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何处栖居:岁月挡不住成长的脚步,正如世俗留不住高雅的爱情

纪实文学百家谈 2024-10-18 20:02:55

高中毕业后,父母终于决定分手。他们各奔山头。我拒绝随任何一方“拖油瓶”,并发誓再不接受他们一分钱的经济援助,以惩罚他们的自私。

在“很受伤”的日子里,我整天猫在家里写文章,而且投稿屡屡中的,每收到样报(刊),我都重新展望“作家”的头衔离我还有多远,我想当作家,很想。

水蓝一家就是此时搬到我隔壁的,那是两间旧平房。水蓝随之转入我的母校读高二,她的父母是从事捕捞业的渔民,刚为买船背了一身债。不过水蓝说,要是收成好,那些债一年内就能还清;她还跟我讲起收网时鱼虾乱蹦的喜人情景……

那个星期天的早晨,我们在公共水池边洗漱时谈了很多,水蓝清贫而不失温馨的家令我羡慕得有些伤感。迎着金色的霞光,我看见她纤细高挑的身影已凸现些许固态的涟漪,明亮的眼睛一眨就能在空中留下两行轻灵的诗句。她的美让我忽然心生狂乱。

一天,我正在家里写东西,水蓝敲门进来。她从学校带回一本作文选,指着其中的一位作者向我求证“如有雷同,实属巧合”。我笑而不答(我好久没笑过了),找出那期用稿通知递给她看。水蓝顿时惊呼“失敬”。后来,我还几次被母校的文学社请去开讲座,水蓝每次端坐前排听得如痴如醉。再后来,她便常拿着自己的习作,一脸崇拜地请我“斧正”,我也乐得云里雾里在她面前故弄玄虚。沉闷的青春终于被水蓝撞出风铃般美妙的叮叮当当。

想不到不幸也会传染。一年后,水蓝的父母在海上失事。水蓝经不起打击,高考落榜了。

孤苦的身世使我们惺惺相惜,我经常帮水蓝干些体力活,水蓝则帮我洗衣、做饭、织毛衣。我喜欢她用小手在我身上比划尺寸的感觉,柔软而温馨。在心境特别凄凉的日子里,我们的互助终于擦出爱情的火花,它让我们感到温暖。

其实,水蓝肯跟我“谈”,更源于一种崇拜。她对我写作上的未来充满信心。一天,北京某著名文学院寄来一纸通知书,让我去读“未来作家班”。水蓝激动得笑泪纷飞说,去!

我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喜悦。我拿不出8000元学费。水蓝一眼洞穿我的心事,说,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水蓝瞒着我,破釜沉舟地卖了自己的房子,刚好8000元。她来给我送钱时,手里拎着一只箱子,一副要搬家的样子,我思潮翻滚,边责怪她“要卖房也该卖我的”,一边暗自思忖她是否想搬来与我……水蓝红着脸说,你的房子比我新,卖了它……咱们……将来住哪?

水蓝的话让我“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我一时兴奋得口吃,抢过她的箱子就向卧室拎:“这样也好……只是,咱们……得换张大床了。”

水蓝娇嗔地按了一下我的脑门,说:“你想到哪去了,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水蓝拎着一箱子的希望去了广州。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她要靠打工为我提前挣好第一个月的生活费,她的深谋远虑继卖房之后再次令我热泪盈眶。

水蓝在一家净菜配送中心当了一名消毒工,她的工作是把切好的成菜浸在消毒水中搓洗消毒。

开学一周后,我收到水蓝的500元汇款。以后月月如此,雷打不动。500元要在高消费的北京应付吃饭、穿衣、买书、办证……一应正当开销,实在勉为其难。水蓝几次在信中问及钱够不够花,我都一直含糊不答。我想,倘若她在能力范围内多寄一些固然最好;万一500元对她已经不堪重负,我再主动索加,岂不是逼她学坏——在广州,漂亮女孩想挣点“活便”钱,那还不是机会多多。

一晃两年过去了,为了节省路费,我和水蓝竟没见过一次面。在频繁的通信中,思念像扯不开的云朵,把爱情的天空烧得霞光灿烂。

没想到元旦时,我能搭室友表哥的车去广州一趟。我找到了那家“中心”。我向财务室的一位会计打听水蓝所在的消毒间。会计放下正在整理的工资账目,说,消毒间不让进,你坐下等吧,再过10分钟就该下班了,她会来领工资……

