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治裴玉旧疾,翻阅医书无数,不惜以身扎针试药。
五年时间,才终于把他的身体养好。
他却在带回白月光后,要与我和离。
「你说过,若挽月回来,你绝不与她争主母的位置。〕
「挽月身子弱不善管家,你若愿意留下做个平妻,为她调养身体,府里中馈还由你掌管。〕
「母亲素来很喜欢你,三妹的婚事你还没张罗完,你这个时候走了也不合适。」
然而我接过和离书,毅然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他的病若再发作,全天下能救他的人只有我。
可以后我不会再管,谁爱治谁治。
之后,我随父兄去了千里之外的凉州卫,再无音讯。
裴玉却疯了一样,给我送来无数封信。
我都没回。
直到后来,他作为粮草押运官来到凉州卫时,得知那些信我看都没看就让人烧了。
他双目通红:「所以,你不知道我生病了是不是?」
我淡淡回他:
「裴玉,你有病就自己去治,别来烦我。
「我马上要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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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裴玉互为替身。
昨夜,我睡前多看了两眼「白月光」的画像。
天一亮,他就带着自己的白月光回府了。
我第一次见他念了五年的人,细细打量几眼。
觉得我俩其实并不很像。
裴玉道:「你说过,若她回来,你绝不抢占主母的位置。」
然后他递给我一张薄纸。
是和离书。
墨迹陈旧,不知道他写好藏了多久了。
或许成婚那日,他伏案整夜,写的就是这玩意儿。
我接过后看都没看,折好放进衣袖里。
因为这东西,昨夜我也给他写了一份。
他不给我,我倒要给他了。
2
以前苏挽月没回来,我觉得裴玉待我也挺好。
如今人到眼前,裴玉又是给她焐手,又是替她倒茶试温,百般嘘寒问暖。
我才明白。
裴玉这厮,也不过如此。
见我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
裴玉大概以为,我是心里难受得紧。
念起五年夫妻情分,他难得对我开恩:
「挽月不是狭隘之人,如果你不想走,可以留在府上做个平妻,吃穿用度还和以前一样。〕
「挽月身子弱不善管家,你若愿为她调养身体,府上中馈还由你掌管。〕
「母亲素来很喜欢你,三妹的婚事你还没张罗完,这个时候走了不合适。」
我摇摇头:「不用。」
已经过了五年貌合神离的日子,够了。
以后,我的一切再与他无关。
3
听到我的拒绝,裴玉皱眉。
他以为我在跟他置气。
「婆母姑嫂皆好相与,府中下人对你多有信服,府内事务全由你一人掌管,离开裴府,你上哪去有这般舒心日子?」
原来他以为他家里人待我好,是因为他书香世家,家中人人教养好。
从未觉得是我好。
我转身便走。
他下意识追上半步要拉我。
却又硬生生止住。
「宋盈,离开裴家你还能去哪,难不成你心里那人当真等着你不成?是不是就是那个,你我大婚时,大张旗鼓给你送合欢屏风的人!」
那架玉屏极为珍贵,乃是先皇之师爱物,帝师过世后,就不知为何人所藏。
东西送来时自然兴师动众。
却没有人知道,是何人所送。
我自然也不知道。
但如果裴玉要这样想,那就这样吧。
见我仍旧往外走,裴玉终于朝着我的背影恼怒喊:
「走出这个门,你别后悔!」
我规规矩矩在裴家,做了他五年的贤惠妻子。
他便以为,我被磨软了性子。
我却没有回头。
我想,半月前从凉州卫寄来的那封信,我知道该怎么回了。
4
我当然不会后悔。
嫁给裴玉时,我宋盈爱得起。
自然,我也放得下。
当年陛下赐婚,我嫁入裴府。
新婚之夜,他掀开盖头,却愁容满面。
我知道他心里有人,不愿娶我,又无法违抗皇命。
我当即放下狠话:「我愿意嫁来,别以为我就看得上你,只是因为你和我喜欢的人很像罢了。」
他如释重负。
