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逞英豪显示黄马褂 论真伪恼怒御马快

黄三太在木兰围场讨了个黄马褂，视为传家之宝，连城 之璧，单等一年期满，把他的几个把兄弟聚在一起，比一比 高低，分一分上下，以显示他高人一筹。

光阴迅速，一晃一年过去了，黄三太急不可待地撒绿林帖，传绿林箭，邀请武林高手，绿林名流，黑白两道的英雄， 前来绍兴府聚会。

撒绿林帖，传绿林箭，就跟下请帖差不多。各路高手接 到绿林帖后，心中暗暗纳闷，心说,黄三太二十多年没露头 了，他又想搞什么名堂呢？去，还是不去呢？如若不去，就 算驳啦，不光面子上过不去，恐怕以后就要结下梁子，黄三 太的为人众人皆知，心毒手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各路英 雄为了少结冤家，还是陆续赶奔了绍兴府。

首先到会的自然是他们几个发誓的人了，金镖黄三太、红旗李煜、金头虎贾明、赛毛遂杨香武、凤凰张七、蛮子欧 阳德、金眼雕邱成，此外还有现任都司的塞北观音萧银龙、 银头皓叟胜奎，混海金鳌孟金龙，一粒洒金钱胡景春以及贾 明的胞弟黑驴贾亮等，都是绿林里的知名人士。

聚会地点就设在黄府的客厅里，黄三太为了显示自己的 气派，大门张灯，二门结彩，锣鼓暄天，鞭炮齐鸣，笙笛管 箫齐奏，好不热闹。黄三太与几个弟兄站在门前，亲自迎接， 表现了主家的一片热心。

二日之内，各路英雄到齐了，大厅里设下了盛宴。肉山 酒海，桌满杯溢，黄三太坐了主位，他起身扫视了一眼，大 厅内满满当当，高的矮的，胖的痩的，黑的白的，老的少的， 三山五岳、九江八河，黑白两道的英雄全来啦！黄三太心想， 我黄某露脸的时候到啦，往后看你们哪个还敢在我黄三太面 前说三道四。

坐在黄三太上首的是一位干巴老头，此人比黄三太大三 岁，多数人都不认识，只有在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局干过的 人才知道。此人叫一粒洒金钱胡景春，是胜的掌门大弟子， 他虽然入师门最早，可是因为嘴头子不好使，不会来事儿。因此，胜英不喜欢他，没传给他什么真功夫，不用说胜英的 金镖绝技，就是那趟八卦万胜金刀也只教给了他一半，光让 他看家护局了，很少让他出门。还是胜英的大师兄鬼见愁夏 侯商元看不下去，教给了他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西路镖头钱士忠传给他了五虎断魂枪;镇九江萧杰教给他了追凤刀。 胡景春得了这三位高人的真传，虽然没学到胜英的真东西， 可论武功，在他们弟兄之间还算数得着的人物。不过他没人 吹捧，又不好显示自己。因此，在江湖上的名望反而不如他 的师弟黄三太。今日黄三太把人们请来，虽然从内心里看不 起师兄，但在大庭广众之中还是表现了尊长敬兄的姿态，请 师兄胡景春坐了上首位。

其余的弟兄都是按着岁数的大小各就各位，黄三太什么 开场白也不说，只是让人们畅饮，人们都纳闷，心说，黄三 太这是搞得什么名堂，有道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无禄受 请，坐不安稳，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些人就耐不住了，

大家互相交换着眼神儿，不由得把目光集中在了现任都司萧银龙身上，意思是让他问问，这酒席里有什么名堂。这萧银 龙可不是简单人物，他出身富豪之家，从十三岁上就闯荡江 湖，可以说是玲珑比干心，精巧孔明窍，口巧舌能，上自天 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晓，堪称全才。 当年，胜英当总镖头时，凡外交联系都是他的事儿，镖局解 散后，他身入宦途，十几年的工夫，就混到了 三品参将之职， 他与黄三太乃是磕头弟兄，今日黄三太把他请来，意思是叫 他看看自己的能为，别看你是三品参将，我黄三太也不含糊。