我看见账簿上水蓝的工资为720元,而她的同事们大多只有400多元。会计告诉我:“我们这儿有几家搞净菜配送,竞争很激烈,所以利润微薄,工人工资相应较低。但也是多劳多得,像水蓝每天都加班,所以她一直拿得比别人多……”

我的心情忽然沉重。曾经收到的20多张汇款单,雪花一样开始在我眼前飞舞。它们搅乱了我准备好的满腹浪漫。恍惚中,有人柔柔地在叫我的名字,定睛一看,是水蓝。

两年多不见,水蓝更漂亮了,而且居然窜了一大截身高,像莲花一样迎风袅娜。只是,她的衣着明显落伍,身上绑缚着学生时代的旧格子呢大衣,又瘦又短的尺寸与她丰满修长的体态,构成一种辛辣的滑稽,让我一阵阵心酸。

水蓝。我轻声道。并去拉她的手。但有痛感电流般沿着指尖穿向心脏。记忆中的柔软质感已不复存在,消毒水将她的手侵蚀得粗砺不堪,像山里男人的脚板。风一样的感动迷住双眼。我不顾一切将水蓝拥入怀中。双唇沿着她细软的发丝,一路摩娑,一路怜爱,一路无语凝噎。水蓝完全失去自我,听凭我将她拥得更紧更近,一直贴向内心……

我在广州只能逗留2小时,在人来人往的厂区里,我们的话题聊得隔靴搔痒。水蓝没忘了当面问我500元够不够花,我连说够了——我还能说什么!水蓝深情地看着我,让我有困难要吱声,有成功要与她分享……我一一应允。

分别时,我告诉她,在接下来的半年内,我可能较少写信给她,因为我正在写长篇小说,又没有电脑,每改动一次,就得重抄一遍,所以会很忙,让她千万自己保重。水蓝噙着激动不已的泪说:“我等着你的作品问世!”——她用的是“问世”,那份神圣让我倍感任重道远。

回京后,我整天沉浸在自己设置的情节中,奋笔疾书。其间水蓝来过一封信,大意是她已“跳槽”到一家服装公司去了。那时我正文思泉涌,也没细看究竟,只记下一个呼机号,便随手将信放在一边,直到凌乱的废稿将它淹没。不久,我收到水蓝的7000元汇款,让我买台电脑。这才令我有所警觉:短短3个月,她能挣到7000元吗?“跳槽可不能“跳”进火坑啊!我对水蓝的生活充满疑虑和担忧。

一路匆忙地如期毕业。我20万字的长篇小说《乘风破浪》终于定稿。这是一部反映国企改革的小说,为了艺术真实,我曾多次到一家棉纺厂采访。学院的老师们一致认为它“真实感人,紧扣时代脉搏”。经他们推荐,有一家杂志社愿意为我连载发表,稿酬1万元。而与此同时,一家电视台却愿以2万元买我的书稿改拍电视剧。

何去何从?

坦白说,为了“作家”的梦想,我应该与出版社合作,从此开始积累写作成果,以期“著作等身”;而从经济角度考虑,卖给电视台无疑更实惠,这样立马可以多挣1万元!这些年,我几乎成为水蓝的累赘,我不能永远靠她养活。然而,多挣1万元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在于“改拍”。那位电视台的编剧明确表示,为了增加“卖点”,他要为我笔下的那位“公仆”型厂长安排一段婚外恋——而我认为,这是一种恶俗的手法,它会削弱主人翁身上的正气,也会大大降低我作品的品位。但如果要多挣钱,就只有忍受这种摆布。

犹豫中,我来到广州。我想听听水蓝的意见。毕竟这部小说也凝聚了她的心血。同时,毕业恢复了我的自由,我决定就此与水蓝朝朝暮暮。

谁料,半年不见,此水蓝已非彼水蓝。她成了一所成人艺专的签约模特。每天听凭那个叫东的大胡子美术教师指挥,以不同的姿态裸坐(卧)在许多学生的视线里,供他们描摩作画——她在当“裸模”!

震惊与羞辱让我怒火中烧。我不明白水蓝何以如此开放前卫。这一瞬间,我对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失去自信,对她的生活现状作出种种不齿的猜测——如果不是风月一族,她怎能如此坦然地充当许多人意淫的靶子?我不相信世上会有坐怀不乱的男子。美貌的水蓝鲜藕一样陈列在那样的“课堂”里,必然引领着荒蛮和淫荡。我甚至听见有人在耳语:呶,他就是水蓝的男友,对不起,我们“先睹为快”啦……

我的尊严受到了最不堪的践踏!

