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仗义每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黄忠说小说 2024-04-16 00:40:31

牛屠户死了;

在大年初六的晚上死了;

给他收尸的人,是当年跟他一起杀猪的几个屠夫。

他的姑娘女婿,侄子、侄女,外侄、外侄女们一个都没有来。

牛屠夫生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到跟他交好的几个屠夫门口坐坐,聊聊天,有时候帮忙挑挑水,有时候是把自己种的蔬菜放下,打个招呼就走。

大年三十的晚上,张屠夫带着自己家的饺子,王屠夫带着二锅头,陈屠夫带了点自己媳妇儿做的卤肉,按照往年的规矩到牛屠夫家坐坐。

刚进门,张王陈三个屠夫就感觉到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牛屠夫是一个老绝户,只有一个女儿,出嫁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二十几年前,杀猪时,他被猪咬断了两根手指,从那以后他整个人都就像是失去了精气神一般,每天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要么不出门,要么就侍弄家门口的一块菜地。

平时他的生活很简朴,拍根黄瓜,一盘花生米,加二两小酒,就能吃一天。

往年,有任何喜事儿,牛屠夫的饭桌上没有超过三个菜,毕竟他没有工作能力,又是残疾,每个月拿低保,靠国家养;

可如今.......张王陈三人站在门口,看着满满一桌子菜,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失,他们在牛屠夫的招呼中,落座。

刚进门的不适,很快就烟消云散。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之间,牛屠夫好像哭了,只听见他说:“好兄弟,你们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是还不了的,只能等下辈子。”

“我是一个老绝户,姑娘是个狠心的,女婿更是一个面狠心毒的,侄子们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白眼狼,我要是死了,指定不会有一个人管我。”

“好兄弟,到时候只怕还是要麻烦你们把我埋了。”

.............

说到最后,他们已经听不到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男人悲恸的哭泣声。

第二天,大年初一。

挨家挨户都到处拜年,往年这个时候,牛屠夫家门口是最冷清的,不仅大人不愿意来,就连小孩子也不愿意往他家门口走。

大人嫌他晦气,小孩子在他家连糖都吃不到。

可今年,牛屠夫家门口围满了小孩子。

只见牛屠夫像圣诞老人一样,坐在自家门口发糖,二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得这么开心。

孩子们也很开心,可路过的大人们一个个都吓得不轻,抱着自家的孩子就往家里跑,连孩子手里的糖果,也不管不顾当着牛屠夫的面扔到地上。

牛屠夫什么也没说,看着冷清的门庭,缓缓起身,打开冰箱,望着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肉,驻足了两分钟后,什么都没有拿。

一个人佝偻着背往卧室里走........

从初一到初五,牛屠夫家门口成了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每天都有糖和零食。

左右邻居们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习以为常;

直到初六的早上.......

牛屠夫家门口围了一群小孩子,他们在门口叫喊着,拍打着,始终没有人应声。

直到当天晚上,张屠夫的儿媳妇在饭桌上说到这件事儿,他联想到除夕夜的晚上,心里隐隐感到不妙。

当天夜里,就约了张陈两个屠夫一起去看他。

敲了半天,都不见他开门。

他们在门口旁的柴火堆底下,找到钥匙,把门打开,径直走到卧室,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屋子里就有一股刺鼻的气味迎面而来。

他们打开卧室的灯,只见牛屠夫正安详的睡在床上,伸手抹去,已经硬了。

床头柜放着三万块现金和一张只有几千块的存折。

此时,三人终于想起除夕夜那天晚上牛屠夫说的话,他们心中有数,这件事儿,不管是出自道义还是多年的情义,牛屠夫的葬礼,他们都有责任。

只是如今三万多块钱是实实在在没办法把一个葬礼办下来。

光是请道士的费用就得一万多,挖坟还得另算,牛屠夫生前虽然没有人管他,但是他的至亲们都离他不远,尤其是他的女婿,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

这要是让他知道牛屠夫留了三万块钱,他们没有把葬礼办好,还不得找他们扯皮?