我当然是骗他的。
没人知道,我喜欢裴玉。
但父母兄长皆曾教诲于我,不可为任何人自轻自贱。
我嫁给裴玉,只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是给他一个机会。
所以成婚这五年,我不曾向他低头乞怜。
只一心操持家务,孝敬父母,为他调理身体、分解些烦心事。
他也渐渐向我敞开心扉。
前不久,他因被政敌参奏,心情郁结。
我在花园找到醉得糊涂的他,陪他同饮,劝他宽心。
他愣愣看我许久,在阴云闭月时,吻了上来。
那夜,他发了疯的吻里掺着明显的怜惜。
我以为,他的心终于被我撬动。
可第二日酒醒,他却说,是因为我和他喜欢的人很像。
「裴玉,成婚五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和你那个白月光像。」
5
他却避开了我质问的目光。
于是我写下和离书,等他一整夜。
我本欲在昨夜把一切摊开,问他一句,我在他心中到底是何种分量。
他若敢承认喜欢我,我就撕了和离书。
他若依旧拿「像他心上人」这样的烂借口搪塞。
那我和他的夫妻缘分,也就到头了。
可是昨晚,我没能说出真心话。
因为他一夜未归。
今日,就带回了苏挽月。
6
裴玉在宋盈离开之后,在卧房发现了一件未做完的里衣,上面还别着针。
好像她想着,待会还要继续做完。
「怎么,后悔啦?〕
「那就告诉她,我不是你的那个不知所终的白月光,赶紧把人哄回来啊。」
苏挽月嗑着瓜子进来,伸脖子一瞧,就看到裴玉拿着那件里衣出神。
她啧了两声:
「针脚太差了,一看就是不常做女工的宝贝大小姐,在家肯定是宠着长大的。〕
「我倒是做得比她好,要不我给你做两件穿穿?」
裴玉皱眉,看了眼她吐在地上的瓜子皮。
忍了忍,到底没说什么。
他说:「她会回来的。」
苏挽月靠着墙,继续嗑瓜子:
「我说你这么逼人家干嘛呀,她喜不喜欢你,有多喜欢你,喜欢你多还是喜欢她的白月光多,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这么拧巴作这些妖干什么呀?〕
「等你作大了真把人气走了,她再也不回来了,我看有你哭着火葬场的时候。〕
「念在你有恩于我,作为过来人我告诉你,人有时候心死,就是在一瞬间。」
裴玉无视她的声音,把衣服叠好收起来,放回柜子里。
仿佛等着谁回来继续做。
良久,他说:「你不了解她。」
苏挽月无语:
「说真的,听府里下人们说那些事,我感觉这几年她是真的爱上你了,肯定早就忘了她,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白月光了。」
裴玉却道:
「我就是要逼她亲口承认,我比她心里藏着的人,更重要,我要她以后一心一意,只有我。〕
「自然,我也会一心一意待她。」
「明白了,你就是心理自卑纯有大病,爱惨了人家又非要嘴硬端着,让她放下姿态,来爱你的死装男。」
裴玉额角跳了跳:「苏挽月!」
虽然听不大明白,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OK,我闭嘴,您自求多福。」
她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转身跑了。
7
回到宋府后,我便开始收拾去凉州卫的东西。
父兄许多年未归家,我想给他们带些物件去。
连着忙了好几天,为阿兄打的一把匕首却还要十日才能完工。
十日后,我就会离开我待了二十二年的京城,去往千里之外的凉州卫。
时间充裕,我打算多捎些京城的产物过去,于是又一股脑连着忙了几天。
等我稍微缓过来的时候,裴府坐不住似的,忽然送来一封信。
信上说苏挽月病倒,指名让我去给她瞧病。
我虽武将门第出身,但从小喜爱医书。
好在父母和阿兄都支持我学医。
这些年在京中为官家女子瞧病,倒也有些名头。
只是没想到既然已经和离,应当老死不相往来。
裴玉竟还使唤上我了。
故意的?
想看我后悔?
所以迫不及待,要在我面前展露他对白月光有多偏爱?
