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元将军战争记忆19:行军最苦最累的除湘赣战役,就是广西战役

玫瑰有溢 2024-06-21 20:20:03

水土不服

1949年3月,东北野战军改称第4野战军,原来的1纵、2纵、3纵、4纵、5纵、6纵、7纵、8纵、9纵、10纵、11纵、12纵,也相应改称38军、39军、40军、41军、42军、43军、44军、45军、46军、47军、48军、49军。

40军和43军作为4野南下先遣兵团,是2月中旬从北平附近动身南下的。

从东北到华北,没觉得怎么的。从平津南下后,越走天越暖、地越绿,也就越惬意。

过了黄河,觉得不对劲了。才3月,黑龙江雪还未化呢,这疙瘩这蚊子怎么就把人咬得一身包呀?

过了长江,发起湘赣战役后:那人就越来越不行了。

水土不服。

进武汉第二天清晨,赵兴元起床后,见路边停辆卡车,车厢里架顶蚊帐,司机穿个大裤衩子在里面鼾声如雷。如今北方部队也发蚊帐,那时江南人家徒四壁,买不起床,也得有顶蚊帐。可从山东到东北,再到华北,赵兴元哪见过蚊帐呀?就琢磨这是个什么东西呀?

通讯员起床了,赵兴元见他脸上红红的,都是疙瘩,说你怎么了?通信员说,你脸上也是呀。赵兴元摸一把,这才觉得脸和胳膊腿上这个痒呀。进屋看,墙上都是蚊子,一个个肚子鼓鼓的。

从去年9月16日南下北宁线,开始辽沈战役,部队就没闲着,那人都累得乏乏透透的,别说蚊子,瞎虻也叮不醒。可年轻人精力充沛,睡两宿好觉就恢复过来了,那夜晚就难熬了﹣﹣热啊。北方中午太阳那么毒,到了晚上就凉爽起来,这地方晚上也像个蒸笼,那一天到晚晕晕乎乎的。

在武汉看了场电影。官兵入场,观众起立鼓掌,像欢迎英雄凯旋。可一会儿就开始敬而远之了,有人躲出老远还捂着鼻子。怎么回事儿呀?原来,那军装已不知被汗水渍过多少遍了,那人都臭了。自己习惯了,无所谓了,可别人哪受得了呀?外面通风,这电影院里又闷又热,味儿也就越来越冲鼻子了。

看完电影赶紧洗澡。

南方人管洗澡叫"冲凉",官兵就学会了冲凉,用凉水从头到脚一浇,果真就凉快了许多。

可行军打仗,怎么冲凉呀?

湘赣战役,过九岭山,那山海拔1500多米,上下60里杳无人烟,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许多地方脚边就是悬崖。当营长后就有马了,赵兴元那匹蒙古马通人性,人能走的地方它就能走,过独木桥比新兵还快当。这回不行了,上山前边拽缰绳,后边推屁股;下山前边勒缰绳,后边拽尾巴。走到悬崖边上,浑身直哆嗦,它也害怕呀。那小道上大都是青色岩石,马蹄铁吃不住,一滑,四膝着地。

马不行,人就更不行了。"是兵不是兵,背上40斤。"赵兴元当兵不久就听到这句话,现在官兵肩背上最轻的也不低于50斤,骡马枪炮分队就更重了。就是寒冬腊月在东北,这等负重爬大山,那人也得汗流浃背。东北除了雨天,空气都是干爽的。这江南,头上大太阳,那空气却好像能攥出水来,又热又闷,浑身汗毛孔张得大大的,那人那马都像披雨似的,石板路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两天过九岭山,353团(即20团)中暑1000多人,死亡5人,全是东北人。

