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大城市里机会多,张晓芬进城后想要靠美貌给自己赢下一片天。
当有钱又有颜的男人靠上来,她决心要紧紧抓住。
一个不行,那就两个!
舞蹈室热气弥漫,张晓芬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窗往里看。
几个穿蓝白色练功服的女孩在一旁压腿,透明玻璃上起了层水雾,是她们努力的痕迹。
张晓芬穿着一身最简单不过的衣服,看不出款式,扎马尾,脚上的鞋子泛了黄,不断挪动的脚出卖了她的局促不安。
老黄眼睛一扫,心里有数了。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她们——都好厉害。”
张晓芬看着在她面前高高踢起大长腿的美女,由衷说道。
“刚来时还不如你,你看见她那张脸没,花了我五万块,从额头到下巴,都是科技与狠活。”
张晓芬听了,一下子捂住下巴,她就是想来赚钱,可没想过要动刀子。
“放心,你比她基础好。”老黄往后一退,仔细看了看她,“天然美女。”
一句话,说出了自己舍得花钱,又将张晓芬捧得高高的,老黄见时机成熟了,问:“能签约吗?”
张晓芬还在犹豫,舞蹈室的门开了,授课老师像蝴蝶一样飘过,带出一阵馨香,女孩们的欢闹声也一并传来,张晓芬听见她们说,等今天的课结束,一起去喝下午茶。
张晓芬干巴巴的嘴唇动了动,听见一个不太像自己的声音说:“签!”
“丑话说在前头,前期训练会有点苦。”
“没问题!”
张晓芬来自全国有名的贫困县,最擅长吃苦。
“还有一点,合同五年起签,咱们前期都是高投入,不能让你薅一把就走,起码把我给你投的钱赚出来,行不?”
下节课是古筝,女孩子们鱼贯而出,去到另一个房间,不多久,传来流畅的乐曲声。
五年。
张晓芬笑了,太好了,接下来的五年她有去处了。
虽然想得明白,可等签约时,张晓芬还是犹豫了。合同三页纸,包含了甲乙双方的责任义务,见她犹豫,老黄把手中的笔一搁,沉声说道:“你这就没意思了,签不签给句准话,你要不放心,我给你找个律师,合同咱一条一条过。”
老黄这样,张晓芬反而不矫情了,她一咬牙,赶忙把字签了。
老黄甩着合同回到办公室,刚坐在椅子上,牛俊峰就冲了进来。
“怎么样老大,事办妥了吗?”
老黄把合同丢过去,“自己看。”
“你可以啊,老大。”
牛俊峰拿过合同看起来,“诶,怎么是演艺合同?”
老黄听了,从他手里抽过合同,顺手敲了敲牛俊峰脑袋,“你傻啊,不签演艺合同,难道告诉她我想让她怀孕生孩子?”
“这倒也是。不过张总说了,他这事儿比较急,您看这——”
牛俊峰表面上是小弟,手里有大把资源,跟张总关系蛮好,他催老黄,实际上就是张总催老黄。
“放心吧,到年底,稳了。对了,你一会儿找她拿一下身份证复印件,别忘了咱们都是怎么操作的,一定要手持身份证拍一张,结束后让王姐带她去宿舍安置,就304。”
牛俊峰看了看合同上歪歪扭扭的签名,心想一看就是个没文化的,他提前看过照片,想起那张白嫩素净的脸,笑了笑,“黄哥,您可真是雷霆手段啊。”
老黄随手拿起旁边的东西丢过去,“快去吧你!”
张晓芬跟着牛俊峰,知道他是管理演艺部的领导,态度更加谦和,她听了牛俊峰的话把身份证拿出来复印,又手持身份证拍了正面侧面照片,然后跟着一个被叫王姐的女人来到宿舍。
“练功服和洗漱用品去后勤部领,你去办一张工行卡,正式上播前每月会有补助,当然以后要从你薪资里扣。还有这屋子姑娘们脾气大一些,不过这也是好事情,等你上播了,什么人都有,反正都是受气,那不如早点开始磨练。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准时上课!”
