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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年间,有一位小名“阳五”的人,生来力大,走上战场后,他没有选择马槊或者长枪大刀这种“普普通通”的兵器,而是使用一把大铁锤,或者一把铁挝(跟锤子或者铁骨朵差不多的重型兵器),凭借“力大砖飞”的本事,在战场上纵横,硬是从一介小卒,打出了一条飞黄腾达的大道。
“阳五”还有个特点——“笑不改容”,放现在来说,大概就是“面瘫”的意思,面部表情不咋丰富,不过他是士兵和将领,没有表情反而能震慑旁人,所以史册中除了“笑不改容”的说法,还记载他“凛凛然有肃杀之气”。
“阳五”的大名也相当有威严——周德威。
周德威是唐朝末年生人,出身太低,没有记录生年,他出生在山西,自然是加入了晋王李克用的军队。
可能是武勇出众,周德威很受李克用的看重,迅速升迁为帐中骑督,统领李克用亲兵中的骑兵队,算是领导身边的自己人。
周德威从军多年,作战骁勇,精通军务,还有一门“独门本领”——他能凭借远远看到的烟尘,就准确判断敌人的数量,从而做出准确的应对。
唐昭宗年间,身为沙陀人的李克用很是重视骑兵在战场的作用,他耗费巨资,组建了一支人马都有皮甲的重骑兵,号称“铁林军”。铁林军是战场正面迎击大敌,冲锋陷阵的关键部队,需要一个强悍的人领头,李克用看了一圈,便任命周德威为“铁林军使”,统领这支精锐。
895年,邠宁节度使王行瑜觉得自己功劳很大,向朝廷讨要尚书令的官职,遭到拒绝后,联合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攻破了长安,诛杀当朝宰相,还琢磨着废黜唐昭宗,另立新君。
李克用接到消息后,勃然大怒,领兵南下勤王,数月时间便平定了叛乱,王行瑜兵败身亡。周德威在战事中立下功劳,升迁为内衙军副指挥使。
899年,李克用一生之敌,已经被封为梁王的朱温,派遣麾下大将葛从周和氏叔琮攻入山西境内,氏叔琮接连攻克了辽州等城池,大军抵达榆次。周德威率军出击,两军正面大战一场,氏叔琮连营寨都守不住,败退数百里。周德威一路追杀,斩杀敌兵千余人,大胜而回。
900年,朱温发兵向北,攻打幽州,幽州节度使刘仁恭向李克用求救,周德威奉命领骑兵五千人,驰援幽州,在望都击败了两万敌兵,解了幽州的围困。
901年,周德威与李嗣昭一起,攻破了隰州和慈州,将这两个州纳入晋国的地盘。
902年,周德威还是跟李嗣昭一起,攻打晋州和绛州,大军在蒲县扎营。后梁紧急调动兵马十万,由老对手氏叔琮率领,救援晋州。这一次,氏叔琮成功报仇,击败周德威,还顺势直扑晋国首府晋阳。
前线败的太快,李克用来不及集结自家兵马,晋阳城颇为空虚,城中一时间陷入恐慌。李克用亲自登城指挥作战,周德威与李嗣昭拣选精锐,接连不断的杀出城门,突入后梁大军中,这俩人都以悍勇著称,这时又抱着将功折罪的心思,不要性命般的厮杀。
后梁将士被他们杀破了胆,看到他们冲到近处便不顾军令的退避,氏叔琮自己领着亲卫迎击,却顾得了李嗣昭,顾不着周德威,左支右绌,完全无法组织有效的攻城。听说晋国各路兵马都在返回,氏叔琮无奈之下,下令撤兵。
数年征战,周德威的名头传遍天下,后梁曾公开传令全军:“谁能生擒周德威,就封为刺史。”当时后梁军中有一个叫陈章的,喜欢骑白马穿红色铠甲,号称“陈夜叉”,随同氏叔琮出兵时,扬言要在两军阵前,生擒周德威,博一个封疆大吏。
