华夏文人精神重量的永恒坐标,在历史的长河中闪耀着璀璨而不朽的光芒,激励着后世无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