中暑的,热死的,几乎全是北方人,东北人最多。东北人本来就多,少说也占一多半。东北人身高体壮,从零下40度的东北来到零上40度的江南,水土不服,不抗热。

在东北战场,40军因战术诡谲,动作迅猛,被对手敬畏地称之为"旋风部队"。这回到江南,水土不服,热得昏头涨脑,天旋地转,苦不堪言。

瞅着吧,有晃晃悠悠的,那就是不行了,赶紧上前扶住,慢了,或是没看到,那人就倒了。中暑后头昏,恶心胸闷,喘不上气儿,重的会发烧40多度。赶紧抬到路边树阴下,脱下帽子,解下风纪扣,有水最好赶紧灌几口,再往头脸上泼一些,用帽子衣襟使劲扇乎,还掐人中,掐虎口。那人若是手脚抽筋,口吐白沫,八成就是不大行了。

4月1日打下信阳,天就挺热了,追击敌人时有人昏倒了,也没在意。在东北,大冷天,也有累吐血、昏倒的。谁也没想到,也不明白那是中暑了。那时没有"中暑"的概念,连这两个字都没听说过,开头连医生都不懂,反正就知道"热死了"。在北方也讲"热死人",那就是种形容、夸张,谁见过真的"热死人"了?从北平南下前,有人说江南那马路上能烙饼,就像"八·一五"后南方部队闯关东时,讲东北人撒尿得用棍子敲一样。都知道南方热,可究竟怎么个热法,有什么办法,不知道。结果热浪一下子袭来了,手忙脚乱中,全靠这点办法应急,有时这边还没鼓捣完,那边又有人不行了。

热死的人浑身发紫,像中毒似的。冻死的人脸发白,大都笑呵呵的。

8月初,正是伏天,打下攸县,赵兴元向团里报告,1营热死两个。作训股长李喜德说,全团热死8个。

后来得知,那些日子气温都在40度左右。那时那人没有"今天气温多少度"的概念,那时就知道太阳底下行军,用不上个把小时,一半人就不行了,一个营就垮了。第二天出发时,看吧,路上到处都是掉队的,有自己部队的,有兄弟部队的,有的拄着棍子,有的在路边歇息。还有收容队的大车,车上都是重病号。

那时就盼着下雨了,那雨淋在身上也热乎乎的,可总比太阳下火强呀。

如果没有敌情,可趁早晚天凉时行军。湘赣战役是追击战,有几天下火、下刀子也得追,掉队就掉队,能追上多少是多少。好在白崇禧一路就是跑,不然那仗也没法打了。路就是跑,不然那仗也没法打了。

从东北到江南,赵兴元觉得自己属于那种抗冷又抗热的人,可打下攸县那天也觉得不行了。脑袋迷迷糊糊的,脚下像腾云驾雾,情知不好,踉踉跄跄走到路边树阴下就倒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醒来看见通讯班长杨林正在给自己喂水。

"跺跺脚,搓搓手,揉揉鼻子和耳朵。"在东北,天再冷,一个有责任心的干部是冻不坏的,因为你得照管部队,得不停地活动,而活动是御寒的最有效、最便捷的方法。到这江南就倒过来了。除了体质差的,得病的、中暑的、热死的大都是有责任心的班排长、骨干,真叫人心疼呀。

小黄沟战斗,全连就剩下卫生员没冻伤。不知谁讲起后羿射日的故事,大家就痛恨起把10个太阳射掉9个的后羿。而现在,"东北虎"们则恨不能变成后羿,把那最后一个太阳也射下来。

天热,出汗,人就渴,就想喝水。如今新兵入伍就发个水壶,那时一个连有水壶的也就三分之一左右,都是缴获的。追击战,子弹没打几友,嗓子就喷火冒烟了,就算人手一个水壶,那点水又能浇灭几多心头火呀?

江南水乡,水网稻田,到处是水,却喝不得。部队行军下山了,老远看到山下那水,连长、指导员赶紧抢到前边,占据有利地形,大声喊叫"不准喝水",有时甚至鸣枪警告﹣﹣那人都渴疯了。

赵兴元当然也在各种场合三令五申,不准喝河水、路边水沟和稻田里的水。可一次解完手,看看四周没有人,趴沟边就喝起来。那水热乎乎的那股味儿呀……花的、红的、灰的那么多小虫子,活蹦乱跳的,像在举办舞会,若是今天,喝一口就完蛋了。那时年轻,那人也抗造,渴急眼了,眼也不闭,咕咚咕咚就造。站起一迈步,那胃里咕咚咕咚直响。就这样,那嗓子一会儿又冒烟了。

那人能不坏肚子吗?