我还是拿了药箱,往裴府去了。
因为这几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才想起有样东西,忘了带出来。
到了裴府,我一进去,就看到苏挽月支着身子,横躺在软榻上吃果子。
她随意伸出一只手来,我摸着脉,告诉她:
「你有些积食,应当少吃。」
她不甚在意。
我一边收起脉枕,一边说:
「其余无恙,只一点,你有身孕了。」
8
她噎了一下。
我继续说:「已经三个月。」
我们心知肚明,裴玉找她回来,才半个月不到。
她抻着脖子,艰难咽下一口嘴里的东西,跟我打商量:「你别告诉裴玉啊。」
我神色复杂,「他不知道?」
她观察着我的神色,眼珠一转:「大概,可能,也许……猜到了。」
我:……
看来,裴玉是真的爱惨了她。
过去那五年,算是喂了狗了。
苏挽月还想说什么,裴玉却忽然回来了。
苏挽月跳下榻,迎上裴玉。
「玉郎,方才宋小姐帮我号脉,我才知道,我……已有孕三月。」
9
裴玉明显一诧,却快速地瞥了我一眼。
然后他自然揽住苏挽月的肩,柔声道:
「你好好养胎便是,孩子生下来,便是我裴府嫡子。」
我收拾着东西,摇头叹了口气。
他其实没必要这么刻意。
既已和离,他不必在我身上找优越感,非要我痛哭流涕求他,收留我做个平妻才觉得舒心。
我背好药箱出门:「对了,我有东西忘了拿,回院子拿走。」
「是那幅你时常挑灯相思的画像吧?」裴玉神色冷了些,〕
「随你。」
我没有解释。
我要拿的,只是之前写好的那封和离书。
10
等我拿了东西出来,又看到两人坐在院子里如胶似漆。
苏挽月给裴玉煮了汤,正亲自给他喂。
我隐约闻到点什么,发觉不对。
「等等,你这汤别喝了。」
裴玉不耐:「怎么?」
我指了指他的脸。
他自己看不到,他已经满脸疹子了。
「这个汤里,放了丹参。」
而裴玉从小对带「参」字的东西,都过敏。
多年前有次误食极小的分量,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次他还没少喝。
果然,下一刻人就倒在了地上。
从前我在他身边帮忙盯着,他也就心大,自己不注意,没想到对过敏之物竟迟钝成这样。
苏挽月一脸蒙。
她退后两步,指了指地上的人:
「他死了吗?」
我叹气:「只是晕了。」
死了,她可就要当望门寡了。
她还这么年轻,肚子里又有个未成形的娃娃。
娃娃需要这个便宜爹。
这人是必须救的。
我赶紧喊来下人,把裴玉扶回卧房,安置在床上。
凝神为他施针半个时辰,他脸上的红疹退了大半。
已无性命之忧。
留下一张药方,我正要离开。
苏挽月却叫住我。
她递给我一方手帕,示意我擦额头上的汗。
「我观宋小姐救人时尽心竭力,想必心中还是放不下他的吧。」
估摸着她误会了什么,我刚要解释。
她却又说:「如果真的喜欢……就低一次头,别等错过了。」
11
我一愣,看着她,轻轻一笑:「谢谢。」
她还不懂。
但,谢谢她。
次日,苏挽月差人来说裴玉病得严重。
让我务必过去看看。
还让小厮一度强调,说裴玉看起来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只有我能救他。
我觉得好笑。
这是裴玉又排了什么戏,一定要请我去看了吗?