李克用听说后,就告诫周德威:“陈夜叉极为悍勇,你上阵时若是看到骑白马穿红甲的人,一定要小心。”
两军对阵时,陈章看到“周”字大旗,立刻大吼着冲了上去,对面的晋军似乎畏惧他的威风,扭头就逃,陈夜叉马快,冲到晋军阵列之中,左顾右盼,一心琢磨找到周德威,将他生擒活捉。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穿着晋军小兵服装的人腾空跃起,举起手中的铁锤,狠狠的砸在陈夜叉的后背上!陈夜叉当场吐出一口血,翻身落马,被早已准备的晋军捆成了个粽子。
挥锤的不是别人,正是周德威!他打听清楚了陈夜叉的作战方式,提前跟自己的部下交代好,轻松活捉一员敌方猛将。
904年,朱温杀害唐昭宗,拥立年幼的唐哀帝,篡位之心昭然若揭,这引起了他一些忠于唐朝的部下的不满,其中就包括大将丁会。丁会派人与李克用联络,李克用大喜,立即命周德威和李嗣昭出兵,于906年拿下了垂涎已久的重镇潞州,并由李嗣昭镇守潞州,周德威则领了李嗣昭的部下。
听说潞州丢失,朱温勃然大怒,任命大将李思安挂帅,统兵十万攻打潞州。
907年,李思安将潞州团团围困,修筑壕沟,断绝了潞州内外的联系。李嗣昭出击不利,只好闭门死守,眼看就要破城。
周德威领兵赶到,他以精锐骑兵为先锋,屡屡击破来阻挠的后梁兵马,与李嗣昭一内一外,相互呼应,派小股骑兵骚扰后梁的粮道,每天都发动攻势,破坏后梁的壕沟和营垒,周德威还亲自出马,生擒数名后梁将领。
李思安防不胜防,前后损失大量的兵马和粮草,但后梁正是鼎盛之时,兵多粮足,李思安一面发兵攻打周德威,一面继续围城,始终保持对潞州的围困。
这场对峙持续了一年多,908年,李克用病逝,李存勖即位,当时李存勖年纪不大,地位不算稳固,晋国主力都在周德威麾下,晋阳城人心浮动,很多人传言周德威会自立为王。
风雨飘摇之际,正是展现英雄本色之时。李存勖下令,没有派人替换主帅,只是简单的宣告李克用的死讯,命周德威全军班师!
周德威接到讣告后,二话不说就返回晋阳,自己一个人入城奔丧,伏在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的恩主的棺材上,痛哭半日,之后恭恭敬敬的谒见李存勖,消除了晋国上下的疑虑。
李存勖稳定内部后,决定亲征,当年五月,他趁着雾气,突然发动袭击。前面整整一年被周德威骚扰的精疲力尽的后梁将士,得知周德威撤兵,刚高兴没两天,正是军心懈怠之时,哪儿想到却突兀的面临了周德威和李存勖的双份攻势!
什么壕沟,什么营寨,都无法阻挡李存勖的冲锋,只见他纵马引军,在后梁军中纵横来去,大败后梁军。李思安狼狈撤兵,潞州之围得以解除。战后,周德威因功被加封为振武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同平章事,不久又升任蕃汉马步军总管,成为晋国军方的头号人物。
910年,后梁将领王景仁领兵八万,讨伐不肯归附朱温的成德军节度使王镕,王镕常年在梁晋之间横跳,很是熟练的立即派人向李存勖求援。周德威紧急出兵,驻扎赵州,牵制后梁大军,随后李存勖亲自率军抵达,与周德威合兵一处后,进驻柏乡。