北方大小村子都有几口井,赵兴元过江后就没见过井什么样儿。村子里有池塘,这边是厕所,支架在水面上,人的排泄物成了现成的鱼食;那边洗衣服、洗菜,挑水做饭。北方人哪见过这个呀,那也得吃喝呀?只是当地人习惯了,怎么吃喝也没事,北方人哪受得了呀?

1营拉肚子的占一半左右。

晚上查铺查哨,你听吧,一个个肚子稀哩咕咚的,那屁吱哇乱叫。一些人一遍遍往厕所跑,有的提起裤子刚走几步,又赶紧回去蹲上了。

行军不能总跑路边去蹲着呀,急行军就更不行了,有人就弄块破布夹屁股上。

打摆子的比拉肚子的还多。

行军一停下,蚊子就上来围攻了。解个大手,得拿根树枝子紧扇乎,不然一会儿屁股就满是大包了。可躲过白天,躲不过晚上,没有蚊帐,那人又全乏得透透的,睡得死人似的,蚊子就肆意妄为了。

能不患疟疾打摆子吗?

像中暑一样,缺乏治疗南方病经验的医生,开头也搞不清打摆子的症状,是个什么病,就像2003年初广东出现"非典"一样。就算确诊了,那时也没药呀?

3连一个士兵患恶性痢疾,高烧42度,上吐下泻,不到3个小时,那人就不行了。

赵兴元是全营最早打摆子的人之一。天热得像个火炉、蒸笼身子却一阵阵发冷,他就明白坏了。他是老经验了,立即组织全营官兵,轻的帮扶重的,"下班的"照管"上班的"。前提是连长、指导员和班排长、骨干,一定要熟悉每个人的发病规律、"上下班"时间。要尽量争取少掉队、少减员,同时再三告诫大家,患病要及时报告,不能撑了绝不能硬撑,马上送医院。

还有夜盲、烂裆、生疥疮。

夜盲、烂裆与营养不良有关,烂裆、生疥疮又与气候潮湿有关。北方天气干燥,南方多雨,潮热,人难受,皮肤也不适应。那身上除了汗水,就是泥水,忙里抽闲还要趴哪儿睡一觉,加上虱子、蚊虫叮咬,那病就上身了。倒是死不了人,可遭罪呀,影响行军作战。

走路一拐一拐的,那是脚上打泡了。两腿往外拉巴拉巴的,像夹了个什么东西似的,那就是烂裆了。平时流黄水,一场追击战下来,有的就血渍糊拉的了。浑身痒痒,这挠那挠的,就是生疥疮了。疥疮哪儿都生,脸上、身上、腋窝、屁股上,顶数生在屁股上最难过,不能坐,一坐那个痒呀疼呀。夜盲就不用说了,夜行军天亮时看,那些摔得鼻青脸肿的,几乎都是患夜盲的。

除打摆子外,赵兴元还患夜盲。

有人是又打摆子,又拉肚子,还有夜盲、烂裆、生疥疮,什么都占了。

"东北虎"成了病虎。

湘赣战役历时40天,未到半个月就断粮了。

白崇禧跑,4野追。白崇禧是有准备地撤退,准备之一就是"空室清野",当年抗战时对付日本鬼子的那一套。湘桂边界纵深100里,横宽25里,人、粮食和牲畜、家禽全部转移。国民党造谣,说共产党"共产共妻",有的地区还宣传共产党有个"72杀",道路两侧老百姓都跑了,有的把锅灶都毁了。见不到老百姓,就买不到粮食。而白崇禧从武汉撤退前,已把武汉及沿途粮食搜刮得差不多了。"军无粮不战",深谙兵法的"小诸葛"拿这招来对付远道而来的"东北虎"。