重逢的喜悦在水蓝眼里稍纵即逝,因为她看到了我脸上的剑拔弩张。我们为“尊严”与“艺术”而展开一场舌战。水蓝忽然恍然大悟地问:“你在怀疑我的贞洁?”

“……”我欲言又止,心中的答案似是而非。如果她不爱我,为何一直在帮我,如果她爱我,又为何不考虑我的感受——我想,每一个有自尊的男人都不会对女友的这种行为无动于衷,哪怕所有人都相信她的贞洁——这已不仅是贞洁的问题。

水蓝已恼羞成怒。——可怜的执迷不悟!

我和水蓝的观点很难统一,正如神经科的医生与精神病患者之间的交流,分歧的确存在,却不能放弃治疗。水蓝毕竟是为我才背井离乡,一步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她已麻木到不能觉醒的地步。我不能看着她继续沉沦而坐视不管,我决定把水蓝“赎”回来。

我将凝聚我全部心血的《乘风破浪》卖给了那家电视台。网上发稿,电汇付款,2万元很快到手,刚好够赔水蓝的违约金。收到这笔钱时,我听见书稿在别人的宰割下发出逼良为娼的哀嚎,心就痛不欲生。

可是水蓝拒绝悔约。得知这笔钱的来历时,有一种东西在她眼中迅速枯萎。她冷冷地说:你好可怜!

——她竟认为是我可怜!

我忍无可忍。让我狠心卖儿一样挣来的2万元钱派不上用场,真是丧尽天良。我骂她“不可救药,寡耻鲜廉”。

水蓝不再呼应我的狂躁。她的眼里浮起一层轻蔑。这种眼神让我相信她很清醒。她开始平静地讲述三年来的打工经历,讲她怎样为养活两个人而在消毒间里干得两头不见天;怎样为更快挣够买一台电脑的钱而胆颤心惊去应聘服装模特;又怎样歪打正着在服装公司的一次新品展示会上,被东发掘去,成为艺专的签约人体模特,拥有高达4万元的年薪……

“以前,我只为你一个人而活,因为我希望自己的未来有所依托。但我渐渐懂得,一个没有精神追求,不求人格独立的女人,她的婚姻是盲目奉献和青春美貌所不能维系的。我从不怀疑你有成功的一天,所以我更需要以自己的成功去谐调我们之间的平衡和平等。我并不觉得做廉价劳工就是高尚,做人体模特就是卑贱甚至下流……

“贫穷不是光荣。我以另一种劳动获得更多的报酬,并没有错、既然你鄙视我的职业,我也不想再玷污你的纯情与高贵,我们分手吧!”

水蓝的话令人无可辩驳。这种结果我应该预料得到,但分手却不是我的初衷。我承认,我错怪了她,那是因为我太在乎她。我请求水蓝,原谅我,我们回老家去吧,那里有我们美好的过去,也可以开创我们更美好的未来。

水蓝凄然一笑:“‘未来’?我们还有未来?你的作品曾是我期待的未来,也是支撑我在逆境中生存的唯一信念。可是,你把它卖了,把我们的未来卖了,而且,是为了阻碍我的追求,污辱我的人格!你还有资格谈什么未来?”水蓝的脸上落泪激越。

“……更可笑的是,你仍然不能接受我的职业,就用‘回家’让我放弃它。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我无言以对。分手已成定局。受到伤害的明明不是我,我却感到万劫不复。我一直信心百倍地用写作的“网”打捞爱情的“鱼”,没想到却以“鱼死网破”的结局结束我三年的漂泊。那种一事无成的空虚已是言语不能描述,只觉得似有一股“嗖嗖”的冷风裹挟而来,我的身体随着盛夏第一片早黄的树叶飘摇着,几欲跌倒。

我花两年时间努力将水蓝忘记,但没有成功。那双柔软的小手时常探进我梦中,忽地伸手去拉,却醒了,一声叹息后便辗转无眠几次想写信给她,却又没有勇气。

忽听说水蓝和那位叫东的美术老师结了婚。“怎么可能呢?东会娶一个‘裸模’做新娘?他的学生会怎么想?”我在心里慌张地否定着。

就这样疑惑和烦躁着。在思绪像蛛网般混乱的日子里,信手翻开一本过期的文学评论,目光忽然被一句话绊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语予《红楼梦》”仿佛一鞭子抽向我的灵魂。我相信水蓝的婚讯是真的了。酸酸涩涩的滋味漫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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