不过她的有句话是真的。
整个京城,怕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对裴玉的过敏之症,更熟悉的人了。
毕竟这几年,都是我在给他调理。
如果他病症发作,只有我能救他。
12
我带着药箱去了。
裴玉发着高热,样子奄奄一息。
苏挽月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给他喂药。
但喂得太急太快,直接给裴玉嘴上烫出了个大水泡。
「是,是太烫了吗?」
苏挽月端着药一脸尴尬,「那我再吹吹啊。」
我看了一会儿,默默离开。
从院子出来时,我才注意到满府结红。
想起来三日后,是裴玉三妹妹的大喜之日。
我与她从前,确实关系不错。
她正巧打檐廊下过,看到了我。
于是雀跃地跑来拉住我,撒着娇,央我三日后一定要来观礼。
我看得出来,她还想撮合我和她大哥重修旧好。
结果她出嫁那日,裴玉还是在和苏挽月黏糊。
满心满眼都是她,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苏挽月挽着一件外氅出来,体贴地说天凉,让他添衣。
「这是我亲手做的,试试看合不合身。」
尴尬的是不合身。
袖子短了一截,领口还勒着脖子。
苏挽月使劲想把领口扣上,裴玉却忽然脸色大变,明显十分痛苦。
最后发现,原来是苏挽月大意,丢了根针在领子里。
差点没被扎死的裴玉,怒瞪着苏挽月。
苏挽月看天看地看新娘上轿,就是不看他。
外面吹吹打打,我看着这一出出漏洞百出的闹剧。
忽然觉得有点累了。
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在裴玉转身找我之前,就一个人离开了。
我知道裴玉想看我的反应。
但我该走了。。。
13
眼见宋盈离开,苏挽月翻着白眼,退到了离裴玉几步之外。
她满脸的嫌弃,让裴玉脸色难看。
「你身上一股子药味儿你自己闻不到啊,多晦气啊,闻多了对我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裴玉气得七窍生烟。
「怎么,你以为你是真金白银啊人人都要喜欢?〕
「倒是有那么个人真心喜欢你,结果现在看也没落得好。〕
「我可是看到了,人宋小姐在偏房里,为你准备了一屋子的医书,书都要翻烂了给你治病,你现在就这样刺激折磨人家。」
裴玉捕捉到关键字,皱眉:「什么书?」
这次换苏挽月一脸蒙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就是那一堆医书啊,你以为你那天喝我炖的,超级无敌丹参大补汤能捡回一条命,是因为你命好吗?〕
「还不是人家这几年费心给你调理身体,不然你早……」
随着苏挽月的声音,裴玉的眉头越皱越紧。
14
他快步来到院子的偏房,推开门。
就看到了里面摆放整齐的几口箱子。
打开之后,果然都是满满当当的医书。
每一册书上都有宋盈的批注,书角陈旧,明显翻阅无数次。
而书上所治之症,正与他相对。
裴玉愣愣看了许久,心中莫名有些闷涩。
她竟然,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却从未告诉过自己。
跟着进来的苏挽月打量他:
「你真不知道啊?可惜了宋小姐一片真心。」
然而裴玉注意到,一堆医书里面,还藏着一幅画像。
裴玉目光一沉。
他以为,那天她回来,已经把这幅画像带走了。
竟然没有?
有什么东西,比她白月光的画像更重要?
15
苏挽月注意到裴玉的古怪:
「这什么东西,你怎么看着一副死了老娘的表情?」
裴玉不满地瞥她一眼:「是她喜欢的人的画像。成婚后就不离手,时常夜里一个人来这偷看,所以我才以为她每次到这来……都是为了看这幅画。」
「所以你赌气,从来就没进来看过这间屋子?」苏挽月听得直摇头。
裴玉不语,只是想把箱子合上,不想看到那卷画像。
苏挽月却先他一步,把画捞了出来。
「我倒是有些好奇,她这白月光长什么模样,你跟他到底有多像。」
裴玉拧眉别开脸。
苏挽月一惊一乍的的声音传来:
「欸,这不就是你吗?脖子上这颗痣都一模一样。〕
「哦我明白了,这是……她给你绘的经络图吧。她是不是经常给你扎针治病?」
裴玉一僵。
他几乎是立马转过身,看向那幅画。
16
苏挽月没有说谎。
她也没有猜错。
宋盈除了时常给他食补炖药膳之外,每月都会给他施针调理身体。
这五年来,他自己也有明显感觉,身体确实比之从前更康健。
只是眼下看着这幅画,竟然觉得有些心慌。
原来,那天晚上她看的,不是她喜欢的人的画像。
原来她每天心里想的都是他。
裴玉又恍然想起,经常看到她手腕上有红点。
那是她在自己身上试针。
她确实……爱自己。
她心里藏着的那个人,早就被自己取代了,比不上自己分毫。
那一刻,裴玉抱着画像,像抱着什么宝贝:「我赢了,宋盈,我赢了!」
他压抑着狂喜追出去,却怎么也没找到宋盈的身影。
他忽然大笑起来。
「宋盈,就算是你不承认,但你就是爱我!