箫银龙见人们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心里已经明白了， 他起身笑道：“黄三哥，今日你把各路英雄请来，.又如此厚 待，不知为了何故？有什么话您尽管说，凡到场的都不是外 人。”萧银龙这一问，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是呀，我们一直闷在葫芦里。” “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们能办到的 —定鼎力相助！ ”众人说罢之后，黄三太慢慢站起身来，他 神态自若地捋了捋颔下胡须，扫了众人一眼，傲慢自负地笑 了笑，说道：“今天把诸位请来，一不借银，二不求，皆因我弟兄离开镖局之后已有二十余载，始终未能与各路英雄相会，这祥一来，未免有些生疏了，为了切磋武功，交流感 情，才把列位请到敝舍，列位只管喝酒，来它个一醉方休。” 众人知道黄三太这是题外话，并没有说出实情，不由一阵窃窃私语。金头虎贾明直言快口，他亮开嗓门说道：“黄三哥 哎，你就别卖关子啦，把咱们的事儿说出来，省得攥着拳头 让别人猜啦！ ”贾明这一说，众人也都催促起来。黄三太本 想到了节骨眼上再说，可贾明这一起哄没法不说了，于是他 微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自我们离开师父胜英， 一直无所作为，有愧于绿林好汉，去年今日，贾明贤弟提议， 让我们弟兄几个在一年之内，作一件惊天动地之事，以表示 我们不愧是绿林好汉，如今一年过去了，我们弟兄绝非食言 之人，今日把各路英雄请来，给我们弟兄作个评判，看看我 们弟兄所做之事，够不够惊天动地，找出差距，以后也好有 个奋斗目标。列位说是也不是?”来人一听说是这么回事儿， 顿时气氛活跃了许多，有的大嗓门地喊道：“好呀，我们洗 耳恭听! ”“说说吧，听听弟兄们有什么宏图壮举！” “对， 让我们见识见识吧！”黄三太抱拳道：“诸位安静，今日既 然把各路英雄请到舍下，就不怕诸位见笑，不过在下有言在 先，十个指头不能一般齐，人的能为有大有小，所作之事未 必都能惊天动地，还望各位海涵。”听黄三太这口气，好象 胸有成竹，只是出于礼貌替别人圆款几句。杨香武听罢暗暗嘴，金头虎贾明索性来了个当头一炮，他把三角眼貶巴了眨 巴，说道：“黄三哥言之有理，一年为限做一件事是我提的， 可焚香发誓却是黄三哥带得头，一个人的能为有大有小，我 贾明有言在先，自愧不如，弟兄们不能和我相比，这要得看 黄三哥与香武弟的！”贾明这一耍赖，激怒了一个人，谁呀? 玉麒麟白俊。

这白俊是何许人也，为什么对贾明不满呢？原来这里面

有一段陈年故事。

这白俊是白玉祥之子，白玉祥与胜英是老相识，当年胜 英是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局镖头，为了捉拿盗取万寿玲珑珍 珠灯的林士佩和太仓三鼠，攻破了九龙山，林士佩从九龙山 逃到隐贤山，可这隐贤山就有一条通路，有一夫挡关，万夫 莫开之势，山寨之中又有三位能征惯战的寨主，胜英明知林 士佩蹲在山上，可是干着急，没办法。思来想去，在大刘村 请来了碧眼神佛刘士英，以给隐贤山寨主孙建章庆寿为名， 献上数名女乐，其实都是镖局的眷属，象于金凤、于银凤、 袁红玉、刘凤兰等，说明用意之后，便都同意了，只有谈笑 书生屠士远的未婚妻白菊贞不好请，她是说什么也不去。这 白菊贞是白俊的妹妹。请不到怎么办呢？金头虎贾明法， 他想了个损招，到白玉祥家去报丧，言说屠士远，也就是白 菊贞的未婚夫，在夜间追贼时，中镖身亡，这事是他亲自办 的，而且三行鼻涕，两行泪，装得还很象。白玉祥全家信以 为真，当下便打发儿子白俊保着妹妹白菊贞前去吊孝，等见 到碧眼神佛刘士英，才知道这是贾明耍的鬼招子，这等于贾 明戏耍了白家全家。白俊能不生气吗。

