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夏末,贾迈勒﹒卡舒吉(Jamal Khashoggi)乘坐的飞机缓缓降落在华盛顿特区。
当他登上前往美国的飞机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就涌上了他的心头——祖国的大门随时可能对他关闭。由于沙特政府的“封杀”,卡舒吉不被允许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也不得在推特等社交软件上发贴,即便他在推特上有数百万粉丝关注着他的动态。
在他抵达华盛顿前,这种令人窒息且不安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八个月之久。沉寂中的卡舒吉心情十分沉重,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忧虑。
或许不能上网也不完全是坏事。即便卡舒吉偶尔能上网,沙特媒体沙皇——苏欧德﹒卡塔尼(Saud al-Qahtani)手下的“电子苍蝇”们也会对他群起而攻之,在他的社交账号发布的每一条动态都塞满煽动性的仇恨言论。
在这样的环境中,卡舒吉倍感压力巨大、身心俱疲。低落的情绪不仅波及到了他的家庭和婚姻,还将他整个人推向了孤独的深渊。过去几十年来,这位作家兼评论员早已习惯了自己在沙特媒体圈的工作和生活节奏,这次突遭排挤并被彻底地边缘化——让他十分不悦,也难以忍受。
夏日的华盛顿总是那么令人烦躁。
卡舒吉拖着两个行李箱回到了他在泰森斯角(Tysons Corner)的公寓,那是多年前他在沙特驻美国大使馆工作时购置的。身处异国他乡的卡舒吉,情绪低落,像困兽一样挣扎着,思索着自己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长久以来,卡舒吉都不是那种固步自封的人。从正面来评价的话,他不断拓展自己的宗教和政治眼界,从不同角度看待这个世界,因而也拥有了更加多元化的观点,在观念上显得比绝大多数沙特人都更为灵活、开放、务实。但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评价的话,他在意识形态上也时常随机应变,就好像变色龙一样。
但无论跟谁交谈,卡舒吉都会在谈话过程中时时刻刻照顾对方的感受,时常给人留下如沐春风般的良好印象。正因如此,穆斯林兄弟会的人会将他视为同志和战友,彼此之间保持着密切联系。同时,他还广泛结交了来自其他阿拉伯国家、土耳其、英国和美国的知识精英。他们普遍都是世俗主义者,卡舒吉会与他们聚在一起抽雪茄或是品酒小酌。
聚会时,他经常拿自己年轻时的所见所闻用来打趣。有一次,他回忆起在阿富汗圣战期间,曾在白沙瓦的一家餐馆里与朋友们聚餐,餐馆的隔壁就是一间酒吧。为了表达对隔壁酒吧里的异教徒酒鬼表达不满,他的一位朋友怒气冲冲地起身,然后......拉上了餐馆的窗帘。
卡舒吉很爱喝酒,但他也依然虔诚,即便人不在沙特也会每日坚持履行宗教功课,定时礼拜和斋戒。在华盛顿期间,他习惯随身携带一块小毯子,在去老朋友家里或办公室拜访时,如果适逢做礼拜的时间到了,他会先打开毯子铺在地上,面向麦加的方向认真地做完礼拜再与朋友们聊其他事。他的朋友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玛姬·米切尔·塞勒姆(Maggie Mitchell Salem)就是其中一位老朋友。她曾供职于美国国务院,是一名职业外交官。从政府离开后,她转而为一家智库从事公关工作,有时也会服务于沙特的一些机构。15年前,玛姬在一场活动中结识了卡舒吉。在经过大量发音练习后,她终于能够准确地用阿拉伯语念出卡舒吉的名字(Kha-SHOG-gi)。对于中东地区的诸多问题,两人时常看法一致且志趣相投,因此结下了深厚友谊,并在之后的多年里一直保持着联系。
当卡舒吉再次返回华盛顿时,彼时49岁的玛姬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并且还离过两次婚。她酷爱社交,经常举办或参加各种宴会,与华盛顿关注中东问题的各界人士保持着密切联系,甚至认识每一位曾涉足中东事务的政府前高官和知名记者。
对于被迫流亡的卡舒吉,她站在朋友的角度非常关心他,会每天问候他并观察她的心理健康和情绪状态。
然而,这段友谊中也掺杂了一些复杂的因素,至少在某些人眼中是如此。
玛姬工作中的服务对象是卡塔尔。虽然她并非一名登记在册的政治掮客,但她的对外身份是卡塔尔基金会国际部(Qatar Foundation International)的执行干事,负责教育和文化项目,这意味着她的薪水由卡塔尔支付。
