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周口市中院用自圆其说的“铁证”,为已经羁押了六年的谭修义正式砌起了一扇铁窗。
轻浮的定论,无妄的灾难,狱中的谭修义曾艰难地发出过几声呐喊:我没有杀人,我更没有犯罪!
可回声在一次次的碰壁中消弱。
申诉、重审、被驳回,谭修义始终没能走出这样的死胡同,长达29年的枷锁,牢牢框住了他。
2022年,谭修义刑满释放。
历尽千帆,正义竟在这时才姗姗而来。
支离破碎的家2022年10月20日,是谭修义刑满释放的日子。被刑拘的时候,谭修义三十九岁,如今已六十八。
几十年没有回过家,等待谭修义再次回去的却是一个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家。
谭母已过世。
1993年,当谭修义被指控杀害邻居一家三口而刑拘后,谭母瞬时受到巨大的重创,还没等到儿子的判决就匆匆离世。
案发时,谭修义的两女一儿都还是未成年,最大的17岁,最小的只有11岁。
谭修义被羁押后,谭修义之妻便以一人之力咬牙顶起艰难的生活。
但最终迫于经济压力,两个女儿未能完成学业,比同龄人更早地嫁了人。
而谭修义的儿子,在事发后遭受校园霸凌,被同学指指点点,遭受着言语及肢体暴力。
心理本就尚未健全的一个孩子,被无辜扣上杀人犯儿子的头衔,承受种种迫害,久而久之,精神日渐变得失常。
尽管经过多次治疗,但每次又因重复受到外界刺激而加重了病情,发作时会做出种种怪事,离家四处乱跑,在街边捡拾垃圾,放火烧毁房屋等等。
最终,谭修义的儿子不幸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像是沉重的黑白片,可对于谭修义一家,这就是赤裸裸地被扭曲的现实。
申诉之路漫漫一审的判决书上写着:
1993年7月16日晚10时左右,谭修义回家后到厕所解手时,见到在他家借宿的十六岁的谭红,动了歪念,将其强奸。
又因惧怕谭红父母得知后来找自己麻烦,从而产生杀害谭红父母的动机。
于次日凌晨一点,带着凶器,偷偷进入谭红家将其父母杀害。
此时谭红还在谭修义家,为了抹掉自己作案的嫌疑,在谭红回家后谭修义对谭红也下了手,并将其尸体吊于房梁之上。
谭红一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最后谭修义为了掩盖屋内血迹,用找来厨房的草木灰去覆盖,最后将屋门锁住后逃离现场。
种种描述下,谭修义的作案手段极其残忍,穷凶极恶,社会影响严重。
然而,既然这么让人记忆深刻的一夜,在多次供述中,谭修义却产生过诸多不一致的叙述,并与其他证据相矛盾。
例如在谭修义供述中,其强奸时受害人穿的是裤子,但尸检报告和证人证言显示受害人穿的分明是裙子。
更为蹊跷的是法院并没有速速将犯人绳之以法,直到该案发生后六年,周口中级法院才纠结作出一份刑事附带民事判决。
周口中级法院认定:谭修义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实行劳动改造,以观后效,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赔偿被害人经济损失一万元。
对于这个拖沓而至的结果,谭修义当庭就表示不服,进行上诉。
然而,二审的结果更加晴天霹雳。在维持原判的基础上,判决又补上了一条罪行:强奸罪。
这条罪行,在一审时被认为证据不足,而现在一下子就被“坐实”了。
谭修义依旧对这些结果表示强烈不服,此后,在争取减刑的同时,谭修义开始了漫长的申诉。
与此同时,家中的妻子,也急切的等待着丈夫洗冤归来,一边操持着家里的农活和大小事务,一边也开始四处奔走、支持申诉。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在一次次的未卜中,转机终于降临在了2018年11月15日。
河南省检察院立案复查后认为,原审认定的事实不清,证据不确实不充分,判决有误!