今曰，白俊想起了这件事儿，一见贾明要耍赖，所以， 当时就有些反感，心说：我今日非得叫你贾明当众出出丑不 可！所以起身说道：“贾贤弟，休得绕舌，黄三哥有什么惊 世之举他自然要讲，不过，这事儿是你提议的，你不能自食 其言，谁人不知贾五爷是钻云太保贾斌久之后，人称很天无 把，恨地无环铁霸王，武艺超群，力大绝伦，有什么惊世之 举就快点说说吧，我们也长长见识！”人们都知道贾明皮厚脸憨，所以，也都跟着起哄：“对呀！贾五爷说说吧！ ”越 是这样，贾明越不说，索性给大伙作起揖来啦：“诸位，我 贾明确实无能，你们就别逼我啦！ ”他这一说，惹得整个大 厅哄堂大笑，贾明象没听见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只管 吃肉喝酒。白俊放声大笑：“贾贤弟，合着你就会吹大话呀!” 白俊的话音刚落地，凤凰张七张茂隆站立起来，双手抱拳道： “列位肃静，贾五哥并不是一事未做，他与咱家劫得官船一 艘，这乃是给皇家进贡之船，劫得白银二十万两，多亏了贾 五哥的一条镔铁点钢降魔杵，少说打翻三五十人，最后乖乖 地把船留下了，这总算一件不小的事吧! ”白俊一愣神儿，“贾贤弟，此话当真?”贾明笑道：“小事一段，算不了什么。” 众人听罢，无不拍手叫好：“贾五哥，真了不起！”贾明边 吃边说：“没什么，没什么，还是，听蛮子小方朔欧阳德的 吧！”欧阳德端着大烟袋狠狠地吸了一口，冷不防冲贾明吐 去，这一口浓烟把呛得贾明差点背过气去，老半天才开口骂 道：“好你个蛮子，这就是你的能耐！ ”的确，欧阳德这条烟 袋非比寻常，烟大概杆长二尺八，烟袋锅比碗口小不了多少， 净重十五斤四两，装一锅烟能吸半天，打起仗来就是兵刃， 专点七十二道穴位，江湖上无人不知，他乃是大贼魔之后， 能偷善盗，无人敢惹。欧阳德用烟袋杆点着贾明，道：“你 不就是得了二十万银子吗？咱家就是不想费那个劲儿，你瞧 这是什么玩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雕工精巧的玉菩萨， “看清了吗，这是总督府家佛龛里的东西，咱拿它来给弟兄 们看看。”众人看罢又是一阵掌声。贾明笑道：“看来咱们 蛮子不愧是賊魔之后，真有你的，不过高兴的太早了，香武杨贤弟不一定比你差！ ”杨香武道：“惭愧，惭我一 没得金银，二没得宝贝，只是有一位进京赴任的武官碰上了 我，别的没留，我留下了他的二品顶戴。”说罢从怀中掏出 了一个珊瑚顶子，在空中晃了一下，扔在了酒桌上。众人又 是一阵赞叹。红旗李煜与金眼雕邱成把他们夜取江南绸缎庄 的事说了一遍。发誓者就剩下黄三太一人了，此时大厅内一 片寂静，众目睽睽，各路英雄把目光都集中在了黄三太身上。

黄三太微微笑道：“适才我的几个弟兄都说了一遍，我是焚香发誓者，不能自食其言，没别的，在下得来一件小小 的东西，请诸位赏识一下，算不算珍奇，自有公论！ ”众人 听到黄三太要让大家赏识一件东西，顿十眼睛一亮，都想抢 先看看，以饱眼福。

在坐的有玉面小如来闵德俊和妻子雪里嫦娥俞若梅，这 夫妻俩是被遨请来的，他们深知黄三太的为人。闵德俊想：莫非比当年的九龙万寿珍珠灯还贵重?俞若梅则想，莫非他 真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难道比当年大闹台湾岛还惊人？ 总之，在坐之人想什么的都有。

此时，只见黄三太回身取过一个黄云缎包裹，双手举过 头顶，缓步走到大厅正中，向众人打了一个转身，算是行了礼，然后大步向北山墙走去，这时人们才注意到靠北山墙有 一张八尺长的朱漆条案，条案之上明烛高烧，铜炉之内香烟 缭绕。黄三太将包裹放在条案正中，然后倒退数步,行三跪 九叩二十四拜的大礼，慢慢站起身来，轻轻地将黄云缎包皮打开，里面是一个雕龙刻凤的红漆木匣。黄三太这一连串的 动作把人们都闹胡涂了。不知他玩得什么鬼花活，只是眼瞪瞪睁地看着。

黄三太开了锁，打开匣盖，从匣内取出一件明黄锻子马褂，上绣八宝团龙，光彩夺目，满庭生辉。在座的人不由目瞪口呆，不知谁喊了一句：“好一件黄马褂！”

这黄马褂是什么东西？书中暗表，这黄马褂可非同小可，如果不是皇上、卫侍、御前大臣不得穿用，倘若能穿上件黄马褂，甭说走在大街上，就是在皇宫大院也无人敢拦，它是皇家尊贵的象征，是了不起的服饰。

清朝官吏的服装有朝服、常服、行服、西服，其中行眼分行袍、行褂两式。行袍是行军或旅行时穿用的服装，主要用于骑马；行褂要套在行袍外面，这种行褂长只到股，袖只 过肘，便于骑马和使用武器，所以又称马褂。皇帝外出时，侍卫都要穿马褂，这种马褂是用明黄色的 绸缎制成，而明黄色是皇上的专用色，故称黄马褂，显示着皇家的尊贵。