「我迟早,把你赢回来。」
远远看着这个样子的裴玉,苏挽月只觉得他可怜至极。
她声音极低:「不,你输了。」
宋盈早已走出来,而你才是越陷越深的那个。。。
17
第二日,裴玉就让人,把那几箱书抬去了宋府。
他要告诉宋盈:〔你不用再装了,我已经知道你心里有我。〕
他要逼一逼宋盈,让她跟自己低头。
这样,他就可以马上把她接回来了。
他们还会和以前一样,是夫妻。
但和以前不同的是,往后余生,他会好好疼爱她。
然而书送去几日,宋盈却一点反应也无。
「她一直这样嘴硬。」
裴玉深觉自己了解她。
「看来还得再下一剂猛药。〕
「还有半月就是她的生辰,我给她准备了生辰礼。她回来后,我会和她一起庆生,然后告诉她,你只是我找来演戏的。」
裴玉期待着,宋盈听到真相后喜极而泣的表情。
于是他又让人,给宋府送去了喜帖。
邀宋盈来观自己和苏挽月的成婚礼。
裴玉等着宋盈的回应,让下人把她昔日常用的东西都重新摆出来放好,等她回来。
然而去送喜帖的下人,回来却说:「宋家的人说他们家大小姐,已经离京数日了。」
裴玉怒斥:「怎么可能,前几日三妹出嫁时,我还见过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在京城了,她能去哪儿?」
「宋家老夫人说,宋大小姐去了凉州卫寻她父兄。」
裴玉听后,呆了良久都未回神。
凉州卫……千里之外的边境。
她……真的就这样走了?
这出戏他刚粉墨登场,期待着结局……
而她却早已默默退场,没留给任何人一个背影。
裴玉好像头一次意识到,宋盈,早已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宋盈。
自那日她接下和离书,踏出裴家开始,她好像就不一样了。
18
那些书,又被宋府退了回来。
宋家老夫原话是:「既然是盈丫头不要的东西,就没必要送来了,想必都是些无关轻重的废杂之物。」
裴玉看着几箱子的医书,还是不愿意相信,宋盈当真这么绝情。
感情的事,能说断就断?
至少他做不到。
他觉得宋盈是在赌气,她想从自己这里扳回一局。
裴玉亲自去了宋府。
宋盈生母常年居住佛寺礼佛,是府中管家的宋老夫人见了他。
茶已喝罢几盏,裴玉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眼看老夫人已经倦怠要离开休息,问他有什么事。
裴玉尴尬,才终于出声问,「我知道阿盈是与我有些误会,一时赌气才离开的,她走之前,可否留下信给我?」
老夫人说有。
裴玉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果然没有猜错,离开只是宋盈以退为进的计策。
他想那信,定然是幽怨的,会怪他来得晚。
他便可去信,将她追回。
想必她未走远,或许就在路上某个驿馆住着,等着自己的信。
然而,宋府下人递上来的,却是一封和离书。
老夫人说:「盈丫头说,当初是她要跟他成婚,如今和离书要递也该是她来。」
裴玉认出了笔迹,如遭雷击。
上面最后一句是:再见之时,忘尘无怨,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各生欢喜?
苏挽月是他找来假扮的,何来欢喜?
而她的欢喜……
他知道,她喜欢的人就在边境,她曾偶然一次透露过。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听到她去了凉州卫后,会有一瞬间的心慌。
所以,她是去找她喜欢的人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裴玉忽然觉得心被狠狠攥了一下。
她那么喜欢自己,自己却把她逼到了另一个人身边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袭来。
「我只是想让她承认心里有我,不是想逼她走。」
院子里,苏挽月坐在一脸颓败的裴玉对面,默默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想让她承认心里有我~,不~是~想~逼~她~走~〕
「呵,死渣男,玩脱了不是,活该。」
19
「宋盈,你赢了。
「我认输。」
裴玉开始给宋盈写信。
一开始,他在信中写,只要她回来,他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裴玉觉得,宋盈收到了信,就会马上回来的。
然而一等半月,杳无音讯。
到后来他写了无数封信,全都石沉大海。
他慌了。