两军一碰面,晋军就有点儿慌,后梁士兵高大威猛不说,装备还极为精良,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映衬着后梁军队越发的强悍。
周德威对此极为不屑,他高声对麾下说道:“梁军结阵而来,只是为了炫耀威武。他们看着厉害,都是些屠夫商贩出身,铠甲鲜亮,徒有其表罢了!十个人也不是我们一个人的对手,我们正好可以将他们擒来,那些值钱的铠甲都是我们的战利品!”说罢,周德威领着精锐骑兵,直扑后梁军的侧翼,在后梁军中来回冲杀四次,光俘虏就抓了一百多个,才得意洋洋的收归本阵。
对于如何破敌,周德威与李存勖产生了分歧,李存勖认为他们孤军远来救援,利在速战。周德威却说成德军擅长守城,晋军则多是骑兵,不如按兵不动,拖延到后梁士气衰退后,再做决战。
李存勖年轻气盛,对前朝老臣的反对极为不满,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周德威着急了,他忙找到深受李家父子信任的张承业,说两军仅一水之隔,后梁随时可能造桥渡河,那晋军就有被歼灭的风险。不如退守后方的鄗城,引诱后梁出击,以骑兵骚扰,才能有胜算。
张承业找到李存勖劝说,李存勖这时也消了气儿,派人到河边一看,发现后梁果然有悄悄营造浮桥的动作,便采纳了周德威的建议,退守鄗城。
数日后,周德威领兵数百人,逼近到后梁军营门口挑衅。王景仁大怒,全军出击,周德威以少敌多,凭借个人勇力和麾下精锐,且战且退,一路将后梁大军引诱到鄗城南方的平原地带,在那里,李存勖也已经摆下阵势。
王景仁也是五代初年有名号的大将,在多个势力间跳槽,都立下了赫赫功劳。他追击周德威的时候,察觉到问题,便约束住了军队,没有给晋军突袭的机会。
两军面对面列阵,都准备决战。李存勖见计策不成,就想要全军突袭,周德威一把拦住他:“梁军追击而来,即便是有干粮,也不会有多少,我们且拖延一阵,等到他们人马饥渴,再行攻击。”李存勖这回立即采纳了周德威的意见,按兵不动,一直对峙到傍晚时分,果然,后梁军队没吃没喝,站不稳脚跟,有退兵的动作。
周德威大吼一声,率先发动攻势,李存勖领大军随后跟上,晋军大获全胜,几乎全歼了饿的腿脚酸软的后梁大军,王景仁仅以身免,麾下二百多名将校或者被杀,或者被俘。
柏乡一战意义重大,朱温花费多年,积攒出来的精锐部队,在柏乡一战全军覆没,河北的势力全面倒向晋国,李存勖地盘扩大了一倍以上,扭转了梁晋争霸中,晋国始终处于守势的不利局面。
唐朝覆灭,后梁衰落,天下出现了更多的野心家。
就在柏乡之战当年,911年8月,卢龙节度使刘守光在幽州称帝,史称“桀燕”。周德威领兵三万人,走飞狐口直扑北方。
912年,周德威攻克涿州,大军进入幽州境内。刘守光命麾下单廷珪(与《水浒传》中那位“圣水将”同名,大概就是“圣水将”的原型之一)挥军迎击,单廷珪是河北有名的悍将,他出兵时,扬言要生擒周德威,一举击破晋军。
两军在幽州城下列阵,单廷珪横槊纵马,直冲晋军,他攻势凶猛,晋军前军抵挡不住,连连后退。周德威恼了,抄起铁挝,迎了上去,在数万人的眼前,与单廷珪展开了单挑!
两个人你来我往,斗了许多回合,周德威似乎是年老体衰,渐渐的落了下风。他瞅了个空,拨转马头边走,单廷珪大喜,呐喊着追上去,眼看着他就能临阵斩杀敌军主将,名扬天下!
单廷珪的兵器几乎碰到了周德威的后背,就差那么一点儿,周德威拧着腰一侧,躲过了兵刃,掌中铁挝则高高扬起,照准了来不及收招的单廷珪就狠狠砸下!