告别王姐,她心里那股劲儿在看见宿舍杂乱的环境后泄了下来,窗外有一颗高大的香樟树,树上有蝉不住地鸣叫。
刚来苏县时,她在一个餐馆打了几天工,有个客人喝醉了,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张晓芬还没学会忍耐,破口大骂。
男人恼羞成怒,挥舞着巴掌冲过来,是老黄帮了她。
老黄说,帮忙是顺手,他就看不惯人对美女不客气。说起帮忙,他那个招美女主播,做好了,一天比在这儿一年赚得都多。
张晓芬工作没保住,却也没敢搭理他,老黄见状,把一千块拍桌上,“姑娘你这样,我不缠着你,你拿身份证给我看一眼,我看你是不是骗子,不是的话,这一千块给你,你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什么时候想来工作,就找哥。”
什么骗子不骗子的,张晓芬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却也觉得自己运气好,餐厅服务员跟女主播,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到了傍晚,她就知道王姐说得这屋里人脾气大是什么意思了。304有四张高低铺,上床下桌,按理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可张晓芬来得晚,她那张桌子和床上都堆满了东西。她问别人是谁的,没人搭理,等她自己动手收拾时,其他三个人都冲了上来,一面摁着东西不让动,一面说她一个新来的还这么豪横,是不是跟老黄睡了?
不知是谁趁乱打了她两巴掌,最后吵到王姐来了。
她一进来,屋子里就安静了。
王姐的眼神从四人身上扫过,像淬了毒,张晓芬心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下午见面时,王姐还很和善。
她眼睛盯着她们,嘴角扯出一个冷漠的笑,“怎么,都长本事了?你,胸刚隆完没几个月吧,还有你,脸上那堆东西花了三万八,你就更别说了,从头到脚都是整的,要是真打起来,一用力,可就白费了。”
见其他三个人都不吭声,张晓芬怕以后日子不好相处,于是站出来打圆场,谁知她话还没说完,王姐眼神扫过来,“还有你,消停点儿!”
到了夜里,张晓芬摸了摸脸上肿起的包,摸黑儿去冰箱找冰块冷敷。
爸妈带着弟弟在城里打工,她从小到大是爷爷带大的,家里穷,她一个女娃娃,免不了受委屈,这样的日子,她早就习惯了。
刚回床上,那个叫什么肖红的室友回来了,她哼着曲,看起来很高兴。手机不断闪烁,她坐在那里回信息,一回头,看见张晓芬直愣愣看着自己。把她吓得尖叫起来,手机差点甩飞。
“你干嘛!”
“我、我拿了点冰块。”
其他两人也被吵醒了,打开灯,看着她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晓芬连忙道歉,肖红咯咯一笑,“道什么歉,我是刚下班,还不能说句话了?”
说着,没等其他人发话,立马拿出手里的奶茶和烤串儿,“来加餐。”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舍友突然热络起来,张晓芬被推到一边,三个人三杯奶茶,她只有看着的份儿。
从她们聊天里得知,这里的人培训期结束后就会分到自己的账号进行直播,等赚的钱能把公司垫付的资金覆盖后,就能分成,合同到期,可以选择续约或者不续约。
那要是合同到期钱还没赚够呢?
张晓芬心里有个疑问,忍不住说出口。
黑暗里不知道是谁“嘁”了一声,“当然是续约了,合同都写了!”
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第二天一大早,张晓芬来到培训中心,遇见老黄。老黄看了眼她脸上肿起的红印,“处理下,别影响其他人。”
进了公司,老黄收起热心大哥的面孔,一脸严肃,张晓芬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一天下来,张晓芬上了一节形体一节声乐两节舞蹈,骨头都快散架了。洗澡的时候发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像被人打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月,她已经能很好地跟上老师节奏了。
“嗯不错,很有天分。”老黄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欣赏。
“就是你这张脸,哎牛俊峰,你看她脸是不是有点大?”
牛俊峰刚从外面回来,身后跟着四个一米八多的小伙子,面容帅气,像T台上的模特。
他们也跟牛俊峰一起盯着张晓芬看。
“是有点宽,这儿,还有这儿,削一削,太阳穴再垫一垫,妥妥大美女啊!”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看。”
四个人里有一个人替她发声,晚饭时张晓芬知道了他的名字。
惟一,元惟一。这名字真好听。
张晓芬春心动了动。
不止她,四个人的到来让公司所有女主播心思都活动起来。
老黄看起来是个老板,实际上欠了一屁股债,人穷志短,这才剑走偏锋弄了个经纪公司搞直播。
牛俊峰口中的张总,是公司最大的股东。
他手里没资源,想要来钱快,就让手底下的女主播搞擦边。
一个个花儿一样的女人每天在直播间对着脑满肥肠的老男人喊哥哥,直播结束,还要跟榜一大哥谈情说爱,私底下都说简直是跟猪在谈恋爱。
见到年轻帅气的,怎么可能不心动?