皇帝把黄马褂当成奖品，赏賜给他宠信的臣子，凡得此黄马褂者，则被视为皇上的心腹。卫侍所穿的黄马褂，那是职任所需，并非奖赏，一旦卸任，不可再穿，而赏賜的黄马褂可以永世保存，乃是一种最大的荣誉。

什么人能赏赐黄马褂呢？ 一是狩猎时，对射猎优胜者可赏黄马褂，但只能在陪皇上打猎可以穿，别的时候是不能穿的；二是对有功的文武将官可赏賜黄马褂，这是皇上给予最大的荣誉，可以随时穿用，因此，能得到了件黄马褂，这是 光宗耀袓的事情。

回文再表黄三太，他亮出了一件明黄色的团龙马褂，顿 时震惊了四座。现任参将的萧银龙起身拱手道：“恭喜三哥， 贺喜三哥，三哥大展奇才，得来这件无价之宝实乃震惊天下， 小弟感叹莫名，但不知黄三哥是怎样得来的这件稀世奇珍， 如能告诉大家，既能饱人眼福，又可让在座朋友长长见识。” 萧银龙这一说，九龙山少寨主玉麒麟白俊立即附和道：“黄三哥真乃当今英雄，小弟佩服之至，也愿三哥讲讲如何获得此宝，以长小弟见识。”众人也都跟着议论。

此时，黄三太满面春风，起身抱拳道：“三太不才，蒙 众家弟兄赏脸，光临寒舍，实令蓬荜增辉，在下这厢有礼了。” 说罢，又是一个罗圈揖，算是对所有人的回敬，众人也都抱拳还礼。黄三太又笑道：“能把它皇上的黄马褂得来，还得 感谢我的贾五弟，他若不提议每人露一手，我也想不到入皇 宫，当时我想，什么事儿才能震惊天下呢？康大不过皇上， 若能在皇宮得它一件宝物，不就算惊动天地吗？于是，我深入皇宫内院，得了这件黄马褂，并把我的鱼鱗紫金刀留在了皇宫内，明人不做暗事，就算是寄柬留刀吧！”黄三太说 罢，在座的无不拍手叫绝，只有一人肚子气得鼓鼓的，谁呀？ 赛毛遂杨香武。杨香武为什么这么生气呢？因为，黄三太的所做所为他知道得一清二楚。黄三太如何进京找彭朋，如何在马家峪盗马，如何求彭朋为他献马，如何在木兰场隐身救驾，如何哀求皇上给他个官做，康熙如何赐给了他脏马褂，杨香武都在暗中察看了。杨香武为什么要暗地跟踪黄三太呢？因为他们弟兄发誓之后，黄三太似乎胸有成竹，杨香 武料定他要找彭朋，要跟皇上拉近乎，所以，他要暗中看个究竟，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

黄三太若不说寄柬留刀，杨香武还没那么大气，他这一说寄柬留刀，杨香武再也忍耐不住了。何谓寄柬留刀？就是 在偷东西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名片，怕名片被风吹走，用刀 钉在那里。言外之意就是明人不做暗事，偷走东西还要通个名姓，任你去捉拿。

黄三太在大庭广众之中编了这套瞎话，把自己打扮成了 惊天动地的英雄，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杨香武能不生气吗？

黄三太作贼心虚，他说罢之后，把大厅整个扫视了一眼， 发现杨香武脸色不对，便开口问道：“杨贤弟为何不悦？”

杨香武道：“黄三哥，恕小弟直言，当初，咱们发誓时说得 明白，讲得清楚，要做一件绿林好汉应当做的事，可不是向皇家摇尾乞怜！ ”黄三太听罢一惊，心说，莫非说我的行为他知道了，转念一想，不可能，大概是他见到黄马褂有些忌妒。于是笑道：“杨贤弟何出此言，难道为兄入宫盗他黄马 褂有错不成？ ” “盗黄马褂没错，可要向皇上磕头讨要可就大错而特错了！ ”“杨贤弟此话差矣，你不是也劫了一顶二品武官的珊瑚顶子吗，难道也是讨要的不成？ ”话说到这里，在座的人都不知他们哥俩儿发生了什么矛盾，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谁也不作声，要听他们说个究竟。就听杨香武道：“杨香武虽然不才，还不至于给绿林丢脸，黄三哥，我问你，这四路飞虎厅御马快是怎么来的？ ”“这——”黄三太“这”了 半天没有答出个所以然来，他那张老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直气得浑身发抖。众人一见黄三太这番尊容，就知道其中有事儿，有几个好事的索性大声说道：“杨贤弟，那四路飞虎 厅御马快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说给咱听听吧！ ”杨香武一气 之下，这才说出一番实情。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