三人很有默契的搬了椅子坐在牛屠夫床边,开始商议这件事儿。

张屠夫思索片刻道:“还是把他姑娘叫回来吧,三万块钱给她,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在一边帮衬帮衬就行。”

王屠夫猛吸了一口老烟,缓缓吐出,说道:“你说老牛那个没心肝的姑娘?二十多年都没有没有回来看过她老子,我只怕她拿了这个钱,找几个人草草把老牛埋了,连葬礼都不会办,要是这样,老牛岂不是白来世间走一遭?”

提到牛屠夫的姑娘,向来以笑示人王屠夫眼神里也不免多了几分鄙夷之色,这也不怪他,主要是牛姑娘实在太不是人。

她刚出生每两个月,亲妈就死了,牛屠夫又当爹又当妈,一点一点的把她拉扯大,谁承想她结婚后硬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如果说她是远嫁,也好想点,可从她的夫家到婆家不到二十公里;

牛屠夫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当年为了养活她,一大早就拎着一袋子土豆或者青菜,去刚生孩子的人家求一点母乳,喂养她。

因为性格直,不会转弯,得罪了不少人;

在牛姑娘哺乳期间,他受了不少白眼和嘲讽,向来笔直的脊梁,在那一刻也不禁弯了几分。

很多人都劝牛屠夫趁年轻再娶一个,不管怎么样,得有一个儿子养老送终。

那会儿牛屠夫怎么说的?

他说:“我才不要什么儿子,万一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少不了让我遭罪,我们家丫头乖的很,以后少不了的福让我享。”

那个时候,村里大多都是重男轻女,哪怕再穷,也要生一个儿子,方便以后养老送终,女儿再好再孝顺都是别人家的。

像牛屠夫这样有女万事足的,确实很超前。

至少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没成想,当初他捧在手心里的小棉袄,竟是一个漏风的,可悲可叹!

这时,沉默半晌的陈屠夫开口道:“老牛苦了一辈子,临走这会儿,咱们哥几个儿,不管怎么样都要给他办一个像样的葬礼。”

张王两位屠夫,没有说话,撇过头,看了看床上冰冷的尸体,心里五味杂陈,要想办一个体面的葬礼,没有五万块钱根本就办不下来。

但如果就这么放下不管,自己又过不了心里的这一关。

陈屠夫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积雪,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几千块与他们而言,虽然谈不上很多,但是就这么拿出来,还是有些肉疼。

过了半晌,张屠夫掐灭手里的烟,说道:“我们还是跟他的姑娘女婿侄子侄女们说一下,他们要是不办,我们哥儿三就办,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老牛在世间最后一遭还不体面。”

“行。”

张王俩人答应了。

王屠夫的脾气是他们中间最好的,相对而言,他也比较会说话,所以其他俩人一致认为电话还是让王屠夫打。

他答应了,思索半晌,在牛屠夫的手机里,找到他姑娘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一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王屠夫不知所措的看向二人,问道:“怎么没人接?不会在忙吧?”

陈屠夫微微皱眉,“你看一下他手机里其他人的电话。”

王屠夫听后,挨个打。

几分钟过去,牛屠夫手机里的电话打了一个遍,硬是没有一个人接。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电话打不通,到时候就算他们想办席,连一个吃饭的人都没有,这像什么话?

这时,王屠夫的儿子来了;

张陈二人,看见他,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毕竟是他们几个后辈里读书最高的一个,让他出出主意,总比他们三个臭皮匠强。

他们三个把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其中更是渲染了一下他们对牛屠夫后辈的不满。

尤其是他的大外甥,当年他们家穷的叮当响,大过年的连一口荤腥都吃不上,哪一次不是牛屠夫这个当舅舅的送几斤肉,让他们好过年。

好家伙,现在他发达了,竟是一次都没有来看过牛屠夫这个舅舅,没有看过就算了,现在连他的电话都不接。

.............

