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小时候,我们四兄妹也是村里同伴们羡慕的对象。因为父亲在公社的供销社上班,虽然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农妇,我们家的条件还是高出乡亲们一截。
最主要的,就是父亲很疼爱我们,久不久就会多多少少给我们带点零食回来解馋。那个年代,一颗糖、一块发饼,就足以让所有的小伙伴眼红了。
四兄妹里,大哥之后是大姐,然后是二哥和我,但在父母眼里,他们从来没有半点重男轻女的想法。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童年,那是相当的幸福与和睦,兄弟姐妹之间,也从来没有过什么龌龊。
可真的是世事难料,或许也真是冥冥中注定了的。到我们稍微长大点,我们家的境况竟然就急转直下,不但幸福的生活没了,就连兄弟姐妹的亲情都出现了裂缝…
在那年代的农村,像我父母这样的婚姻情况,其实并不被别人看好,我父亲是供销社的正式职工,那是吃国家粮拿工资的。而母亲却是普通的农妇,每天都得出集体工,这样的情况就叫:一工一农,忙死阿公。
这句话深刻体现在我们家里,因为父亲每天要上班,家里五个人的口粮全靠母亲挣的工分,每年分粮食都不够吃,还得父亲的工资买粮食。
其次,父亲早出晚归去上班了,家里的事全指望不上不说,就是我们四个孩子也帮不了手。
最开始还能让奶奶帮着拉扯一下,后来奶奶去世了,这一切都落在了母亲的头上。
但母亲却无怨无悔,甚至在别人面前还表现得很有优越感,尤其是带着我们几个回外婆家的时候,一路上遇到的熟人,母亲总是大声地和他们打招呼,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回去了。
实际上,这也是那个年代农村人身上普遍存在的现象。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父亲在供销社上班,至少在购买一些物资的时候有太多的方便,什么布票粮票,盐票煤油票之类,我们家几乎从来没有短缺过,还能多少帮一下亲戚们。
于是,那些年里,我们几个去亲戚家做客,相对受到的宠爱也更多一些。
父母的关系很好,父亲虽然在供销社上班脱不开身,但真的不愿意把一切全丢给我母亲一个人。尤其是到了双抢的时候,再怎么样也得抽空回来帮把手。
我十岁那年的夏天,又是双抢期间,学校也放了农忙假,让我们这些学生也力所能及地帮家里干点农活。
那天一大早,父亲就骑着单车出门。要是平常日综,我肯定还没起床,也就是知道要双抢,趁着早点下地割禾,等太阳出来热起来了回家吃早饭。
父亲出门时候,我正在阶基上洗脸,父亲还对我说:幺妹,洗过脸快点去田里,割一阵禾就回家帮妈妈做饭,我去供销社上一下班,买了化肥上午回来踩打稻机。
我睡眼朦胧地答应着,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是我和父亲最后的一次对话。
我们家离供销社有七八里地,一条大路一条小路。父亲回来时为了赶时间,选择了稍微近点的小路,单车驮着一百斤化肥走到岩壁山那个凶险地方,竟然失足摔了下去。
那个悬崖有两层楼那么高,父亲的单车托着一百斤两包化肥摔下去,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没了。再加上那里又是偏僻的地方,等到有人路过发现时,已经是中午前后了。
等到有人通知我们,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四个,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把父亲“接回家”,对我们家来说,天已经塌了!
我至今还记得父亲灵柩摆在堂屋里的情景,母亲带着我们四个哭得昏天黑地,完全没有了主见。
18岁的大哥,以前一直是父亲生前最大的心病。相对来说,他读书最少,性子也最软弱,但这一回他却成了我们全家的顶梁柱,用瘦小的肩膀撑起了全家。
也感谢供销社的领导,不但送来了一些抚恤金,父亲的丧事完后,还特意来了一次家里,说是你们家里这么多人总得过日子,向上级反映情况,同意给我们家解决一个接班名额。
这个工作自然落在了18岁的大哥身上,当时二姐也才16岁,勉强够得上接班,但她主主动说:父亲没了,家里这么多人,总得留个倚靠,大哥就是最合适的人。
至于二哥和我,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完全不在考虑之中。
就那样,父亲去世三个月后,大哥就去了供销社上班,虽然我们自己家人心里都很不舒服。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家的人从来不去供销社找大哥,因为一走进那个院子,就会想起父亲来。
大哥虽然接班了,也是吃国家粮的正式工,按理来说应该有不错的发展。
可天性软弱的他,命运并没有垂青与他。一开始几年里,大哥的工资全部一分不剩低交给了母亲,还劝说我们三个弟弟妹妹继续上学。
可二姐当时就辍学了,二哥的成绩不怎么样,勉强读完了初中,也只能回家种地。我的成绩还算不错,大哥便一门心思要送我上学。
大哥的年龄一天天大了,成亲的事不能怠慢。可或许是他性格软弱不被人看好,也许是我们这些弟弟妹妹拖了他的后退,从来没有人给他说过亲。
但大哥的年龄不等人啊,再这么下去,一不小心就才成了单身汉,那可怎么办?