张晓芬也心动,但她的心动不一样。她只喜欢那个叫元惟一的,第一次见面时,他维护过她。
他跟别人不一样。
“黄哥,我这主意不错吧?”
牛俊峰看着培训室里更加卖力的女主播们,很得意。
这些小姑娘他们都筛选过,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实际都是穷苦出身,没背景,没见识,稍微动动脑筋,就能牵着鼻子走。
这些年,直播行业越来越不好做,尤其他们这种擦边主播,国家管控越来越严,随时有封号的危险。
当初为了扩大规模,老黄吸引了一大批外部资金,又为了还债,将股份让出去很多。现在,明面上他是老板,实际上对公司的控制力越来越低。
背后大老板发话,他不得不听。
可是他们要做的事,违背公序良俗不说,简直就是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稍有不慎,手腕上的大金表就会换来一副银手镯。
半年前,张总带着一个人找到他,说他这边有个事儿,需要老黄协助。
起初,老黄看那人脑满肥肠的,以为他不过是想找几个姑娘出去喝酒吃饭,等他们把计划一说,老黄连呼不行。
不行?
张总看着老黄,抬起头笑着问坐在角落里的牛俊峰。
“俊峰,我给你投家公司,老黄位置让你坐行不行?”
行——不——行?牛俊峰心里盘算一下,高收益高风险,这事儿他可干不了。
看出他的犹豫,张总气得笑了,一双胖手把桌子拍得啪啪响,“你们俩怂货,我不管,这事儿给我搞定。”
说着,张总转了转手中的串,“老黄你放心,你跟我好几年了,事成了,不会亏待你。”说着,张总伸出三个手指头,“我给你这个数!”
张总走了,留下老黄和牛俊峰这对难兄难弟。这些年虽然两人做的不算是正经生意,可到底没亏待过手底下的人,他们找主播,都是事先说明,不坑不骗——虽然有些不平等条约,但都在合理范围内。
谁家合同没几个坑呢?
可是现在,上头居然动起这种心思。
老黄心里不得劲儿,却也不得不说牛俊峰这事儿干得漂亮。
他们刚开始的计划是找人参与打榜,没几个人能抵挡帅气榜一大哥的关爱。两人私底下一缠绵,这事儿就成了。
那样虽然安全,可以完全从这件事中把自己摘出来,却投入大,时间上也不可控。
张晓芬是老黄千挑万选的的目标,可以说张晓芬在餐馆工作几天,他就在一旁蹲了几天,经过她的观察,这小姑娘在苏县无亲无故,也没啥朋友,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他跟老板套话,说自己家有个侄子,想找个踏实过日子的对象,问张晓芬属什么的。
“好像是......好像是......属虎!”
“您确定?”
“确定!98年的小姑娘,确实属虎!”
老板这么一说,老黄放下心来,继续守着。又蹲了好几天,终于让他逮到这么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把人带了回来。
光带回来还不行,日子过得飞快,张总给的截止日期就在年底。现在弄了几只开屏的花孔雀回来,这些女孩自己就会往上贴。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放心。
起初老黄还担心张晓芬不上套,牛俊峰这张臭嘴可是帮了大忙。
他爱挤兑人,说张晓芬胖,说她脸大,说她胸不够挺,还说她说话土里土气......
每次说,都引起周围人一阵奚落,只有那个叫元惟一的,每次都是默默反驳。
刚开始牛俊峰特别看不上他。
小样,牛什么牛,还不是靠出卖色相!可是后来经老黄一点拨,他这张臭嘴越来越变本加厉,张晓芬脸色越来越难看,而那两个人呢,居然真的越走越近。
今天是培训期最后一天,短短两个月,张晓芬已经完成第一次蜕变,原先的大土妞练出了天鹅颈。就连老黄看向她的目光也充满了欣赏。
可惜啊,可惜!