王屠夫的儿子王强胜听后,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根烟,沉默片刻,他拿出手机给他的一个同学拜年,简单的闲聊之间,就把牛屠夫的死讯说了一遍,并且不经意的流露出他死后姑娘女婿侄子侄女没有一个人过来看;

王胜强是文科生,大学期间不仅参加了辩论社,又选修了播音主持,所以只要他有心,他可以把一件事儿说的荡气回肠,带有非常浓厚的渲染色彩。

就比如这件事儿,王胜强三言两语就把牛屠夫后辈们的脊梁骨戳断了。

挂断电话后,王胜强又跟村书记的女儿打了一个电话,他们是初中高中大学同学,毕业后又在一个城市工作,平时关系本来就很密切。

王胜强一连打了七八个电话,都是同一番操作;

挂了电话,他回神,看着不知所以的三人,笑道:“爸,张叔,陈叔,你们准备葬礼吧,明天牛叔的后辈们都会来。”

“我刚刚打电话的几个同学,个个都是情报站的站长,任何事儿,只要是他们知道了,第二天肯定所有人都会知道。”

话音刚落,牛屠夫的手机就响了。

是他姑娘打来的,开口就是怒气满满的质问,甚至连一个称呼都没有,不像是女儿给老爹打电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债主来要钱:“你到底想干嘛?又在作什么妖?”

接电话的人是张屠夫,他的脾气向来不好,听到她这么跟牛屠夫说话,心下立马为牛屠夫感到不值,胸中的怒火更是无处发泄;

他语气也不太友善,怒斥道:“牛丫头,你平时就是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张.......张叔,怎么是你?我爸呢?”牛姑娘听到张屠夫的声音,心下不禁有些后怕,刚刚在丈夫哪里得知自己的老爹死了,她还以为是自己老爹想见她故意找的借口,毕竟半个小时前,他还给自己打电话了,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你爸死了,你回不回来?”张屠夫没好气的说。

“死了?”牛姑娘不可置信的问道:“怎么突然就死了?他刚刚还跟我打电话了,张叔,大过年的,不好开这个玩笑。”

“喔嚯?原来你看到电话了?那你为什么不接?”张屠夫道。

牛姑娘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对这个叔叔的惧怕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好像一眼就能看透自己。

张屠夫也不想跟她多扯,不耐烦的说道:“你爹死了,你们赶紧回来,老牛没儿子,你当姑娘的就披麻戴孝当儿子用。”

“让姑娘披麻戴孝?”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刺耳的成年男人声音,光是听声音就知道这人必定是一个刻薄的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把我们当傻子?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听说让姑娘披麻戴孝的。”

“明天我们回来可以,但是我们回去是当贵客的。”

说完,男人挂断电话。

张陈王三人气愤的同时,也一脸懵逼,不知所措的看着王胜强。

王胜强张张口,刚准备说什么,王屠夫的电话响了,是村书记的。

众人一怔,王胜强示意王屠夫接电话。

“老王,怎么回事儿?听说牛屠夫死了?”村书记略带关心的问道。

王屠夫叹了一口气,道:“是的,我跟老张还有老陈就在他家里。”

村书记问道:“通知他的后人没?”

“电话都打不通。”王屠夫无奈道:“刚刚也不晓得他姑娘从哪里知道老牛去世的消息,这才打了一个电话,但是他女婿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他们明天可以回来,但是是来做客的,还是贵客。”

村书记听后,没有说话,在电话那头深深叹了一口气,问道:“老牛死之前,留了多少钱,你们知道吗?”

王屠夫道:“现金有三万,存折里就几千块。”

“这够什么?”村书记喃喃道:“光是吃饭,请道士,都不够。”

沉默片刻后,村书记又道:“我记得老牛早些年不是帮过他几个妹妹家吗?他的几个外甥现在过的怎么样?你们清楚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张陈王三人就激动起来。

张屠夫是个暴脾气,拿过王屠夫的手机,说道:“书记,我是张二狗,您不提这个事儿还好,只要一提我就火气直冒。你说当年他的几个妹妹哪个不是穷的叮当响,逢年过节要不是老牛送点猪肉过去,他们能尝到荤?”