就在母亲愁眉叹气的时候,一线亮光出现了,供销社所在的村子支书,竟然请人来和我母亲说,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大哥。
这个消息对母亲来说是个天大的好小子,那个村支书的女儿小翠,母亲也见过她的人,样子还是不错的,和大哥也算般配,于是这门亲事就算定了。
但我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们乡中学和供销社都在小翠的村上,我的同桌秀群听说这个消息,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小芬,小翠要是成了你的嫂子,你今后就有得愁了。
我原本因为大哥找到对象而高兴,却被秀群的一句话给迷惑了,赶紧拉着她问为什么。
在我的追问下,秀群告诉我,她和小翠家是邻居,小翠虽然模样算俊秀,可脾气很臭,在家里就是刁蛮公主,对外人也很凶,有理没理都要争强好胜。
秀群还告诉我,有一次村干部晚上在她们家开会,可能是说说笑笑声音大了点影响到小翠睡觉,她竟然冲出来给火坑里浇了一盆水,屋子里顿时灰尘直冒,大家自然就不欢而散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回家后很赶紧和母亲说了这回事,母亲却叹着气说:你大哥都这么大了,再不找对象就耽搁了。即使小翠再泼辣,大不了过门就就分家,好歹也能让你大哥不打单身。
就那样,大哥的婚事很快就成了,当年小翠就过了门成了我大嫂。
大嫂嫁过来后,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家务也不做,说自己在娘家就没干过。婚后不到一个月,干脆就搬到供销社住到大哥的宿舍,两口子很少再回来了。
最开始,我们还很不习惯,但母亲却无所谓,说只要他们小两口过得好,我们都无所谓。
大哥结婚的第二年,二姐就嫁人了,姐夫家在镇上,倒也还算不错的家庭。二哥在家里务农,供我继续上学。
在大哥结婚前,我的学费开销都是大哥负责的,自从结婚后,这笔开支就全落在二哥头上。
大哥其实并不是不关心家里,但性格懦弱的他,根本不敢去和大嫂争,只能偷偷摸摸给我一点零花钱。有时候他们做了点好吃的,想去学校叫我去吃,大嫂却对他说:
女儿家总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干嘛,读再多也是别人家的人,不如早点回家算了。
大哥对我这个幺妹一向疼爱,尽管对大嫂这番话不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一言不发地作罢。
从那以后,我连续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大哥,再见到他时,竟然发现他已经戒了烟,还从裤兜里掏出两块皱巴巴的纸票给我,让我自己去买点学习用品。
我这才知道,大哥不敢悖逆大嫂,只好克扣自己把烟戒了,剩下的钱来接济一下我。
我接了大哥的钱,心里却完全不是滋味。从小到大,大哥除了没有多话说之外,对我这个幺妹是最好的,可结了婚有了妻子,我们兄妹的关系就成了这样?
很快,大嫂怀孕了,母亲知道消息后兴奋不已,张罗着在家里养了二十几只母鸡,只等大嫂坐月子补身子。
可大嫂怀孕后就做主,让大哥去镇上买房子,说我们不回乡下去住,你有工作有工资,我在镇上开个小店也比种地强。
就那样,大哥的工资再也不上交给母亲了,乃至二哥也到了结婚年龄,也因为手里没钱没人说亲。
后来,二哥就去了南方打工,在那里结识了一个贵州女孩,两人一见钟情,竟然没有花一分钱彩礼就把人家娶回了家。
二哥二嫂在家里摆喜酒的时候,大嫂竟然只在礼簿上写了五十块钱。虽然也算是当时的大流的份子钱,可没有给二嫂一分钱的见面礼,知道这个的乡亲都说,那个大嫂当得真够分。
我上了高中,眼见得要考大学了,这学费的开销可不是初中能比的。幸好二哥二嫂很大度地安慰我:幺妹不要担心钱,只要你能读的进去,我们就是要饭也要把你送进大学。
也因为要送我上学,二嫂一直没有要孩子,直到我高考完了真的考上大学,第三年他们才有了小侄子。
我上了大学,兄弟姐妹四个都已经长大成人,母亲也更加衰老了。
这些年来,我们家的开支,基本都是二姐二哥负责的,不管是二姐夫还是二嫂,对我这个幺妹都像同胞妹妹一般。