信越来越频繁,每天让人送出数封,每一封信的最后,都是两句:
【求你别再这样折磨了,给我回信,哪怕只言片语。只要你肯回来,我只要你回来。】
如此三月,眼看年关,仍旧音信全无。
好像宋盈这个人,忽然完全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阿盈,今年雪下得很大,我的咳疾犯了,太医都束手无策。
府里下人们炖的药膳,不如你调配的好。
阿盈,你不回来,我的病好像又严重了,怎么办……】
信写到这里,裴玉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
很快,信纸上就有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愣愣看了一会儿,然后将信纸折了起来,塞进信封。
也许……也许她看到这封信,会心软吧。
刚把信寄出去,他就系上狐裘斗篷,强撑着身体,让人驾车入宫去了。
隆冬腊月,不仅京城大雪,凉州卫也是下了一场难得的大雪。
大雪之后,缺衣少食的胡人开春必会来犯,须提前从京城押运一批粮草过去备战。
裴玉到御书房外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皇帝的笑声。
隐约似乎提到谁要成婚了,他正为此欣慰欢喜。
20
御书房里,裴玉主动请缨做粮草押运官。
皇帝见他脸色苍白,前些日子还一直称病告假,不免迟疑。
裴玉再三保证自己身体已然大好,皇帝才终于将押运官的头衔给了他。
「对了。」
皇帝笑着拿起手边的信纸,说,「正好,裴卿此次去凉州卫,顺便替朕送一样东西过去。」
裴玉正不解,皇帝又说:
「朕那外甥在边境待了快十年了,当了将军威风了,一年到头信都懒得给朕写几封了。〕
「今日却忽然传来信件说要成婚,难得啊难得,你替朕带一件贺礼过去,别叫这小子说朕这个做舅舅的小气。〕
「说来,这小子谁都瞧不上,朕以为他要跟他那把剑过一辈子了呢。」
皇帝笑着,裴玉领了旨,太监就捧上来一顶华丽的凤冠。
冠子精致繁复,绝非俗品。
回去的马车里,裴玉看着放着凤冠的锦盒,想着皇帝口中的那位外甥。
那是陛下唯一的胞姐靖阳长公主的独子,少年英才,军功赫赫。
他十六岁便去了边境,已是十年未归。
在那乡野之地,不知道娶的会是什么样的乡野村妇。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此次前去凉州卫,只为一件事。
他想问问宋盈,信收到了吗,看了吗?为什么不回信?
21
然而就在押送粮草的队伍,行至距离凉州卫仅十多里路的一处山谷里时。
一场大雪,把众人困在了里面。
偏偏在这个关头,裴玉撑了一路的身体,终于熬不住,发起高热昏迷了。
「可惜了……离京时大夫就说过,裴大人的身体需要到暖和的地方静养,否则是一辈子都要落下咯血这个毛病的。」
「若是再不医治,怕是凶多吉少啊。」
…………
围着自己的人还说了什么,裴玉都听不清了。
只陷入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起先,是他见到了想见的人,他前所未有地高兴。
然后,他的阿盈跟他回了京城。
但是一个声音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是苏挽月。
「……旁人都在告诉你,她的心里只有你,偏偏你不信。〕
「那日隔那么远,她都能分辨出参汤的味道,可见用心良苦。这么明显,而你却还不明白,我都替她不值。〕
「我知她爱你爱得苦,所以那天你昏迷后,我才劝她低头。〕
「你猜她跟我说了什么?〕
「她说『谢谢』。〕
「我想那个时候,她是早就已经心死了。
「裴玉,你却还看不清,这场独角戏,她从未入局。」
裴玉被刺激得呼吸急促,想争辩,却是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
但有个声音,替他回答:
「闭嘴!我明日就启程,去凉州卫把她找回来!」
对方沉默了一瞬。
才说:「我觉得,她既然看这么多医书不告诉,为你试针不告诉你,走的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说,那她可能,从来就没有回来的打算。」
裴玉呼吸一滞。
苏挽月怜悯地看着他:「她不可能跟你回来的。〕
「裴玉,你完了。〕
「因为明明你看起来,才像是离不开她样子。」
不,不可能!
宋盈……宋盈!
「宋盈——!」
裴玉猛然睁开了,出了一身冷汗。
怔怔一瞧,却见眼前之人,当真就是日思夜想的那个!