武汉解放后,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市民的吃饭问题。武汉缺粮,前出南下的几十万大军缺粮。从武汉地区出发时,除带3天干粮外,还要求每人携带7至10天粮食,多带不限。也不能多带了,加上枪支弹药及其他装备,再多就难行军打仗了。华中局从华北、东北紧急征调的粮食也运不上来。敌人撤退前毁路炸桥,又正逢雨季,铁道兵好不容易架起桥梁,有的又被洪水冲断了。

所携粮食吃光了,部队只好组织筹粮队,分散去有人烟处筹粮。

未过长江时,就吃上南方的糙米了,东北人叫"线米",厚厚的皮,一煮就开花。东北大米油汪汪、黏糊糊的,吃完饭刷缸子,那个费劲呀。吃糙米,饭缸子放水里涮涮就干净了,像豆腐渣似的,不好吃,也不抗饿。可现在,连糙米也吃不饱了。

1营一天两顿稀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儿。病虎又成了饿虎。枪一响,眼一瞪,稀不拉了,摆子不打了,夜盲、烂裆、疥疮也没事了,饿虎扑食。在东北,打下一座城市,粮食弹药有的是。有的部队从平津南下时,还吃在沈阳缴获的大米、白面,美国、加拿大产的那种"砂子面",可湘赣战役、宜沙战役,打下多少城市也见不到多少粮食,饿虎扑不到食。枪响治百病。枪声一停,那裆又烂上了,摆子又打上了,稀又拉上了,肚子又咕咕开叫了。

吃不饱饭,还得动员吃饭。打摆子不想吃饭,拉肚子不想吃饭,胃难受不想吃饭。累极了,困急了,趴那儿呼呼大睡,踢都踢不醒。有人捧着饭缸子睡着了,有人大便也坐那儿睡着了。

共产党员,特别是干部党员,有时得带头饿饭,有时还得带头吃饭。赵兴元就带头吃过饭。一种是都难受,没食欲,就得带头吃饭。另一种是都饿,都想吃,就那点饭,党员不动筷子,大家都瞅着。光带头吃不行,还得讲道理,讲"人是铁,饭是钢",讲吃饭才能保持体力,体力就是战斗力。

半个多世纪后,赵兴元老人说:水土不服,中暑,打摆子,拉肚子,夜盲,烂裆,生疥疮,又吃不饱饭,还要追击敌人,有时还是昼夜兼程,你说那人会成了什么模样?

有的实在挺不住了,也是为了不拖累,自杀了。

8月,4野各军不得不进入休整,一是治病,二是就地筹粮,同时等待后方粮食运上来。开头也没什么药,就是在当地弄些土方治疗。后来药和粮食都运上来了,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病呀饿呀解决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练兵,练习在南方山岳丛林、水网稻田行军作战,总结南下以来的经验教训,时称"兵强马壮运动"。如果没有这1个月的"兵强马壮运动",还继续南征,那后来的衡宝战役、广东战役和广西战役,能打成什么样儿就不大好说了﹣﹣那时那部队已经没法打仗了。

从长白山打到海南岛,无论当年还是今天,赵兴元和他的老战友们印象最深,觉得最难熬的,就是过江后南征的这1个多月了。可令大家奇怪的是,在迄今为止的记叙4野南下的文章、书籍中,对这段经历或者几笔带过,或只字不提,竟好像没这码事似的。

赵兴元老人说:那时也就是咱们共产党的军队,换了任何一支军队都不行,早垮了。

"步兵就是步行打仗的兵"

广西战役,解放梧州,1营缴获一张中国地图。有人说,快看看,咱们是在哪儿呀?有人在地图上找到梧州,就开始找自己家在哪儿,大家都指指画画找起来。辽宁的,吉林的,黑龙江的,山东的,河北的,省好找,市也能找到,县没有。那时谁问你家在哪儿呀,他就说"俺是黑龙江 xx 县那疙瘩的","那疙瘩"的所在市或地区,就少有人知道了,也缺乏"辽西"、"吉东"、"龙东"这类地理概念,要在地图上找到" xx 县那疙瘩"就难了。

找到的就叫起来:俺的老天爷呀,咱这是走出多少里啦?