“现在他们混起来了,老牛没有儿子,手又残了,没有钱,他们这几十年硬是看都不来看一眼,尤其是周奕,听说他在城里做大生意,小洋楼住着,豪车开着,这么多年硬是没有来看过他这个舅舅一眼。唉——我呸,越说越生气,你说这都是干的什么事儿,这不是让人寒心吗?”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陈屠夫拿过手机,陪着笑,轻声说道:“书记,我是陈三狗,刚刚老张情绪激动了点,但是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现在我们担心的是,我们联系不上他们,就明天后天,他们要是不来,你说老牛苦了一辈子,我们总不能让他连一个摔盆的人都没有吧?”

说着说着,陈屠夫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圈也不禁红了起来。

王屠夫拿过手机,叹了一口气,说道:“书记,您是见过大世面的,我知道要办一个体面的葬礼,最起码要五六万,我跟老陈老张俩人商量过,他们要是不愿意出钱也没关系,实在不行,差的钱,我们三个补上,只要他们几个来一趟,最起码让老牛的最后一程像个样子。”

村书记在电话那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把老牛的几个侄子外甥们的电话号码还有名字发给我。”

“行。”

挂了电话,王屠夫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小胜,你说书记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王胜强笑道:“牛叔的几个外甥侄子们,明天应该都会来。”

一切都在王胜强的意料之中,仅是一夜之间,牛屠夫的事情就在几个城镇之间传的沸沸扬扬。

牛屠夫的女婿还有几个侄子外甥们的脊梁骨都快被人戳断,现在街头巷尾,哪怕是棋牌室都在说他们的事情。

尤其是牛屠夫的女婿,他的小气刻薄是出了名的,但是碍于骂不过他,因此很多人受了他的气,大多选择忍气吞声。

现在遇到这事儿,只要他一出门,就有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问他:“哟,这不是牛家的女婿吗?听说你老丈人死了?”

基本上只有这一句,也不多说什么,但光是这一句就足够他羞愧而死,他大多选择无视;

他人也不恼,就用不大不小,他刚刚能听到的声音跟旁人说:“这都是什么世道,这天底下怎么就有这样的人?老丈人死了,也不过去看一眼。”

旁人附和道:“看?你还不知道他?出了名的周扒皮,没有好处的事儿,他会去?听说他的老丈人穷,没有钱,他硬是二十多年都没有让他媳妇儿回去一趟。”

说着,有人朝他看去,故意问道:“哟,二十多年没有回去?该不会他老丈人住的太远了吧?”

“远?你要说远,也还真的是远,要是河里的王八爬过去的话,只怕是要花费一上午的时间。”

“哎哟,我的天呐,怎么就有这样的人?你说这样的人出门就不怕被雷劈死?”

“怕?他怕什么?这么多年横行霸道,他怕过谁?要是老天有眼的话,有些人只怕是要死上七八百回。”

...........

大年初七一出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街头巷尾都在说他们家的事儿。

他就出门吃个早饭的间隙,就有七八个人凑到他跟前阴阳怪气,他自是不愿意跟他们多说,但有些人说的实在太难听。

更过分的是,还有人故意跟他打电话问。

那赤裸裸的话,简直要把他的脊梁骨戳碎。

回头看了看刚起床的妻子,心里更加满是鄙夷,哪怕是结婚几十年,他心里还是在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这么一个拖油瓶回来。

周奕那边也不好过。

王胜强找了几个做自媒体的朋友,把牛屠夫的事情和他侄子外甥的事情说了一下,现在不仅是线下有人说,线上早就炸开了锅。

这天周奕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准备去拜访一下他的几个生意上的朋友。

可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周奕心里有些慌乱,于是带上礼物登门拜访。

一连三家,别人看见是他,硬是连大门都没有让他进;

