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描写了诸多戏谑的场景。诚然,在日常生活中,适当的开玩笑,无疑是一种活跃气氛、搞好人际关系的方式。
只是,“玩笑”二字,也是有度的。适度的玩笑是一个人高情商的表现,但过度的玩笑则是一个人低级趣味的流露。
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诸如此类的描写并不在少数。比如史湘云每每称呼宝玉“二哥哥”,都因为发音不标准而叫成了“爱哥哥”,林妹妹便曾打趣她道:
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
如此言语,不仅展现了湘云妹妹的个性之处;同时,也流露出了林妹妹的诙谐。如此玩笑,即便湘云妹妹听了,也是无力反驳的,毕竟这是她的真实表现吗。
再比如,因为吃茶这件事,王熙凤打趣林妹妹:既吃了我们家的茶,什么时候做我们家的媳妇呀?
虽然,拿黛玉这样一位未出阁小姐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多少有点出格。但宝玉、黛玉二人原本不同,因为他们不仅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向没有男女之防的惯例,而纵观荣国府,上至贾母,下到诸如贾琏身边的小厮兴儿,又有谁不看好他们这一对呢?
当然,作为封建社会之下的公子、小姐,再宝玉与黛玉之间,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基础,正如凤姐紧接着补充式的说道:是家私配不上,是模样儿配不上?还是门第配不上?
由此可见,凤姐拿林妹妹终身大事戏谑,也在玩笑的尺度范围之内。
只是,在《红楼梦》第五十七回中,所描写的一个情节,却让人大跌眼镜,同时,也发自内心的直呼:林妹妹可真是好涵养。
这一回,是紫鹃情试宝玉的尾声。当贾宝玉,从紫鹃这里得知,林妹妹早则今年冬天,晚则明年春天便会被林家的人接回苏州去后,瞬间失去了心智,死了大半。
这一幕,终究惊动了贾母、王夫人等,连同大半个荣国府的人都震惊了。好在,紫鹃及时赶到,宝玉见了她,终于回转了,但却当着众人的面,死死的抓住她。
在贾母的一番询问之下,终于弄清了事情的缘由。
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众人一见,方都放下心来。贾母便拉住紫鹃,只当他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命他打。
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也不放,说:“要去连我也带了去。”众人不解,细问起来,方知紫鹃说“要回苏州去”一句顽话引出来的。
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
又向紫鹃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
从宝玉得知林妹妹即将离去的反应来看,想来,但凡是一位具有正常思维的人,都能体会出他对林妹妹不同寻常的情义,正如贾母将他的这份心思,称之为呆根子一般。
只是,在这众人之中,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薛姨妈却说出了这样一番,或许连她本人也无法信服的言语:
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如此言语,是何等经不起推敲?似乎她早已忘了,宝玉仅仅是得知林妹妹即将离开,便死了大半;而若她果真离开,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当然,对于这一点,我们在这不做深究。话题接着回到“玩笑”的主题上来。
因为紫鹃情试宝玉,不仅导致宝玉大病一场,就连林妹妹,也出于担心而加重的病情。
这一天,薛姨妈破天荒的,踏进了潇湘馆,对林妹妹嘘寒问暖,这诚然,是少有的一幕。不久后,薛宝钗也来了。
闲聊之时,话题突然转到了邢岫烟与薛蝌二人的订婚上来了。
原来,薛姨妈见邢岫烟品行端正,外表不俗,便有心撮合她与薛蝌,而这件事经过凤姐的张罗,立马得到了贾母的支持,他们二人的终身大事也由此敲定了。
对这段婚事,林妹妹感叹不已,却不曾想,薛姨妈却有了一段如此的感悟:
黛玉忙让宝钗坐了,因向宝钗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妈和大舅母又作一门亲家。”
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做了夫妇。
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
如此一番言语,看似似乎是一位过来之人的人生感悟,但将她落实到具体人物之上的时候,却显然并非如此了。
因为这段感悟,任何人都可说,唯有薛姨妈不可说;因为薛家客居荣国府,心心念念所做的,便是充当月老的位置,不择手段的追求“金玉良缘”。
试想,若薛姨妈正的信奉这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论调,若她真的相信这个世间存在了“转换男女婚姻大事转管牵红线的月老”,她又何苦如清客一般,放着京城的房子不住,客居贾府之中,追求“金玉良缘”呢?
更为关键的是,在薛姨妈的一番言论之中,其中这几句:
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
俨然是说给林妹妹听的。
由此可见,薛姨妈的这番高论,看似有着十足的神秘感;但经不起推敲,尤其与她的所作所为相驳,惹人发笑。
而接下来,话题一转,薛姨妈母女又将婚姻大事转到了林妹妹的身上,而作为众人眼中的宝姐姐,更是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黛玉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
薛姨妈道:“你不厌我,就认了才好。”宝钗忙道:“认不得的。”
黛玉道:“怎么认不得?”
宝钗笑问道:“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与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
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所以先说与兄弟了。”
宝钗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来,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说着,便和他母亲挤眼儿发笑。
林黛玉身世可怜,父母早亡,在这世间,除了贾母,再无一个亲人,也是因此,面对薛姨妈的嘘寒问暖,才会如此感动,才会生出认她做“干妈”的想法。
只是不曾想,面对这一幕,薛宝钗便开了一个天大的,看似诙谐却十分低俗的玩笑。
为何林妹妹想要认薛姨妈娘,她直呼不可?为何她会直言“她的哥哥早已定下了婚姻”?这一切,不过是她拿着林黛玉的终身大事,来打趣她罢了。
只是,作为博览群书的薛宝钗,难道她真的不明白,在他的哥哥薛蟠与林黛玉之间?无论是门第,还是家私;亦或是模样,都不具有可比性吗?
还是她单纯的认为?因为她的哥哥薛蟠,曾经因为与林妹妹有过一面之缘,在众多的人群之中因为无意间的一撇,便无法释怀;以至于,当他遭到柳湘莲的羞辱,离开贾府大半年,回来之时,特意带回了林妹妹老家虎丘的特产,如此举动,便有了追求林妹妹的资本呢?
小结:
很显然,在这个情节之中,无论是薛姨妈,还是薛宝钗;她们二人的玩笑,在本质上早已超出了“玩笑”的界限。薛姨妈那一套“月老”的至理名言,无疑狠狠的打了她本人的脸;而薛宝钗拿林黛玉的终身大事打趣,则更显示出了她的低俗。
当然,最让我们震惊的是:作为当事人的林黛玉,面对薛姨妈母女开如此“玩笑”的态度;对于林妹妹的秉性,我们是熟悉的,她并非没有脾气,昔日的她,无论是面对宝玉的奶妈李嬷嬷,还是面对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都照怼不误。
但是,在这一刻,她却选择了释怀,在面对她们母女二人的羞辱之时,她所体现出来的涵养,足以让她们母女二人,感到羞愧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