22
「宋盈——!」
我正给高热的裴玉扎针,他却忽然惊醒。
刚醒来的裴玉,眼尾发红,眼底竟有一丝发狠的戾气。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梦,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抓住我的手腕:
「为什么不回信?那些信你为什么不回!哪怕一个字,我做梦都在想你的哪怕一个字!」
「信么?」
我淡淡说,「我以为我不回,你就有自知之明的。」
「没想到你脸皮那么厚,竟然写来那么多。
「后来我烦了,就让送信的人,但凡看到京城裴府送来的信,就丢了,不用给我,后面果然就清静了不少。」
裴玉听完,脸色惨白。
「所以,你不知道我病了是不是?」
我抬手,一针扎向他手腕的穴位,他痛得失力松开了手。
我把银针收好,无视他一直追随我的灼热视线,转身拧帕子擦手。
「裴玉,你有病就自己去治,别来烦我。
「我就要成婚了。」
23
三月前父兄寄回京城的信里,问我愿不愿来凉州卫看一场雪。
当时随信附来一叶秋枫,上面是龙飞凤舞的【惗惗】两字。
我知道,有人邀我赴一场少时的约。
我幼时,曾有个少有人知的乳名,叫念念。
十四岁时我祈福路上,被山匪绑架。
一个少年救下了我。
我却不知他的名字。
当时我告诉他,我叫念念,因父兄牵挂,故而取之。
他说他会记在心里,问我父兄在何处。
「凉州卫!他们都是大英雄,还答应以后带我去凉州卫看雪!」
少年被我逗笑了,那低头一笑是极好看的,我看怔了。
后来回到府中,我也时常想起他来。
幻想过一场场旖旎重逢。
只是时间久了,我也知道不可能,我渐渐不再想起他。
在嫁人之后,我就彻底把他抛在了脑后。
却没想到,原来他在边境。
名唤作霍玦,是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
我要成婚的人,就是霍玦。
24
裴玉却显然不信。
他几乎是不可理解地看着我。
「宋盈,让你承认你爱我就这么难吗?我都已经承认爱你了!〕
「我看到了那些医书,看到了那幅画,我已经知道了,你早就把你那个喜欢的人忘了,你现在心里哪还有他,你心里的人明明就是我!」
我没有跟裴玉解释,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别人。
我只是告诉他:「书我不要了,画我也不要了,你,也一样。〕
「我给你的和离书,你应该看到了。」
我起身要走,他发疯似的爬起来拽住我。
「等等!宋盈!」
他的眼睛粘住我,望着我,近乎乞求:
「如果我说,我和苏挽月没有一点关系,她只是我找来演戏骗你的,你会原谅我吗?」
我平静说:「我早就知道了。」
裴玉错愕万分:「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难吗,你们的演技都很拙劣,尤其是她嫌弃你的眼神不像演的。」
裴玉一哽:「我只是想让你承认,你心里我更重要。」
「裴玉,爱不是博弈,不是非要争输赢、要谁先低头。」
「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阿盈,这样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我说过,我要成婚了。你带来的凤冠,很合适。」
25
裴玉这才恍然。
原来他亲自带来的,是我成婚的凤冠。
那瞬间他气血上涌,猛然咳出一口鲜血!
我瞥了一眼,淡淡收回视线:
「这里不比京城,能用地龙给你造个春园养身,不想死的话,我劝你早点滚回京城去。」
言罢,我便转身出去了。
我以为裴玉会知难而退。
毕竟他确实病得很重,他自己应该最清楚。
但他没有离开。
即便是天寒地冻不利于他的病情,他日日咳嗽咯血,也不肯走。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不走,我也不再提。
我每隔一日会去为他诊脉。
他的目光总是粘着我,令人恶心。
我却不甚在意。
因为我知道,他也看不了多久了。
直到我成婚前一日,我去给他诊脉。
裴玉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了。
「阿盈,自你走后,我身边再无人料理,我的身体是你五年来,一点一点调理好的,如今……咳……咳咳……你当真忍心看我病成这样?!〕
「没有你,我怕是会病死的。」
他捂嘴的帕子上是星星点点的红,故意露给我看。
可惜这苦肉计不管用。
「我早劝过你,回京城去,你不听非要自己作死,那我也救不了你。」
