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西安马术俱乐部还是击剑俱乐部的负责人都表示，人们了解小众运动，离不开奥运会。前者指的是长相英俊的中国马术运动员华天在2021年奥运上露面；后者指的是获得了金牌的中国女击剑运动员孙一文和江旻憓。
巴黎奥运结束了，西安小众运动却正遭受着中产收缩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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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省青少年击剑锦标赛即将开始，击剑俱乐部里到处都是暑期集训的孩子们。
剑道上，穿着全套击剑服的学员们正在训练互相进攻，外衣、裤、护胸、袜子、鞋都是白色的，训练场外的牌子上挂着优秀学员的大头像和他们获得的荣誉。击剑是奥运会格斗项目里唯一一个不允许有身体接触的项目。它需要运动员通过剑尖触碰到对手身上的攻击区域，同时自己也不能被对方击中。
19世纪时，击剑的规则升级，裁判制度建立起来的同时类型也自此确立，分为重剑、佩剑和花剑。在比赛中，三种类型又各自有男子和女子组比赛，一共有六个个人小项。一场比赛下会产生六个个人项冠军和一个团体赛冠军。
运动行业有句老话叫，“中国的小孩12岁就退役了”。12岁是孩子们上学阶段的重要时间节点，面临小升初压力，很多从六七岁开始学击剑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停训，全力备战升学。
万国体育西安雁塔击剑中心总教练程龙教过很多孩子，大部分孩子就像是老话里说的一样，12岁退出学击剑，有人在念大学后会继续回来学。
在西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从小学甚至幼儿园开始就接触击剑运动，大部分人始于对击剑的好奇，这是一门相较于篮球、足球更神秘和优雅的运动。这些家长希望孩子可以掌握一门和别人不一样的运动爱好，这类运动最好不要有过强的对抗性，不要在运动中受伤。
■ 万国体育西安雁塔击剑中心
“我们这里很多家长和孩子会比较看重U10和U12组别的比赛，国外比较看重U14和U16的比赛，”击剑运动已经在大多数人不了解的情况下发展的相当完备，中国击剑协会认证了A、B、C、D四级赛事，D是最低等级。运动员们可以通过参加不同比赛拿积分，一轮一轮往上打。
击剑发展更早的美国、德国等国家，U10和U12组的比赛，一个组别可能有20-30人左右，在我们这里，全国赛一个组别的参赛人数会多达十倍。这还是需要积分的前提下，有些人可能积分不够，没办法参赛。国外重视的U14和U16组别的比赛中，国外参赛人数往往暴涨到200人左右，中国参赛人数大幅度减少。
但击剑是一个依靠长期理解的运动，孩子需要自己理解规则，该快还是慢，该防守还是进攻，该主动还是被动。年纪稍长一些的孩子，可以更好理解赛场上的个人策略。
在长安剑客击剑俱乐部里，教练张勇给不了解击剑运动的家长们普及知识时，会着重强调该运动的安全性和对孩子专注力、思维反应力、身体协调性的培养。同时他也会强调，西安目前已经有多所小学、中学有自己的击剑队，如果学习击剑，可以为自己家孩子增加一条升学路。
在一些针对中国家庭的击剑行业科普文章会这样告诉家长“击剑是爬藤最有效、最实用、最安全的特长”。对一些选择击剑的国外家庭来说，学习击剑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体育项目。美国很多知名高校录取学生时，击剑队的托福分数比正常录取要求更低。刚刚在无锡结束的一场世界性锦标赛中，除了中国孩子，甚至还有来自韩国的家庭飞来参加比赛。
西安一些学习击剑的家庭，瞄准的是西安市17所击剑体育传统特色学校。西安市今年总共有332所学校为“西安市体育传统特色学校”，击剑特色学校新增8所。
■ 万国体育西安雁塔击剑中心
02
在西安，任何一种和孩子有关的培训机构都躲不开家长们的功利心，即使是马术这样听起来和卷挨不上边的运动。
西安一个国际马术俱乐部负责人之一Summer还是遇到过很多家长问她，学习马术可以让自己孩子升学更顺利吗？“我觉得既然你都让孩子来学马术了，听起来就和升学关系不大，孩子在这种运动中能获得的其他东西比较重要吧？”