张晓芬看不明白老黄眼底的意味,她只知道,从明天起她就能上播了,上播意味着赚钱。
培训期间待遇虽好,但一分一厘都是要还的,张晓芬已经决定了,用两年时间还钱,三年时间赚钱,等合约一结束,她就换地方。社交媒体上面容姣好的“名媛”是她的梦想,那样众星捧月的日子,想想就觉得美。
快了!她安慰自己。
事实证明,理想跟现实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直播到一半,张晓芬高昂的斗志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着屏幕上越来越不堪入目的留言,强撑着让别人看不出异常,这时候身边还不断有人提醒她,注意表情。
一场直播,身心俱疲。尤其到了十二点以后,直播间人数飘忽不定,牛俊峰频繁示意,让她把衣领拉低,每当这时,直播间流量会冲击出一个小高峰。
不光如此,还有人一直留言,说主播长得不够美,胸不好看,头发像枯草,问她是不是难民营出来的。这时她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主播选择借款整容,又为了还款留到了五年以后。
一般人很少能扛得住这样的打击和评价。
最令张晓芬难以忍受的是,牛俊峰居然事先没打招呼就把元惟一他们喊来,说从男人角度看看,张晓芬还有什么需要提升的。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到最后,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把直播做完,回到宿舍,她觉得自己的筋骨松松散散垮在那里,精气神儿都散了,想哭都哭不出来。见她这样,就连平日里习惯对她冷嘲热讽的室友也变得安静。
黑暗中的沉默将张晓芬内心的孤寂无限放大。室友秦兰兰躺在床上,想起自己第一次直播时,同样不堪入目的留言和被迫拉低的衣领。
“会好的。”似有若无的一句话搅动了宿舍里的空气。
“会习惯的。”
“没事的没事的,万丈红尘,咱们权当是体验一遭。”
不知道从哪张床上响起了抽泣声,接着有人应和,张晓芬的眼泪终于无声滑落。
每次宿舍里有新人第一次直播,那种站在分岔口的感觉又回来了——直播第一次结束,公司会给一次做选择的机会,走,或者留!
走的话连本带利把培训期间的费用还掉,留的话万事好商量。
所有人都会后悔,却从没有人选择离开,从来没有!
张晓芬躺在床上,看着从天边透出来的光,一点一点,直到蹦出个硕大的太阳。跟培训期不同,上播后要昼伏夜出,生物钟全乱了。
最乱的还有她的心。
张晓芬曾以为,直播么,无非就是对着镜头撒个娇卖个萌,唱首歌跳支舞,跟姐妹聊天没什么不同。可是当她坐在直播间,突然觉得自己像盘菜,被不认识男人挑三拣四的那盘菜。
老黄办公室,张晓芬坐在对面。
“黄总。”
一开口,老黄就知道,这事儿大概稳了——要走的人不会这个语气跟他讲话。
“说吧,要走要留?”
“我要留下。”
张晓芬几乎没犹豫,说出了那个答案。
“说吧,为什么。”老黄翘起脚,眼神向后瞥了瞥。没见过这么干脆的。很多人都是犹豫半晌,最后才选择留下。
“因为穷。”她的坦诚倒是让老黄一愣。
张晓芬眼底露出决然神色,“黄总,您知道我昨天直播结束后回到宿舍,心里在想什么吗?我觉得屈辱,真他娘的屈辱!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不干了!可是后来,我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我老家也有那么硕大的太阳。”
说着,张晓芬目光变得凄然。
“等太阳升起后,我起床洗漱,来到餐厅,餐厅里有一整排自助餐。
您知道在老家,我每天天不亮就去半山腰打猪草,回来后混上豆饼喂猪,等喂完猪,太阳快出来了,我就靠在墙边儿等天亮,怀里揣着的半块馍馍,那是我的早饭。”
老黄也是苦日子出身,他听进去了,突然对眼前这个小女孩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怜悯,“不再想想?欠款的事,我可以给你宽限一段时间。”
“不了,”张晓芬摇摇头,“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绝不!卖笑又如何,反正这个社会笑贫不笑娼!”张晓芬手指甲死死扣住手心,说出了这个在心里缠绕千百遍的理由。
她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的。
“Ok,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六点准时等你直播。”
张晓芬前脚刚走,从办公室里间蹿出来一个人。
“你等等,哎你别急!”牛俊峰也跟出来。
就在刚才他俩谈话时,牛俊峰押着元惟一躲在办公室里间。
“俊峰,等等!”
老黄喊住牛俊峰,牛俊峰不明白,还想去追元惟一。
“过来坐!”
“他、他要跑了!”
“你是不是傻?”老黄把牛俊峰拦下来,“你让他跑啊,留这儿干嘛!”