有一个跟他生意来往比较密切的老大哥提醒他,“能力很重要,但是人品更加重要。”

周奕一脸懵逼,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吃闭门羹。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经过妻子的提醒,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仅是半晌,他打了几个电话,把他的几个兄弟都叫到家里。

一个小时后,周奕家浩浩荡荡坐了一屋子人;

周奕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问道:“老家伙死了,你们打算怎么做?”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有一个人开口道:“大哥,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是的,我们都听你的,大哥,这个时候,还是要你出个主意。”

众人纷纷附和。

周奕猛吸一口,反手掐灭烟,从鼻子里把烟吐出来,说道:“老家伙没有儿子,我们几个毕竟是当外甥的,多少得出点安葬费,还有就是戏班子。”

“那得多少钱?”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啊,要是办起来,至少得五六万,这个钱........”

“哪里要这么多钱?”周奕打断他们的话,说道:“我打听过,老家伙的姑娘也不愿意办,这个事儿是他的几个兄弟在办,我们兄弟几个凑个两千块钱的安葬费,然后再请一个戏班子吹吹打打就行。”

“两千块的安葬费?大哥,这.......”

“是啊,大哥,你是不知道现在我们出门都有人指着我们鼻子骂。”

周奕板着脸,怒道:“他又不是我们的爹爹,两千块算是仁至义尽了,要不是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以为我想去?”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再说,安葬费这个东西又没有人看到,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我们只出了两千块?别人要是问起来,我们难道不能说是两万?”

“是哦,还是大哥脑子转得快。”

这些年周奕在他这一辈是混的最好的,对于他的指令,他们习惯性的附和。

周奕道:“戏班子找一个好点的,热闹的,毕竟这个东西别人看得见。”

牛屠夫的姑娘和女婿是初七的下午来的;

牛姑娘看着牛屠夫的棺材,怔在原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牛女婿跟在身后,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服,好像所有人欠他几百万似的。

王胜强跟张陈俩人的儿子穿着孝衣跪在地上烧纸;

张屠夫走到他们跟前,面色不悦的说道:“给你爹烧点纸吧?”

“小胜,你们起来。”

牛姑娘跪在地上,低着头,安静的烧纸;

牛女婿则一动不动,在棺材前直直的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木头人。

张屠夫越看越生气,问道:“你站着干嘛?给你老丈人烧点纸啊。”

牛女婿冷哼一声,不屑的看着张屠夫,道:“凭什么我烧纸?我又不是他儿子,你当我是傻子?”

说罢,用脚踢了踢跪在地上的牛姑娘,道:“好了没?”

“弄好了,赶紧把床铺收拾收拾,我困了,要睡觉。”

牛姑娘从地上站起身,准备回屋收拾屋子,又听见牛女婿的声音:“把喇叭关了,吵死人了。”

此话一出,牛姑娘还真的就把放哀乐的喇叭关了,张陈王三人震惊在原地,他们的眼睛像是漼了毒似的,死死的盯着牛女婿。

三人的表情,牛女婿自然是尽收眼底,但他并不在意,见他们不说话,反而觉得自己占到便宜,洋洋自得,故意把头抬高,用鼻孔对着他们。

没一会儿,牛姑娘从里屋走出来,小声跟牛女婿说:“收拾好了。”

“嗯。”

牛女婿刚准备起身,就被王屠夫叫住。

“牛丫头,你们先坐下,我跟你张叔,陈叔,有话跟你们说。”

牛姑娘下意识地看了牛女婿一眼,然后怯生生地坐下,牛女婿又回到椅子上,没有动,但是也没有看他们,显然是不打算参与,但是想听听他们有什么话跟牛姑娘说。

“丫头啊,你爹爹这一辈子过的苦,当年你娘生了你不到两个月就撒手人寰,他是又当爹,又当妈,现在...........”