而找到与没找到的,一个本能的直觉就是:这辈子还能回去家吗?

那时那人,参军前去趟县城就了不得了,就算见到世面了,爱吹的人回村就有得吹的了。

赵兴元也凑上去,首先找到济南,就瞄住了章丘的大概位置。从章丘始,手指随目光在沂蒙山区画了几圈,然后奔龙口,过海到辽东半岛,又在南满转了几个来回,从长白山指向锦州,再回头奔辽西,又转身向冷口、北平,跨黄河,过长江……

那时,他不知道还要打到海南岛。

除去过海坐船,就是用这双脚一步步量出来的。

8年抗战,赵兴元在山东打了6年游击战、运动战。

那时有段顺口溜:"游击战,运动战,百八十里算一天。"

那百八十里大都是夜行军,傍黑时出发,赶出几十里地,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夜摸,夜战,端炮楼,打据点,拂晓前结束战斗。打不下来,也要赶紧撤离,再赶出几十里去,赶到敌人摸不着的预定的地点去。不然,天亮了,敌人援军到了,就难脱身了。

追得上,甩得开,打胜仗,不吃亏,全靠跑得快。

赵兴元问过班长:咱们怎么总是不停地走呀?

毕法四告诉他:咱们是步兵,步兵就是步行打仗的兵。

又道:当八路,就得有双铁脚板。

鲁中抗战,转来转去,没离开沂蒙山区。到东北后,也基本就在南满转了,可南满多大呀,大步前进,大步后退,连续几天就是走。敌人占着公路、铁路,那火车喷几股白烟,顶你跑半天。开头许多人不理解,说:"没抓住兔子,把鹰累死了。"抗战没听说有行军累死的,解放战争从东北到江南,都有。走出主动,走出机会,打了胜仗,那心情和脚步就不一样了。

最苦最累的,就是班长和连长、指导员了。

一支步枪6斤半,冲锋枪稍重些,100发子弹10来斤,4颗手榴弹有5斤,一个背包七八斤。一个班约一半人有炸药包,或是爆破筒,炸药包和自制的爆破筒重量不等,一般10来斤,重的20多斤,还有更重的,根据爆破目标绑制。有人还有水壶、锹镐什么的,再加上米袋子,一般不低于50斤。机炮连负重最大,一挺重机枪,一人扛枪身,一人扛支架,几人背弹药,都在70斤左右。轻机枪和小炮班都不低于60斤。

抗战时要轻些,子弹少,特等射手不过10发子弹,连队也没有重机枪和小炮。

赵兴元的三任班长行军负重都是最大的。

前两任班长都把赵兴元当作小弟弟,甚至就是孩子。第三任还是,赵兴元不干了:俺都是代理副班长了呀?班长张德发笑笑,俺不管你代理什么,俺只认岁数,看身板儿。

赵兴元永远记得毕法四的一句话:"谁叫俺是班长呀?"

后来赵兴元还常说一句话:"谁叫俺是党员呀?"

100个宣言抵不上一个行动。一班之长,在你和大家都难以承受时,多背一支枪,或是一个背包,那就是最好的鼓动与激励,是无穷的榜样的力量。而作为党员,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冲锋在前,退却在后,则是理所当然的。说着容易,许多时候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挺得住、做得到的,但你是党员就必须挺住、做到,因为共产党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现在想想,人的精神的力量有时真是无穷的。

赵兴元当班长,全班最多时13个人,少时8个,个个都得留心瞅到。有人头痛脑热了,有人脚打泡了,帮他扛枪,或是背包。有人要强,有人觉得没事,不吱声,硬挺着,你得及早发现,采取措施。前边要到谁家了,你得心中有数,提前谈话。谁解个大手,也得瞅几眼,或者在路边等着、看看,万一那工夫睡着了,那人就掉队了。

到了宿营地,又是紧忙活,顺序是烧水、洗脚,然后吃饭、睡觉。许多时候那人累得什么心思都没了,就想睡觉,这个弄醒了,那个又睡着了。班长、副班长和党员骨干就给洗,脚上打泡了还得给弄泡。