“也是。”牛俊峰拍拍脑袋,在老黄对面坐了下来。
“他已经知道张晓芬是什么人了,宁可坐在宝马里笑,也绝不坐在自行车上哭,明白这些,也就能放下最后的顾虑。你以为他真的是沉溺于情啊爱的,他是给自己个理由,突破人生底线的理由。”
剩下的话老黄没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年轻人的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靠利益把人捆住,才能长久。
元惟一眼睛血红地跟了出去,没一会儿就追到了张晓芬的背影,他本想过去拉住她,又觉得自己没立场。
毕竟从始至终,张晓芬都没明确表达过对自己的喜欢,那些元惟一以为的暗渡陈仓,也都是自己从张晓芬的话里拼凑出来的。
昨天直播时,元惟一被邀请去现场观摩,看见张晓芬在镜头里搔首弄姿,他气得咬牙切齿,可是那又如何?
老黄手里的合同中明确写到,乙方张晓芬欠甲方黄耀德人民币共八万元整。
八万块,困住的不仅仅是张晓芬。
元惟一想起他亲手签下的借贷合同,利滚利,已经不是一笔小数目。再回那个地方,他几时能把钱还上?
刚才在办公室里间,如果不是牛俊峰摁住他,他几乎要冲出去了。
可是冲出去之后呢?
现在看来,他得感谢牛俊峰,否则,冲动之下,很难收场。
元惟一看着张晓芬脚步轻盈地往宿舍走去,一颗心翻滚,滚出两个自己。
两个自己两条路,每一条,都万劫不复!
就在他决心扭头回去的时候,张晓芬似乎突然察觉什么,扭过头来,夕阳下,她看见元惟一站在身后,浓密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重重的阴影,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张晓芬!”一看见那张脸,那张平日里或恬静或冷淡的脸,想起她在直播间笑成那种模样,元惟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你为什么不选择离开?你明明......可以......离开的。”
张晓芬停下脚步,心头疑惑一闪而过,突然间都明白了。
“你听见了?”她问。
“对,我都听见了!”
“所以呢?”张晓芬步步紧逼,“我要对你说抱歉?你凭什么?元惟一,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配有感情的。”
说着张晓芬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当然,你长得好看,要是寂寞,可以来宿舍找我。”
元惟一觉得心空了一下,又被某些东西填满。他要到了,那个不得不做的理由,他要到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开心?
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直到夜幕落下,园区里的灯亮起,元惟一才重新回到老黄办公室。
“我做。”
“Good。”老黄后退一步,像打量商品一样打量他,心想自己真他妈的是个天才,居然想到这么个好主意。
老黄招招手,元惟一凑过来,他趴在他耳边说:“这事儿要保密知道不?做得好,你还贷我交差,咱们大家都好,万一......总得有人负责。”
“是。”元惟一额头沁出汗来,老黄又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一切按计划来,我保准你没事。”
没过多久,张晓芬就习惯了直播间的节奏。
牛俊峰一句话救了她。
“你就当演戏,坐在镜头前的是Emilly,跟你张晓芬有什么关系。”
是的,张晓芬有了英文名,叫Emilly,人设不是人穷志坚的村妇,而是留学归来自由洒脱的女主播。
“瞧瞧,她这一笑把直播间里的人都钓成什么了。”
张总盯着屏幕,跟身边的人说。
那人周身似乎总有一团黑气,格外沉默,张总看了他一眼,敛起笑容,看向老黄。
老黄会意,低下头,说事情已经在办了。
“人挑好了?”
“挑好了,要不要带来给您过过目?”
那人目光终于抬起,落在老黄身上,张总见了,立马呵斥道:“蠢材,你不如敲锣打鼓昭告天下!”随即,又攒起笑容看向那人,“对不住了罗总,他们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心里没底。”
“哪种事啊?”
罗总声音凉凉的,张总浑身一激灵,“没、没什么,直播,我说直播。”
“快点,腊月之前,我要看到报告单。”
罗总走了,留下老黄和牛俊峰面面相觑。张总把人送到门口后又折回来,问他俩有没有什么办法。
“张总,这男欢女爱,咱也不能摁头来啊。”
“怎么不能?”罗总走了,张总脸上再无一丝谄媚。
老黄想起张晓芬说过的话,晨雾中的半山腰,带露水的猪草,心里的慈柔心又不合时宜泛滥,他发誓一般,“我先想想办法,不行的话再说。”
“要尽快!罗总的事耽误不得,你总得给他点时间。”
张总脸上重新浮现笑意,说明警报解除,老黄把椅子拉过来,坐在张总旁边,问道:“罗总那么大能量,不需要多少时间,您让他摁头来就行啊。”
“蠢材!你有多少能耐,让我去安排他?”