王屠夫的话,还没有说完, 牛女婿就把水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摔,不客气的说:“你们到底想说什么?想要什么话直说,那么多废话。”

张屠夫紧了紧拳头,硬是咽下这口气。

纵使是王屠夫这个好脾气也被搞得有些脾气,他语气冷了冷,说:“老牛一辈子没有儿子,你们当姑娘女婿的,就算不操办葬礼,是不是也要出点安葬费?”

“安葬费?”牛女婿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张陈王三人,怒斥道:“你们三个老家伙,真当我是傻子?从来都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没有儿子是他活该,管我什么事儿?想要安葬费?没门儿。”

“我是女婿,来了是贵客。你们不好好招待就算了,还指望我出钱?你们也有脸?”

说罢,他不顾脸色涨青的三人,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说:“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究的人,向来随礼都是两百,我出五百,够意思了吧?”

王屠夫看着桌子上的五百块钱,强忍怒气,看着牛姑娘,问道:“牛丫头,这事儿,你怎么说?”

牛姑娘张了张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瞅牛女婿,硬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牛女婿见状,一把把牛姑娘拉到身后,强势的说:“你们干嘛?男人之间的事儿,问女人干嘛?”

王屠夫见状,什么都没有说。

场面就这么僵持着;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温和且有力的声音:“牛丫头,你终于回来了?”

来人正是村书记。

牛女婿没有想到书记会来参加他的葬礼,仅是一秒就收起脸上的怒色,马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从包里掏出烟,小心翼翼地递上。

书记用手摆了摆,“我不抽烟。”

他走到牛姑娘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虽说都是儿子披麻戴孝,养老送终,但是老牛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爹这个葬礼,你办不办?”

牛姑娘没有说话,下意识地看向牛女婿。

“书记,是这样的,向来都是.......”他支支吾吾,一句话都没有说清楚,脸上竟是一副谄媚样。

书记摆摆手,看不出任何情绪,温声道:“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是这样的,老牛临死之前,留了三万块的现金,存折里还有几千块,你们是他的后人,这个事儿,我有必要跟你们说一声。”

听到三万块时,牛女婿的眼睛都亮了,立马转变态度,说道:“唉——我也不是那种没有心肝的人,虽说我只是一个女婿,但是俗话说得好,一个女婿半个儿,老爷子最后一程,我还是要尽尽孝道的。”

书记面色不变,看着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葬礼,你来办?”

牛女婿对上书记的眼睛,又扫视了坐在一边的张陈王三人,眼珠子转了转,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书记,是这样的。现在都提倡一切从简,要我说,也不用什么大操大办,简简单单的就行,找人.......”

书记不说话,一记眼神扫了过去,牛女婿立马闭嘴,不再说。

“一切从简?你给我说说,怎么个简单法儿?”书记的语气不怒自威,随即叹气道:“再怎么简单,最起码也得请个戏班子吹吹唱唱吧?毕竟来世间走了一遭,总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你说要是外面那些无儿无女的流浪汉,死了随便找个地方埋,就算了。老牛到底是有一个姑娘,再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手里多少有三万多。”

“你们当后人的,这么多年,对他不管不顾就算了,现在最后一遭,难道还不愿意尽点孝?”

牛女婿没有说话,他眼睛直直看着一个方向,像是在思索什么,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他缓缓开口道:“书记,我想了一下,我们毕竟是姑娘女婿,跟儿子到底是有区别的,这个事儿,要么找他侄子办,要么找他外甥办,再不行,他们三个办。”

他指了指旁边的这三人。

书记看着牛女婿,一言不发,直到他坐立难安时,才缓缓开口:“你确定?这个事儿确定不想办?”

牛女婿重重的点点头,道:“嗯,想好了。这个事儿,我们不办,之后随礼的钱,我们也不要。”

“行,说清楚了就行。”

书记回过头,没有再看牛女婿,跟张陈王三人道:“我问过,像老牛这种低保人户,死后,国家会发安葬费.......”