班长操心的这些事情,连长、指导员都要关注到,特别是那种班长新、骨干少的班。无论新老,对于模范作用好、体质差的班长,要帮他减负,不能让他累垮了。比如借谈话的机会,走在队尾,把他的枪和什么东西拿过来扛一阵子。对于连里的几个重点人物,也要与之谈话,给予特殊关照。战争年代,许多时间都是用脚走过来的,行军路上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大好时光。一个只会在休息时间里上大课的指导员,无论讲得多么头头是道,关键时刻也能喊着"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冲啊",那效果都是要打折扣的。

行军中喊声"排长出列",或是"班长出列",带"长"的就凑到一起了,边走边开会。有时研究敌情,有时各班排汇报情况,有时总结昨晚在住地执行群众纪律情况,有时介绍前边宿营地的风俗民情。需要向下边传达、交代的,班排长回到队列后就安排了。

一天行军100里,连长、指导员就要多出10里、8里的。抗战后期当指导员,到东北后还是指导员兼连长的赵兴元,认为一个好连长、指导员,会在行军途中把连队一天的工作,安排、落实得井井有条,特别是在那种正常状态的行军中。走了一天,累得够呛,到了宿营地,再大会小会布置起来,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当了副教导员后,就有半匹马了(和副营长合用1匹)。当营长,就和教导员各有1匹马了。可从东北打到雷州半岛,1营的3匹马不是驮东西,就是驮伤员、病号了。湘赣战役期间,赵兴元又打摆子又夜盲,屁股也没沾过马背。不光他,都这样。

毛泽东问他的卫士李银桥,手重要,还是脚重要?李银桥说手重要。毛泽东说不对,是脚重要,没有脚不能走路,不能走路就不能革命。

战争年代就怕腿脚负伤。轻伤没什么,重伤就不行了,截肢更不用说了。不能行军,就不能打仗,在部队的革命就算"成功"了,你就转业干地方去吧。

赵兴元9次负伤,5次脚伤,每次的感觉都是"完了",然后是庆幸。特别是四平撤退那次,那血滋出两尺多远,他眼前一黑,这回算是完了,彻底完了。依然没完,可走路多了,那卡在骨缝里的弹片就往下坠,就红肿、发炎,又动两次手术也没取出来,那罪遭的呀。

不过,他的脚可是从来不打泡,所以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当八路的命。

途中休息,把背包放地上,再把双脚搭上去躺着,让血液循环快些。到了宿营地,把双脚支到墙上,或是放到什么高地方,这时副班长就张罗烧水,准备洗脚。到宿营地后三件事,烫脚、吃饭、睡觉,宁肯不吃饭,也要烫好脚。走一天那脚都木了,烫得红红的,血液循环开了,解乏,腿肿了还能消肿。烫好了,开始弄泡。用针扎两个眼,把水放出来,再把马尾巴穿进去,不让针眼封死,就用火烤。烤硬实了,老皮厚了,再走就不打泡了。泡小,用烟火烤,那时许多人抽旱烟,用烟袋锅的火烤。泡多就费工夫了。东北冬天家家户户打火盆,放在炕上,烤泡最方便了。

老兵脚底都厚厚硬硬的一层老茧,要不怎么叫"铁脚板"呢。新兵和刚补充的解放战士就不行了,少锻炼。烫脚,挑泡,穿马尾巴,烤泡,一个连得忙活个把小时。不把泡收拾妥当,第二天行军磨破了,发炎了,那就是非战斗减员。

追击敌人,轻装,除了枪支弹药,什么都能扔,就是不能扔鞋﹣-走路靠脚,脚靠鞋呀。

鞋要跟脚,宁大毋小。大了可垫鞋垫,多打一层裹脚布,小就难办了。赵兴元刚当副指导员时,托人从城里买双鞋,给后来打冶原牺牲的人称"刘大脚"的1班副刘洪福。想来那时那鞋也是应该有尺寸号码的,可赵兴元不懂呀,就让买双"最大的",结果还是小了。两人弄些黄豆,塞进鞋里,往里倒水,黄豆见水膨胀,把鞋撑大了,还是穿不上。

