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离开白鹿原外出闯荡,来到一户姓郭的举人家当长工。郭举人娶有两个老婆:正妻和二房田小娥。第二天一早,黑娃起来扛上扫帚打扫庭院,看见郭举人的小老婆提着刚倒完的尿盆走回来,进了卧房,不久便从窗户里传出女人撩水洗脸的声音。
黑娃不敢抬头往里看,只顾低着头扫地,当他扫完院子正要出去时,终于没忍住偷偷朝里瞧了一眼,只见那女人正在窗前梳头,黑亮亮的长发从肩头垂到胸口,像一条闪光的黑绸。她抬手梳头时,衣袖就倒捋到肩胛处,露出一条雪白娇嫩的藕臂。
黑娃只觉口干舌燥,不敢再看,慌慌张张就要走开。却听那女人喊道:“黑娃,扫完地,就给那棵玉兰树浇桶水,它太干了。”黑娃应了一声,撂下扫帚提起木桶就到井边打了一桶水,仔细地浇到玉兰树下,顺便又把旁边的玫瑰花也浇了。
黑娃对小女人指派他干活感到万分荣幸,他还想继续浇些花花草草,可惜没有了。他提着空木桶饶有兴致地看着玉兰树,花儿早就谢了,而玫瑰花正含苞待放。黑娃看看手里的木桶,又给厨房里的水缸灌满了水,因为厨房只有小女人使用,灌满后黑娃竟有点舍不得离开。
现在正值三伏天,郭举人和他的正妻为了避暑,已经从厅房搬去了后院的窑洞里下榻。每天清晨天微微亮的时候,郭举人会在院子里练一会儿拳脚,然后洗脸喝茶,再回窑洞里睡个回笼觉,醒来后就躺着或坐着抽烟喝茶,直到太阳下山时再兴致勃勃地出去遛马。
正妻日夜守着这个老头儿,热了给他扇风、困了给他点烟、渴了给他沏茶、无聊了陪他说话、累了伴他睡觉。但一日三餐全由小女人做好,用紫红色的托盘端进去,晚上提尿盆,早上倒尿水,也都是小女人的功课。此外,小女人就没有理由再进入凉爽的窑洞里去了。
正妻给郭举人定下了一个规矩:每月逢一,也就是初一、十一、二十一,可以进小老婆的卧房逍遥一回,但完事后必须回到窑洞睡觉。郭举人宝刀未老,精力充沛,往往一次感到不满足,总想再来第二回,这时就会听到正妻在房外关怀备至地喊:“老头子,你不要命了吗?”
自从郭举人和正妻搬进窑洞后,庭院那边就冷清了许多,黑娃干活却多了些自在,郭举人的小老婆使唤人也少了些拘束。黑娃还发现这女人脸上越来越有神采。
中午,黑娃和另外两个长工蹲在玉兰树的荫凉下吃饭,饭是小女人做的,此时小女人就坐在对面厨房里的小凳上。当她听见筷子刮响碗底的声音就走出来,用一个托盘把长工们的空碗收回厨房,然后盛满了饭再用托盘端出来。这样的规矩是为了避免交接碗筷时男女间手指相碰。而黑娃和这小女人之间的幸与不幸,就是从递饭时破例不用托盘开始的。
那天早晨,郭举人让黑娃到十里外的潘家村去捉一对鸽子,那是他的老朋友潘老大送的。黑娃回来时错过了饭点,另外两个长工已经吃完下田了。黑娃只能一个人坐在玉兰树下等小女人把饭端来。郭家的规矩:长工吃饭,不准自己进入厨房自拿自舀。
小女人站在厨房门口娇羞羞地说:“黑娃,你稍稍等一下下哈,饭凉了我给你热一下再端出来给你吃。”黑娃听到她有点发腻的声音,顿感口干舌燥,四周一瞧只有他自己一人,又感一阵莫名的紧张,却装作无所谓地说:“不用不用,不用热了不用热了,这么热的天,吃凉的才爽。”小女人却说:“天虽然,但饭还是不能吃凉的,小心吃坏了肚子。你别急,就等一会儿……”黑娃听到风箱响起的声音,看到烟囱冒出股股黑烟。他坐在树下等着,心却砰砰砰地乱跳着,他在期待着什么,却也害怕着什么!
不一会儿,小女人端着托盘来到树下,把一碟辣椒、一碟蒜泥、五个馍馍放到青石桌上,小女人光洁的手腕又一次出现在黑娃面前,黑娃咽了咽口水。小女人转身又回厨房端出一大碗小米稀饭,这次她没用托盘,而是用双手捧着。黑娃赶紧上前去接。就这样,四只手交接在了一只青色大海碗上。
黑娃粗糙的手指触到了小女人娇嫩的手指,那一瞬间,黑娃感觉心脏就快跳出来了,他转过头不敢看女人的眼睛。小女人却丝毫不在意,叮嘱说:“黑娃,你慢点吃,一定要吃好,出门在外,人是铁,饭是钢,吃饱才能把事扛!”黑娃点点头,却根本吃不出这顿饭有啥滋味,只记得小女人手指的滋味。
小女人又走到玉兰树下,把一盘咸菜放到石桌上,说:“诶呀,你看,我忘了给你搁菜了。”黑娃却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吃了!”小女人眼里满是疑惑,问道:“你只吃了一个馍,稀饭都还没喝,怎么就不吃了?”黑娃结结巴巴说:“我…我…我不饿。”小女人噗呲一笑说:“怎么可能不饿?一上午来回跑了二十里地,什么都没吃。”
黑娃摆摆手说:“刚才挺饿的,可不知咋地,吃完一个馍就不饿了。”小女人殷切地说:“可能是天太热了,影响了你的胃口,那你一会儿饿了再来拿馍馍吃。”黑娃瞧了瞧小女人,点点头,转身就想走了。却听小女人喊住他说:“黑娃,掌柜的有没有说接下来让你做什么?”黑娃说:“掌柜的叫我回来后就不要下田了,改去喂养槽上的牲口,也叫我歇歇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