“我就奇了怪了,医院里那么多现成孕妇,他想要,随手砸点儿钱,哪个不随他揉搓,怎么就看上了这个张晓芬?”
“刚开始我也疑惑,后来问了个懂行的,这跟什么生辰八字、五行都有关系,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盯那么久。”张总声音压下来,“有钱人么,干什么都喜欢私人定制。你们麻溜儿的想点办法,钱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把事情做成。”
下了播,又快是清晨了,今天收益不错,有两个人似乎杠上了,在直播间争起了第一,各种打赏不断,一场直播下来,张晓芬突破了新人日收最高纪录。
“不错么晓芬,跟哥说说有什么秘诀。”
“哪有。”张晓芬习惯了直播间节奏,言语间带着娇俏,老黄心里一酥。
“你也别谦虚,我看了昨晚那场直播——”老黄故意拖着长腔,“非常豁得出去。”
一句话,张晓芬脸色都变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老黄就像没看见似的,接着说道:“你也脑子灵活点,看看榜单里排名靠前的都是什么人,想办法把人留住,说不定以后我还得喊你一声晓芬姐。”
一句话又把晓芬拉了回来,直播久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老黄,她犯不着。
不过有一点老黄提醒了张晓芬,她要趁男人上头,好好捞一笔。
可是等她看见榜前名单,愣在那里。
榜一:罗总
榜二:元爱惟一
至于榜三是什么,她已经不在意了。
这个名字这么有指向性,昨天晚上她竟然没想到。
张晓芬不信什么巧合,横冲直撞来到元惟一宿舍。他刚起床,要去培训。
“说吧,怎么回事?”
她把手机拍在桌子上,其他人一看,借口要上课了,纷纷退了出去。
“什么怎么回事?”元惟一拿起手机,愣了一下,随即无所谓地笑了。
“是不是你?”
“你希望是我,还是不是我?”
“有病!”
张晓芬推门而出。
没承认没否认,模棱两可的回答将她潜藏的心思勾出来,像一声惊雷,炸开了。
她、她当然希望是他。
元惟一没追出来,张晓芬回到宿舍,吃了两片褪黑素后蒙头大睡。这一天什么都没发生,却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罗总和元爱惟一这两个账号的主人都是牛俊峰,他这么做,不是想现在干什么,而是想给以后上一道保险。
不过,要是他知道自己注册两个新账号打榜有这么大的威力,早就弄了。
“哎吆,小伙子长得真不赖。”
一双肥厚大手从他腰间穿过,摸在他胸膛上,脸上火一般烧起来。
“还害羞了。”
手带着主人欺身上来,张凯眼前出现一张猩红的嘴唇。
“啊!”他从梦中醒来,汗水浸湿衣衫,湿漉漉。
是梦。
张凯睁开眼,想起来自己住的是职工宿舍,不是白马会所包间里面。他从床上爬起来,洗了个澡,换上衣服。
镜中的男人留着干净清爽的毛寸,剑眉星目,穿得也得体,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说了句“元惟一加油!”
元爱惟一的名字出现在好几个女主播打赏榜单里,富二代乔装混入公司从底层做起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一切都指向元惟一。
他搬出四人宿舍,住到与公司隔着一条河的公寓里。
这一变化,无疑正面回应了这段时间的蜚语流言。
元惟一,不一般!
最近,张晓芬烦躁得很。她总是想起第一天下播后那个早晨,橙红的朝阳提醒她外面的日子很不好过,她几乎毫不犹豫选了这条路,可是现在看看,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如果当初她回过头,紧紧抱住元惟一,说出自己的不得已,或许现在还有回转余地。
可现在,一条河泾渭分明,将两人隔开。
还有罗总。
对,还有罗总。
她轻轻对自己说。
可做过直播的人都知道,这纯粹是自欺欺人,榜一大哥绝不是做慈善,那个罗总,她敢打赌,一定是个身高体重数字差不多的秃头佬。
元惟一很少来公司,只在公司晨会时出现,他不装了,一身名牌,身上散发着一种很高级的香气。车一路开进地库,有人看见过,说是一辆橙色超跑。
“不是橙色,是绿色!”
“也不是绿色,是黑色大G!”
破案了,车不止一辆。
真是富二代呀!
女主播们的心开始骚动不安,张晓芬也骚动,但她不傻,知道真正的富二代不可能从她们这个鱼池里捞鱼。他们做什么,不过是撒把鱼食下来,看个景儿罢了。
即便如此,她也要让元惟一的鱼食儿都撒到自己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