休息时穿新鞋,行军时穿旧鞋。现在难得见谁穿布鞋了,电视广告光运动鞋就有十几种。那时那人几乎都是布鞋,新鞋鞋底硬,板脚,麻线头不平,容易磨起泡。途中休息,整理装具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弄那鞋袜,把鞋里沙子倒干净,袜子、裹脚布破了,也容易打泡。

到东北后,发过一次日本军用大头鞋。鬼子那东西挺结实,就是笨,还不抗冻。后来穿乌拉。东北人冬天都穿乌拉,冰天雪地里趴着,也能抗一阵子,还轻快,绑上草绳子也不滑,就是穿起来费事,晚上把乌拉草掏出来,弄蓬松了放炕上烘干,第二天再絮进去。东北人三下两下就弄好了,里面平平展展一个窝,那脚放进去可舒服了。关里来的八路,那手比脚还笨,开头这儿薄了,那儿厚了,厚了硌脚,薄了冻脚,慢慢地也练出来了。当年在东北打过仗的人谁能忘了那乌拉呀?那乌拉草真是好东西,不然到处都是乌拉草,怎能和人参、貂皮并列为关东山的"三宗宝"呀?

在武汉执行警备任务期间,副营长鲁兆俭买双回力鞋。如今买什么都讲名牌,那时那人没有品牌意识,却也知道"派克笔"、"回力鞋"是名牌。赵兴元看一阵子,挺喜欢。有人就嗅出了"资产阶级"味道,觉得进城了,追求享受了。湘赣战役,副营长这双回力鞋可大显威风了。那天总下雨,一会儿太阳,一会儿雨,头上大太阳,身上也淋着雨。脚下泥呀水的,布鞋见水就不行了,大脚指头几下子就跳出来了。副营长那双回力鞋也没了模样,却不坏,广西战役还穿着。

关里人到东北学穿乌拉,东北人到南方学打草鞋。

先搓麻绳,川麻绳做筋骨,再往上编稻草。湘赣战役后,有点空儿就坐那儿打草鞋。解放战士中南方人挺多,会打草鞋,当地老乡都穿草鞋,跟他们学。开头打得松松垮垮的,走上半天就散架子了,慢慢的就行了。纯稻草的能穿个把星期,叫"礼拜鞋",用布条编的能穿个把月。布鞋见水就囊了,草鞋见水更结实,有韧性,走田埂也不滑,沾泥多了,在水里涮涮又轻快、灵便了。

行军时看吧,那人屁股上都挂着几双草鞋,随坏随换,路上破草鞋甩得到处都是。

赵兴元老人说:战争年代能打仗的部队都是行军力强的部队,都有一套管理、爱护腿脚的办法。能走才能打,脚是最宝贵的,脚就是战斗力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到江南后,入乡随俗草鞋﹣﹣草鞋为中国革命立大功了。

在赵兴元的记忆里,战争年代行军最苦最累的,除了湘赣战役,就是广西战役了。

湘赣战役主要是水土不服,又正值伏天,生病,断粮。广西战役就是一个字"累",或者是"跑"-﹣对40军来说,广西战役基本就是用一双脚打的,追上去战斗就结束了。

广西战役打了39天,20多天后就开始急行军、强行军,最后一天一夜1营跑了280里。那人黑瘦黑瘦的,像从黑非洲来的。那腿肿得呀,小腿差不多赶上大腿粗了。那气喘得呀,听不到脚步声,老远就听见呼哧呼哧的,像老牛似的。

治腿肿,赵兴元有个办法。把樟脑球碾成面,和在酒精里搓腿,能消肿。是偶尔听医生讲樟脑有收敛作用,试验成功,全营推广。可广西战役后期,哪还有搓腿的工夫呀?那腿都麻木了,子弹打上也不觉得,不打倒,不绊倒,就是走,用身子拖着走。

最后4天是没白没黑的4昼夜。开头什么时候吃饭临时通知,炊事班做饭工夫,倒上睡个把小时。后来这工夫也没了,炊事员在路边给你舀饭,边走边吃。再后来吃饭工夫也没了,就是跑,跑不动了就走。