一声闷响,单廷珪被砸了个骨断筋折,当场落马被擒。桀燕军队失了主将,溃逃而走,周德威趁机追击,斩杀三千有余。
913年,周德威先后攻占幽州下属的多座城池,让幽州变成一座孤城,当年年底,他领兵攻破幽州,擒获刘守光父子,灭亡桀燕。
战后,周德威被加封为检校侍中,卢龙节度使,镇守幽州。
915年,李存勖亲征河北,后梁大将刘鄩得到消息,立即奔袭晋阳城。周德威反应也极为迅速,紧急调遣了五百骑兵,日夜兼程,总算是堵住了刘鄩的兵马。
刘鄩号称“一步百计”,提前打探到周德威的动向,判断自己偷袭不成,就改了个方向,挥军攻打晋国粮草重地临清,断了李存勖的粮草供应。
周德威忙纵马疾驰,跟刘鄩比拼马力。
可刘鄩早走一步,领先优势相当明显。周德威就半道攻击后梁的小股部队,抓了几十个俘虏,一人砍一刀,再放他们逃走。这些逃兵跑到刘鄩面前,哭诉说遭遇了晋国大军,说周德威已经占领了临清。
刘鄩信以为真,担心中计,放缓了行军的脚步,派人到临清查探情况。他这么一缓,周德威就抢到了时间,提前一步,进驻临清,破坏了刘鄩的计策。
灭桀燕,败后梁,周德威在北方纵横无敌,终于迎来了更强大的敌人。
917年,寿州刺史投奔契丹,勾引契丹大军进入中原,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亲自领兵三十万,要先下幽州,再入河北。
周德威出击不利,退守幽州,以一座城池,日夜不懈的防守,硬是拖住了契丹大军两百余日,拖到了李嗣源和符存审领着援军赶到,内外夹击,击退了契丹大军。
918年,李存勖认为灭亡后梁的时机已到,他集结了河东、魏博和幽州各路兵马,准备攻入河南,直捣汴州。
当年十二月,晋国大军渡过黄河,驻扎在胡柳坡,后梁大军也抵达战场,大战一触即发。
周德威向李存勖献策:“此地距离汴州不过两三日路程,梁军上下,家属都在汴州城内,牵挂家园乃是人之常情,我看他们必然死战。我军深入敌境,如果正面交锋,难保必胜。不如由我领着骑兵骚扰,让还没有修筑营垒的梁军疲于应付,待他们疲惫时,再行决战。”
然而,认为一统天下的契机就在眼前,李存勖眼中只有汴州的皇位,他一天都不想耽搁了。
于是,李存勖断然拒绝了周德威的提议,次日引军出战。
决战起初,晋军占了上风,天下闻名的“银枪效节都”正面击败了后梁猛将王彦章,突入后梁军阵之中。
但王彦章败退途中,跑着跑着,跑到了战场的侧面,他是多年宿将,看到机会,便收拢了兵马,径直攻向晋军的辎重部队。
辎重部队哪儿是“王铁枪”的对手,当场被杀的四散而逃。其中一大股士兵如同没头苍蝇般,撞进了旁边幽州军的阵列之中,引发了大规模的自相践踏。
王彦章冲散了辎重部队,看到幽州军一片混乱,二话不说就冲杀过去。
周德威拼尽全力,却没有足够的时间控制乱军,只能靠少数亲兵与后梁兵马死战。
不知周德威和王彦章有没有单挑,一通混战后,周德威和他的长子战死疆场。
依靠拼死一搏,李存勖在一度被围困土山的不利局面中,反败为胜,赢下了胡柳坡之战。但晋军损失惨重,士兵折损了一半以上,还战死了军中头号人物周德威。李存勖追悔万分,当众痛哭道:“丧失良将,都是我的罪过啊。”
晋军伤亡过重,无力南下,只好撤回河东,丢掉了短时间统一中原的大好机会。
五年后,923年,李存勖攻破汴州,灭亡后梁,建立后唐,周德威被追封为太师。
李嗣源登基后,又追封周德威为太尉。
周德威智勇双全,功勋无数,在军中威望素著,别说后唐年间不断追封,甚至改朝换代,石敬瑭建立后晋,还追封周德威为燕王。
周德威的三个儿子,长子随他一起战死胡柳坡,次子历任汾州和汝州刺史,三子在北宋年间担任亳州防御使。
民间传说中,周德威也有相当鲜明的形象,《残唐五代史演义》中的周德威,外号“红袍将”,“神机军师”,是文武双全的代表人物,归顺李克用后,在剿灭黄巢的战事中立下大功,拜为兵部大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