“什么?国家会发安葬费?”牛女婿打断村书记的话,惊呼道:“书记,那他的安葬费有多少?”

“你管有多少,这个事儿,刚刚不是说了,你又不办,问那么多干嘛?”

书记不悦的说道。

牛女婿被噎住,面色涨红,低着头一言不发。

书记见状,再一次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老丈人的丧事儿,你到底办不办?要是不办,以后就别有什么怨言。”

牛女婿没有说话,低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勉强挤出一抹笑,说道:“算了,不管有多少钱安葬费,我也不贪图,我不像别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书记听后,继续说道:“行,事你不愿意做,安葬费总得出点吧?”

牛女婿面色一怔,语气生硬的说道:“什么安葬费?我又不是他儿子,凭什么找我要安葬费?从古到今都没有找女婿要安葬费的规矩。”

书记道:“行,安葬费你可以不出,但是戏班子你得请吧?”

“按照规矩,向来都是外甥跟女婿请戏班来来热闹热闹,这.......你推脱不过吧?”

牛女婿先是面色一慌,随即又淡定的说道:“行,按照规矩是该这样。”

“但是我也不是个傻子,想让我请戏班子也可以,但是我得看见他那个当外甥的也请,我才请。”

说罢,他冷哼道:“不过只怕是没那个机会了,要说他们真不是个东西,几十年都不来看他们舅舅一眼,现在人都死了,也不来看看,不是谁都像我这么有情有义。”

书记没再听他废话,冷冷道:“行,就这么说定了。”

初八上午,牛女婿眼睁睁看着戏班子搭起来了;

是周奕等人,旁边还有专门拍摄人员。

周奕在镜头前,哭得是梨花带雨,痛彻心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老子死了。

张王陈三人,看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张屠夫道:“没看出来呀,老牛还有这么多后辈?个个都西装革履,看上去混得不错嘛。”

陈王俩人,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张屠夫注意到站在一边的牛女婿,用胳臂肘推了推陈王俩人,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俩人会意,一同走到牛女婿跟前;

“怎么样?你这个讲究人,昨天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牛女婿脸色彤红,张了张嘴,刚准备说话。

陈屠夫笑道:“怎么会不算数?毕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哪有说话不算数的,除非不是。”

“哈哈哈哈哈.........”

三人很有默契的笑了起来。

牛女婿气的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两个小时后,牛女婿也请了一个戏班子,只是.........有些寒酸;

他请的,哪里是什么戏班子?就两个人,背着厚厚的背包,手里拉着一个行李箱,随便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开始摆弄他们的音响;

这时,别人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来帮忙热闹的“戏班子”。

张王陈三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俨然是一副闹剧模样。

周奕对着镜头,眼含热泪的念着他一早准备的悼词,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张纸,硬是即兴发挥说了半个多小时。

整整一个下午,牛屠夫的外甥们,像是提前准备好似的,在灵堂前热泪盈眶的演讲。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跟逝者的感情多深厚。

晚上,周奕几人简单的烧了点纸,然后就开始看白天拍的视频,时不时跟摄影小哥讨论怎么剪辑更感人,全然不顾旁边还有人看着。

牛女婿则板着一张臭脸,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眼睛恶狠狠的盯着牛姑娘,好似眼前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欠了他几百万没有还的仇人。

牛姑娘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没敢说话,搬了椅子回到灵堂,在棺材旁低着头坐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年,牛屠夫让她嫁给张屠夫家的儿子,她不愿意,非要自己找一个镇上的男人,当时她兴致勃勃的跟牛屠夫说,自己要去过好日子了。

牛屠夫当时赌气说道:“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牛姑娘说:“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的。”

当时,牛屠夫以为闺女说的只是气话,他没有想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女儿真的会一走就不回来了。

牛屠夫总算下葬了;

给他披麻戴孝,摔盆的人,不是他的姑娘和女婿,不是他的外甥和侄子,他们都不愿意,都嫌晦气,哪怕是给钱,他们都不愿意。

最后是张陈王三人的儿子代劳。

王胜强问过王屠夫,“为什么要掺和这个事儿?吃力不讨好。”

王屠夫吸了一口烟,说道:“你牛叔这辈子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是他就活一个情义;当年你妈生你的时候,要不是你牛叔忙前忙后的叫人帮忙,你以为你能长这么大?”