2020年6月18日,河南省检察院向最高检提请抗诉。
2022年3月16日,最高检作出抗诉决定。
重述真相的报告经过审查,最高检认为,谭修义案存在有罪供述和讯问笔录违反法律规定,真实性存疑的问题。
因为通过现勘记录、尸检报告、技术鉴定书和部分证人证言,仅能证明三被害人在家中被杀及案发现场情况,其他证人仅能证明案发前后谭修义活动情况,不能证明其实施了犯罪。
这是谭修义第一次脱离出“谭修义案”的主角,从案件中被客体化。
与此同时,在最高检的报告中,“谭修义”也突然变了个人。
1993年7月16日晚,谭修义吃过晚饭后,来到同村村民的烟炕这儿聊天。
当晚8点多,谭修义的两女儿与来家里借宿的谭红上完厕所后,一同到东屋歇息。
当晚10点左右,谭修义也回到家开始休息。
直到次日早晨,谭修义才有了活动:喊起小女儿起床上学。
随后,来借宿的谭红也起了床,与住在西屋的谭修义母亲打招呼说要回自己家做饭,便离开了。
送完孩子上学,谭修义与妻子开始劳作。两人装了一袋粮食,谭修义用木架子车拉到同村村民家打饲料。
完事后,两人回家吃早饭。之后,谭修义牵着牛到谭庄镇家畜改良站给牛配种。
由于上午没配成功,谭修义中午没有回家,等待着下午再次补配。直到下午四五点,谭修义牵着牛回家。
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天,回家后,谭修义才惊闻有村民在约莫三点钟到谭红家时发现谭红被吊在家里房梁上。
村民立即用房门口的铁锹将门锁砸开,并喊来其他村民,一同进屋解开绳子把谭红从梁上放下,这时他们发现,死的不只是谭红,其父母皆已被杀害。
谭红父亲尸体在地上,母亲的在小床上,盖有棉被,一把断了的镰刀扎在其喉部。
经过鉴定,谭红父母均系被他人用钝、锐两种凶器分别致颅脑损伤死亡和肝脏破裂急性大失血死亡,而谭红系被他人扼勒颈部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以上,是最高检所认定的犯罪详情与犯罪事实。
摆出这些事实的证据有:现场勘查笔录、尸检报告、提取笔录;物证、到过案发现场的证人证言、谭修义供述及其家人、同村村民证言。
证据详实,逻辑链清晰,最终最高检认为该案强奸时间不能认定,强奸行为亦无法证明。
而关于故意杀人罪的部分,最高检认为谭修义部分作案工具不清、刑事技术鉴定结论不具有唯一性。
至此,只有三人被残忍杀害是不争的事实,除此之外,都没有客观证据表明一系列恶行是谭修义所为。
唯一重合的就是那份有罪供述,里面的记录与现勘笔录、尸检报告部分内容没有出入。
而这份供述,谭修义是如何作出,经历过怎样的刑讯逼供,当年的细节已不得而知。
无罪!赔获787万正义正在赶来,可惜的是,2022年12月,在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宣布改判谭修义无罪时,谭修义已刑满释放两个月。
从1993年至2022年,29年的无妄之灾,使得谭修义成为国内被羁押时间最长的“蒙冤者”。
如今沉冤昭雪,清白已拿回,可谭修义逝去的29年,又有谁可以为他买单。
2023年4月,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向谭修义送达国家赔偿决定。总额787.2万余元,包括人身自由赔偿金4373797.9元及精神损害抚慰金3499000元。
在谭修义获得国家赔偿前,河南省高院已向谭修义赔礼道歉。
但无论是多么大额的赔偿,多么诚挚的道歉,仅仅是这些,何以弥补谭修义失去的自由,又何以弥补一家人蒙受污名所受的伤害。
在谭修义的人生破碎前,他当过生产队的会计,吃苦耐劳,与人友善,大家对他的评价都不错。
与妻子婚后,谭修义也努力为这个家奋斗,家庭氛围幸福和谐,二女一儿懂事孝顺。
如果没有这场不该属于他的牢狱,谭修义还将延续这种幸福,两个女儿就不会提前辍学,儿子也不会早夭,妻子也不会如此辛劳。
手握787万,人生却已不能重来。
在2023年的全国“两会”上,谭修义案写入最高人民检察院工作报告。
在这次的平反之中,检察院起到了推波助澜之用,改变了谭修义一家二十多年来申诉无门,一直被法院重审驳回的结局。
尽管谭修义被改判为无罪,但“谭修义案”尚未正式告终,两会上,检察院还提到公安机关需继续追查真凶,也给受害者一个正确的交代。
司法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这道防线失守,那么公民对法治的信仰也将荡然无存。
近年来,中国司法机关也在努力纠正过去的冤假错案,加强对证据的审查和对办案程序的规范,以避免类似事件的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