我把那碗刚送进来,他还没喝的药,泼进了架子上的铜盆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离京之前,肯定有大夫告诉过你,凉州卫的风雪只会让你病情加重。〕
「你却不知好歹还非要来,我劝你走你也不听。现在好了,这药你不用喝了,因为你的咯血之症,已经治不好了。〕
「这个病也没什么,就是你以后大概路走不了几步就累,一吹风就咳,一咳就吐血,最多大概,」
我算了一下,「保养好的话,大概可以活到三十五吧,刚好还有十年。」
26
裴玉脸色大变,面无血色:
「……阿盈,你,你骗我的是不是?〕
「从前、从前都是你帮我调理身体,我但凡有一点不舒服,你立马就能开药治好。你为我看了那么多医书,整个京城只有你最了解我的病症。〕
「我不走,阿盈,我不走!你能治好我的是不是?就像从前一样,只有你能治好我。」
他敢来凉州卫赖着不走,就是相信我会治好他。
可惜,我不是神人,前几天或许可以,但现在,
「这咯血之症,已成你终身恶疾,我不是神仙,治不了,这是你自作自受的。」
「可上次我喝了那么多丹参汤,那么严重,你不也救了我吗?」
我嘲讽一笑。
「你也知道我救过你的命啊。〕
「那就别再来恶心我了,滚吧。」
裴玉不得不信我说的都是事实。
他心如死灰,眼底渗出的惊恐,让他再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在我成婚的前一晚,裴玉登上马车,终于离开了凉州卫。
27
望着裴玉登车的背影,霍玦执着我的手。
「当真不需要我出面,帮你出口气?」
我摇摇头。
「你给他一拳,他怕是会当场断气。死对他这样的病人来说,其实是解脱,我没告诉他。」
霍玦嘀咕:「我轻点打不就好了,最多打个半死。」
见我瞥过来,霍玦立马收声。
然后他把手放在唇边,吹了声哨子。
一匹雪白的骏马踏雪而来,他翻身上去,将我也拉了上去。
我贴着他炽热的胸膛,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
「我不打他便是,你别生气……念念,为夫带你猎雪狐去!」
炽热的呼吸尽在耳畔。
被这番话羞臊着红了耳垂的,却是身后的他。
骏马驰骋在雪地里,跑出营地,风是不同于京城的自由。
我远远看见父兄站在营地内,正笑着望向这边。
番外
1
后来霍玦告诉我,他到边境这十年里,曾回过一次京城。
当年他从山匪手里救下我后,不久就去了边疆。
在我十七岁那年,他才回京。
「那年我打了胜仗,高兴疯了,想来娶你。〕
「我一个人偷偷跑回京城,快马跑死了几匹,用了五天就到京城了。〕
「但我刚回来,就听到消息,陛下给你赐婚了。」
他打听之下,得知我本也对赐婚的裴玉有意,便留下一份贺礼。
独自一人一马,又回了凉州卫。
「原来那架合欢玉屏,是你送的?!」
兜兜转转多年,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我只是愿你,所嫁之人称心,万事合欢,岁岁不愁。」
他只是希望,即便是没有他,我也能过得很好。
2
在凉州卫三年,我时常收到祖母和母亲的信。
京城一切安好,让我不必忧心。
这三年守关,我已然成了军营里的军医。
与在京城给朱门贵女瞧病,是全然不同的体验。
我更喜欢凉州卫的自由和苍凉。
年后开春时,苏挽月带着一个奶娃娃来了凉州卫。
她和裴玉并没有成婚,她本来也不想嫁。
自然裴玉也没有想娶。
听她说,裴玉三年前回到京城后,府里花费万金,找来无数大夫给他医治。
无数珍奇药材喝尽,他的身体倒真好了不少。
后来,他意外救了偷跑出宫的四公主。
被四公主给缠上,非要下嫁。
只裴玉严词拒绝,说心中已有了人,不愿再娶。
四公主心高气奥,被拒绝了之后想要治治他,故意让人给他喝下催情的药酒。
谁知那药酒是用人参泡的,裴玉喝了直接吐血倒地,险些气绝。
后来他在府里昏迷了一月有余,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只是以后,他那身体就伤透了根本,几乎半瘫,只是靠药材勉强吊着命。
他一年到头咳血卧床的多,双腿虽然是好的,却没力气站起来。
且人再见不得秋冬的冷风,见了就反复头疼发高热。
万分折磨人,却又百药无医。
他只能把官辞了,每年到处寻找暖和的地方搬。
所以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来凉州卫的。
来了就没命了。
裴府里倒还有人常写信来,求我回去给他治病。
我都没回。。。。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