据2022年数据，全国马术俱乐部数量大概有3000家，青少年骑乘爱好者占比较多，国内一二线城市马术俱乐部涌现。马术俱乐部在西安的发展比击剑更为缓慢，目前国内发展较好的省份还是经济发达的北上广深。
根据巴黎奥运会官网介绍，马术运动起源于古希腊，人们认为想要从战争中存活，骑手必须和马完美配合。盛装舞步作为训练备战马术的方法之一，被开发出来。马术也是奥运会中男女选手同场竞技的比赛，分为三个项目，分别是场地障碍赛、盛装舞步和马术三项赛。
在各类美剧中，常有富家女过生日，获得一匹马作为礼物的剧情。不论是有着浓厚马术传统的德国、英国，还是近期马术实力增长较快的日本，甚至马术刚刚普及不久的中国，马术一直是一个属于中产家庭的标准运动项目。一个家庭如果真的想要培养一个四处参赛的业余马术爱好者，一年的花费可能要在80-90万元不等。
“学习马术参加比赛非常重要，甚至比赛是马术运动最重要的展现自我和感受运动魅力的地方，”参加比赛的成本非常高，去外地参赛，马只要跨出俱乐部，就开始产生运输费用。马还需要有自己的马厩，这意味着参赛者需要负担马和自己的双份食宿费。
只是想要去上课培养运动爱好，一节课的价格大概为45分钟400-500元。时至今日，马术依然是一项价格不菲，面向真正中产的运动类型。
■ 小马汇国际马术俱乐部
刚开始做马术俱乐部的时候，Summer就发现家长们很喜欢问她学习结果为导向的问题，参加考级比赛怎么做、升学会不会有什么帮助等等。即使是中产家庭也难逃此类被宣传文章“洗脑”的困惑。
一个孩子的家长带着孩子来学马术，刚来的时候年纪不大，课业压力不重，练习的时候高高兴兴。后来再来，她感觉“孩子被压得喘不过气，会有很明显的反应。”孩子家长还会在上课的时候问孩子，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我其实觉得既然家长已经决定了让孩子学马术放松，可以在这段时间内让他们放松一下，”那次上课，小朋友果然全程耷拉着嘴，一下课就走了。
03
Summer最近一直忙于俱乐部从室内场地搬到室外场地。对一家马术俱乐部来说，场地费用和买马、照料马是整年支出的大头。“如果室内俱乐部所在的地理位置比较好，可能一个月的租金可以抵得上一年的户外租金。”
2020年年底，俱乐部刚开业的时候，他们在一家商场负一层租了大场地。和他们几乎同时间开业的还有一个室内动物园，商场当时的主要宣传点也放在了马术俱乐部和动物园身上，寄希望于通过标新立异，吸引到更多消费者。开业的时候，策略确实成了。
■ 万国体育西安雁塔击剑中心
“当时来报名体验的人特别多，甚至当天报名体验的人排队都排不上，”有很多家长预约缴费报名排到了下一周，或者周内的时间，前期俱乐部累积了上千名会员。
国外很少有室外马术俱乐部，室内马术俱乐部的存在更多在于适应国内的市场要求，家长带着孩子去商场的时候，可以顺便上课。或者孩子上课的时候，家长有地方可去。商场覆盖了周边3km-5km内的居民，他们会频繁进入商场，俱乐部起步阶段时扩散速度寄托于居民，快速扩张。
但随着俱乐部所在的商场后期招商运营跟不上，人越来越少，想要依靠商场的自然流量来增加接触Summer所在俱乐部的消费者越来越少。
这两年，受经济下行影响，学科类培训费用可能变化不大。北京大学中国教育财政科学研究所与西南财经大学中国家庭金融调查与研究中心合作开展了“中国教育财政家庭调查”，入户调查了除西藏、新疆和港澳台的全国其他省份，共4万多户家庭。调查发现，即使在双减过后，家庭教育投入，对低收入、高收入家庭没有太大影响，尤其是高收入群体的校外培训支出没有影响，全国家庭教育支出占比为14.9%。
影响变化最大的是中等收入家庭。小众运动项目，甚至是原来专属于中产群体的运动受到了很大影响。
长安剑客击剑训练中心的负责人张晓雅表示，过去两年，西安击剑行业发展比较快，“自从陕西省承办了十四运以后，陕西奥体中心体育馆拥有了一个高标准击剑比赛场地。有了专业场地和教练，行业发展才能更顺利。”过去两年，陕西在册的击剑运动员从1200多名上涨到了6000名左右，击剑俱乐部增加到了将近40家。
万国体育俱乐部 2017年起在西安开设分馆，过去7年，他们走上了平稳运行的道路。但是他们招收学员的数量从疫情时期开始减少，疫情之后，学员人数也受到影响。俱乐部多年老员工李清俊认为，这很可能因为近几年出生率下降，“新生儿数量减少了，我们这种俱乐部也会受到影响的。”
■ 西安万国体育俱乐部
西安的马术俱乐部和击剑俱乐部很多时候拥有重叠的客户人群，Summer对今年以来的行业下滑有更为明显和具体的原因猜测。