“他对我有情,我总得对得住他的情。”

王胜强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牛屠夫的坟头,笑道:“牛叔是一个热心肠,要说他这辈子帮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就你跟张叔,陈叔这么多年跟他走动?”

“因为穷,人穷了,就连狗都不从你家门口过。”

他们从坟地里回去的时候,周奕和牛女婿几人都没有走。

乌泱泱的站了一场子。

王屠夫不解的看向张陈二人。

张屠夫示意他们坐下,拿出账本和牛屠夫身前的存折,说道:“行,现在人到齐了,可以算账了。”

“算账?”王屠夫不解的问道:“算什么账?”

张屠夫用眼神瞅了瞅周奕等人。

周奕身后一人说道:“你们毕竟是外人,国家给的安葬费,我们就不要了,但是这些随礼和舅舅的遗产和遗物,怎么都轮不到你们了吧?”

遗产?遗物?什么鬼?

张王陈三人相视一眼,笑了,连话都不想说了,把账本扔给账房先生,说:“先生,你来说吧。”

“牛老先生,留下了现金三万,存折金额两千四百三十六元九分一毛。”

“外甥外甥女们共计八人,安葬费两千元。”

“女婿随礼五百元。”

“喔——”

听到这里,周围看热闹的一片哗然,任谁都没有想到衣着光鲜的几人,昨天还哭的撕心裂肺,这么多人,安葬费居然只给了两千块,这也拿的出手。

账房先生还想念下去,被周奕打断,“先生,不用念了,我们相信你。”

“这些钱,我们都不要,张王陈三家,劳心劳力,不管多少钱,都应该是他们的,我们没有异议,只是我舅舅的遗物,我们想带个回去,当个念想。”

账房先生拿着账本,回头看向张陈王三人。

三人一脸问号,说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儿,跟我们无关。”

此话一出,一群人轰的一下,就往牛屠夫屋子里跑。

没一会儿,屋子里就硝烟弥漫;

凑过去一看,他们正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但不知道在找什么;

有的人还用撬挖地,还有的人直接把灶台砸了,在里面翻东西。

张屠夫问了问旁边的大妈,“他们在找什么?”

大妈道:“你还不知道?”

张屠夫三人对视一眼,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纷纷围了过来,小声问道:“怎么了?”

大妈道:“他们昨天晚上就开始鬼鬼祟祟了,今天上坟回来后,更是明目张胆的翻箱倒柜,后来是被人抓住了,说等你们回来了,再说。”

“听人说,二十几年前牛屠夫的媳妇儿用红纸剪了几幅画,在老外那里换来了一箱黄金,被老牛藏起来了。”

“这也太扯了吧,用纸换黄金?你觉得可能吗?”张屠夫笑道。

王屠夫道:“反正我是不相信的。”

“我也不信。”陈屠夫道。

大妈道:“你们别不信,等他们找到黄金,就有你们后悔的。”

张屠夫笑道:“我不后悔,就算真有黄金,我也消受不起,算命的说我这辈子就是一个穷命。真要是找到黄金,说不定要折寿。”

三人看了眼屋子里的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回去了。

关于黄金的谣言,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

但周奕和牛女婿那群人是真的信了,翻箱倒柜在屋子里找了三天,一无所获。

后来他们不甘心,干脆直接找来挖掘机,把牛屠夫的屋子拆了,真正是掘地三尺;

只是很可惜,依旧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黄金没有人找到,但是关于黄金的传说依旧在。

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可以看到有人在牛屠夫住过的屋子,现在是废墟的地方,瞎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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