唯一的遗憾就是大哥大嫂不怎么回家,他们住在镇上的家里,大嫂带着孩子开着一家小商店,生意不大好却也能够贴补家用,小日子还过得还行。
记得当时大嫂是在镇上的新家坐月子的,母亲第一次当奶奶,把家里养的那二十多只母鸡一担挑着送去,可大嫂只是让母亲把鸡留下来,连饭都没有留她吃。
二哥后来告诉我,母亲当时回家流了几天的眼泪,却也舍不得说大哥半句不好。
其实我们也清楚,在母亲心里,对大嫂还是有点不满的,只是挂念着性子软弱的大哥,只要他家里能过的自在一点,不管家里就不管吧。
我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县里上班,加上二哥二嫂勤奋,二姐夫也帮衬点,我们家的情况也很快好转。
作为九十年代初期的大学生,我在单位也算吃得开,没两年就在县城安了家。
我结婚之前,就和丈夫商量好,将来要负责赡养母亲。得知我从小到大的遭遇,丈夫和公公婆婆都很支持我的做法,还主动让我们买房子的时候买大点,给母亲留一间。
母亲却不肯离开老家,说自己四个儿女,怎么能去女婿家养老呢?你们都在本县,有什么事叫一声就回来了,身边也还有你二哥陪着。
我毕竟未能说服母亲,只能在经济上多负担一点。也感恩二姐和二哥曾经对我的付出,在他们的孩子成长上,我们夫妻也尽量多帮衬点。
倒是大哥一家,和我们三家人都不怎么来往。其实小侄子还算好,每年多少还能回来看几次奶奶。只有大嫂,几十年的亲人了,我估计她回家的次数不超过二十次。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就那么跌跌撞撞,我们一家人总算都还说过得不错。
一转眼几十年了,我们的下一代都长大了,兄弟姐妹里最小的我,都快到退休的年龄,唯一的遗憾就是母亲前几年去世了。
虽然母亲也不在了,但我和二哥二姐倒是经常聚聚,大哥偶尔会匆匆露个脸说几句话,然后连饭都顾不上就走了。
我们都知道,他是不敢和大嫂对着干。这样一来,我们和大哥一家的关系就显得有点远,对他家的事情也不是太清楚。
大哥的儿子比较有出息,高中考上了外省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学校所在的城市,老家就只有大哥大嫂两个人。
因为送儿子上大学,再加上大哥供销社后来的没落,家里的条件并不算太好。
如今,我都快退休了,他自然已经六十好几,身体又不是很好,平常走动就更少了。
那一天,我正在单位上班,突然接到二姐的电话,说大嫂生病了,就在县医院住院,据说情况很不好。
虽然和大哥大嫂联系不多,但印象中大嫂除了性子彪悍外,身体还是相当不错的,怎么突然就患了大病呢?
二姐还告诉我,大嫂生病之后,一直是大哥在医院照顾,侄子还没来得及回来,据说还要几天才能回家。
想着大哥身体也不好,大嫂在就在县城的医院,我考虑了一下,就和丈夫商量要去看看。
丈夫很是通情达理,也知道大哥的经济不宽松,便拿出一张卡塞到我手里说:这里面有十万块,你交给大哥吧,毕竟都是同胞兄妹,你不在意生病的大嫂,但犯难着急的可是大哥啊。
我接过卡去了医院,老远就看到满头白发的大哥站在走廊上徘徊,那佝偻的身影令我心疼。
我走过去叫了声大哥,大哥才回过神来,嘴里嗫嗫嚅嚅地对我说:都没有和你说,你怎么来了……
我挽着大哥的手抄病房走去,一边和他说:都这个情况了,你怎么不和我们说说,有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嘛,你一个人这么硬扛怎么得了?
我和大哥在病房门口说话的时候,我趁机朝里面瞟了一眼,发现大嫂原本是半躺在病床上的,应该是听出了我的呻声音,竟然慢慢地滑下去躺下,眼睛也眯着,装作睡着了的模样。
我提着水果陪着大哥进了病房,喊了一声大嫂,大嫂还是没有回应,但我分明看出,她的眼睑动了两下。
我没有纠缠这个事,便掏出那张银行卡给大哥说:这是十万块钱,你先拿着,如果县医院能治就治,不能治就去省城。
大哥赶紧要推开我的卡,却被我强行塞到手里,看着他忍不住又要流眼泪了,我便狠心说:
都是兄妹亲人,客套话就不说了,不是说,打仗亲兄弟么,父母不在了,大哥就是我们这些弟弟妹妹面前的大人,力所能及帮把手不是应该的吗?
大哥还想要说什么,我便装出急匆匆的样子说:我没有请假出来的,得赶回去上班,等一下再说吧。
出门的时候,我走到门口回了一下头,看到躺在病床上装睡的大嫂,一只手竟然在眼皮上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