随着俱乐部所在的商场，逐渐吸引不到新的消费者，他们面临没有新学员的困境。“还有一个问题是现在商场吸引到的消费人群，和过去也不一样了，和我们的定位也不符。”刚开始来的人，只要愿意参加体验课，用户很快就能转化成小课时班用户，小课时班是他们重要的业务支撑。
“我们感觉自从今年年初开始，来体验报课的新学员变少，过去的老学员们也在调整整个家庭的培训费用支出比。”支撑俱乐部业务的重要板块下滑，让俱乐部很发愁。即使收入最为稳定的高收入家庭依然愿意平稳支出，但有限的增长只能支撑一部分长期课程业务。
过去，Summer会接到一些中产家庭的孩子们来上课，这些孩子可能来自于教师医生家庭、体制内群体和体量不大的生意家庭。“今年这些家庭很明显减少了，他们以前希望孩子可以通过骑马获得在国际教育中有竞争力的优势，现在他们对孩子的教育选择更加保守。”
04
一项运动变流行的过程，蕴含了社会整体情绪的变化。
过去，西安高新区的家长们一度流行过带孩子游泳，几所小学、初中的游泳特长项目非常受欢迎。孩子们一个个都泡在泳池里。不只是体育项目，乐器也是一样的，钢琴曾经维系着中产家庭对于阶层的想象。就在今年年初，媒体纷纷报道，“中产梦醒，抛弃钢琴”。随着游泳热潮过去，家长们在课外运动上找到了更多途径和更小众途径。
小鱼的女儿七岁起接触攀岩，去年开始重视培养这项爱好，“我们就是觉得她在攀岩中可以找到自己的乐趣，还能锻炼身体。”在攀岩的过程里，需要攀岩者对路线多加思考，每个人根据自身特性，设计适合自己的攀爬路线。攀岩是一场自我较量。而且她也发现，自己女儿非常喜欢爬到高处后的征服感，“我发现不只是我女儿，她的几个攀岩的朋友们都有这样的特性。”今年奥运会中的攀岩项目，也备受人们关注。
■ 2024巴黎奥运会 | 图源：新华网
一个初中的女孩妈妈带着孩子来学马术，开始只是想让女儿接触一项高雅运动，后来她发现，马术可以让女儿释放压力。
在学骑马的过程里，刚开始女孩和马之间很生疏。Summer作为常年接触马的人，比很多人都了解马，“马是一种很温和的动物，但如果你在骑乘的过程中没有建立规则，奖惩及反馈的机制，也就是我们说你不要求你的马，你的马儿没有依从，那么他不会听你的话。”
女孩开始选了一头性格倔强的小母马，双方配合得并不好。骑马是一项具备挑战和魅力的运动，骑者需要让马明白自己的要求，还要考虑到马的平衡及性格，同时也要尊重它，明确双方的运动目标，懂得表扬它，失败时要鼓励它。随着女孩为她和马之间建立了规则，成为伙伴后，她们的配合越来越顺利。
虽然目前很难确定，家长们不断寻找开发新的小众运动项目，是不是 “鸡娃”焦虑的另一种表现。但更新的变化已经出现了。
李清俊在西安万国呆了七年，2023年以后，他感受到了家长对击剑态度微妙的转变。
“从我个人接触到家长来说，家长们好像更加重视这个运动可不可以给孩子带来的其他特性，不局限于升学方面的。”家长们更注重击剑能不能为孩子们培养胆量、勇气和自信，“可不可以成为孩子个人的亮点，对升学的关注没有过去那么强烈了。”
张晓雅自己的孩子早在2014年就开始学习击剑，当时他们在北京的击剑俱乐部上课，整个课程的花费不低，“光服装和其他的杂七杂八，我们两个孩子可能就花了3万多，一节课的价格大约350元。”现在的击剑课程比过去费用低了不少，一节大课在100-150元不等，小课的价格随着教练和人数不同有不同价格区间。
如今，击剑逐渐变成了泛社交化的运动，行业内人士都认为这是一件好事。程龙小时候身体不够健壮，他家人让他去练柔道锻炼身体，后来机缘巧合去了击剑队。在他个人多年的从业经验和经历来说，击剑是游戏，“比的是谁在游戏规则下玩得更好。”
■ 2024巴黎奥运会 | 图源：新华网
运动选择变得更加多样了。数据显示，仅网球运动人口中国已前所未有地超过了2000万，占全球22.9%，仅次于美国。随着中国消费者的高端开放式需求增长，网球、高尔夫、滑雪等贵族运动正从贵族走向大众，中产运动的壁垒正逐渐消解。
这让人不得不想起巴黎奥运会，这届奥运会变得更加年轻了，不只是参加赛事的运动员年龄，而是很多新增体育项目类型。巴黎奥运会上，人们津津乐道中国自由式小轮车19岁选手邓雅文；年轻中国网球运动员郑钦文夺冠；跳水梦之队里运动员们的友情；新比赛项目霹雳舞兼具了美观性和竞赛性；中国乒乓球队依然发挥稳健的同时，61岁参加了四届奥运会的卢森堡乒乓球运动员、80年代国乒名将倪夏莲的松弛感备受讨论。
也许当西安的家长们发现卷出一条路的可能性被打破，功利性的光环褪去，孩子们的运动才能回归本身。
■ 文中人物Summer、张勇、小鱼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