赵兴元戴块罗马表,总看表。团里命令几日几时到什么位置,跑也行,走也行,爬也行,必须到,不到不行。湘赣战役,他担心把部队热垮了,这回担心把部队累垮了。就想部队累成这样子,上级不知道吗?垮就垮,掉队就掉队,能赶到多少是多少,到了马上向团里报告。有时一个营就赶到十几个人,但你营长必须到,营长不到不算数。

湘赣战役后,4野几十万大军江南休整1个多月,休息,治病,恢复体力后开始练兵,练行军,练水网稻田、山岳丛林作战,时称"兵强马壮运动"。衡宝战役和两广战役打得那么漂亮,与此有很大关系。11月中旬开始广西战役,天也凉快些了,过江也半年了,南方气候多少也适应点了。可不管怎么说,毕竟也是从零下40度的地方来的,随着体力消耗越来越大,湘赣战役期间那些老病又逐渐开始上身了。

部队跑得太快,后方一时供应不上,也有断顿的时候。湘赣战役时,士兵背米袋子,干部背大洋,每人几十上百块。国民党要完蛋了,那钱也不行了,老百姓就认大洋。那时有大洋买不到粮,这回行了。赵兴元让各连提前派出人去,隔上两三天再买只猪杀了,改善伙食。炖得半生不熟,来命令出发,就人手一块,边走边吃。未下锅,或刚下锅不能吃,就绑在竹竿上挑着,跟着部队跑。天热,放桶里、筐里爱坏,露在外面让风吹着能强些。那也有味儿,好歹也能添补些油水。如今人们为肥胖发愁,那时那人普遍营养不良,最缺的就是油水了。

行军打仗,对付肚子的最好的东西就是鸡蛋。吃上5个鸡蛋,走一天路,都不觉得怎么饿。煮熟带上,既简便,又快当,比今天的方便面还方便。可那时上哪儿弄那么多鸡蛋呀?

一个好指挥员必须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和能够做到什么,把能做到的尽量做得漂亮。

白崇禧给对手、也给自己算账。他一天跑100里,给解放军算80里;他80里,解放军就是60里。广西兵土生土长,穿大裤衩子,爬山快,行军快,逃命也快。可他翻的是湘赣战役时的旧皇历,他也不懂共产党、解放军那是什么皇历。追的一天除了三顿饭,有时两顿饭、一顿饭,基本不睡觉,就是那么一股劲儿地走、跑。逃的刚住下,追的赶到了,有时枪响了,敌人还以为打误会了。

1连分来个大学生,衡宝战役后从南下工作团来的,当文化教员。不会扎子弹袋,总吊在屁股上,挎包总耷拉在裆前。正常行军就够呛,急行军第一天就跟不上了。赵兴元让他在路边等收容队,他不干,一瘸一拐地还走,被赵兴元从队列里硬拉出来。这人挺要强,后来在海南岛白莲市南山牺牲了。

白崇禧的华中军政长官公署是在钦州小董圩被追上歼灭的。

4野各路大军在小董圩会师,赵兴元光脚跑进了小董圩。

那脚已经麻木了,没有知觉了,那工夫也真是顾不上了。这宝贵的脚当然依然是宝贵的,不过在地图上看,前边不远就是越南了(黑灯瞎火,有的部队真就越境跑越南去了。有的是接到命令,有的是自己发觉不对,赶紧掉头往回跑)。赵兴元觉得这仗已经打到头了,不然怎么也得跟谁找双鞋穿上。

他不知道还要打到海南岛,还要跨过鸭绿江。

【赵兴元出生于1925年1月,山东人,1939年7月参加八路军,1940年6月入党,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指导员、营长、团长、师长、副军长,黑龙江省军区政委,旅大警备区副司令员、政委。1988年,赵兴元被中央军委授予中将军衔,1990年退役。2016年7月13日在辽宁大连去世,享年91岁。赵兴元曾当选第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九、十、十一届中央候补委员和第十二届中央委员,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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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有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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