众所周知,那段时间卡塔尔断交风波愈演愈烈,沙特等国不再将卡塔尔视为阿拉伯兄弟国家,而是形同于眼中钉肉中刺的敌对势力。相对应地,卡塔尔则通过动员媒体对沙特及其盟友予以反击。正因如此,玛姬为卡塔尔工作的背景,以及她与卡舒吉之间的友谊,后来都成为批评者攻击后者的把柄和口实。
夏去秋来,时光飞逝,卡舒吉与沙特政府的关系走向何方尚不明确。
2017年8月,沙特通信和信息技术大臣亲自致电卡舒吉,转达王储小萨勒曼对他的亲切问候,并表达了希望他能尽快返回沙特的意愿。卡舒吉则表示自己近期无法返回沙特,理由是他正在申请美国的长期签证。
不过,当卡舒吉询问自己是否可以不受阻碍地在社交平台上发帖时,大臣非常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没问题。于是,卡舒吉放下电话后就立即在推特上发文对王储和大臣表达了感谢,结束了自己长达九个月的沉寂。
他写到:“愿笔触自由不停,愿优伶佳音永续(May no free pen be broken and no tweep silenced),”以表达能够自由地在社交媒体上发声的愿望。
这位大臣在通话中还抛出橄榄枝,提出要与卡舒吉进一步合作,主要内容是邀请后者为一家注册在华盛顿的沙特智库撰写一份价值200万美元的工作方案,帮助沙特政府“发挥积极作用并对外重新塑造正面的国家形象”。卡舒吉对此颇感兴趣,与他的妻子一道完成了这份方案,并发回给了利雅得。
遗憾的是,卡舒吉本人的境况似乎并没有因此有太大的起色。
大多数时间,每当他在早晨醒来都还是发现,大量来自沙特的网络水军,特别是卡塔尼的那些“电子苍蝇”,不停地攻击他是叛徒,或者因为他那浅色的皮肤而妄称他不是“正统的”沙特人,还会对他先前涉嫌支持穆斯林兄弟会的言论进行抨击。
2017年9月8日,他为沙特《生活报(al-Hayat)》撰写了最后一篇专栏文章,名为《我是沙特人,但与众不同(I Am Saudi but Different)》,认为“持有不同意见的权利”是社会进步所必需的。
秋季发生的一系列逮捕事件预示着事态进一步恶化。被捕者包括卡舒吉的多位友人,其中就有经济学家兼企业家埃萨姆·扎米尔(Essam al-Zamil),他曾质疑过小萨勒曼的经济改革计划。在被捕前,埃萨姆·扎米尔曾作为沙特代表团的一员前往华盛顿访问。嗅到一丝危险气息的卡舒吉劝他千万不要回国,但这位经济学家还是坚持返回沙特。
未出所料地,他在入境沙特后第一时间被捕。
卡舒吉听闻此事后表现得异常愤怒,还驳斥了沙特政府强加给被捕者“密谋叛国”的指控。
“这太荒谬了,简直是子虚乌有,”他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密谋,什么叛国!”
被逮捕者的相同之处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未加入到谴责卡塔尔的行列。
“对于声讨卡塔尔,他们是沉默者,拒绝追随政府的立场,”卡舒吉解释道。
友人遭遇了如此不幸,他很清楚这对他自己意味着什么。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我回不去了,”卡舒吉告诉另一位友人阿扎姆·塔米米(Azzam Tamimi),“他们对埃萨姆都尚且如此,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我?”
事实证明,小萨勒曼已将卡舒吉视为一个棘手的问题而给予“特别关照”。
早在2017年夏天,他就曾对自己的一名助手说,如果无法诱使卡舒吉返回沙特,或许可以考虑出动特工将他骗至第三国再“做出安排”。
九月,小萨勒曼向卡塔尼抱怨说,卡舒吉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已经严重损害到了王储的形象和声誉。卡塔尼则谏言说,对这样一位知名人士冒然采取行动很可能会掀起轩然大波。但小萨勒曼表示,沙特不应该在意那些外人如何看待自己对待本国公民的方式,还称自己做事从不会拖泥带水。
不久后,小萨勒曼的另一位亲信给出建议,可以用一份沙特电视台的工作诱骗卡舒吉回国。对于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小萨勒曼表达了质疑,并认为应当采取强制手段迫使卡舒吉回国。他说,如果连这也不奏效的话,会考虑“用子弹”解决掉卡舒吉。
对此,沙特官方坚决否认有过这样的对话。
上述细节的真实性与否很难验证,即便沙特王储真的说过类似的话,他是否表达的就是“那个狠意思”,也无从得知。但清晰无疑的是,小萨勒曼向自己的助手传达了一条明确信息:卡舒吉是个需要密切关注并尽快解决掉的问题。
随着卡舒吉流亡到华盛顿的消息传开,《华盛顿邮报》一位编辑邀请他就发生在沙特的一系列逮捕事件撰写篇评论文章。卡舒吉对此非常兴奋,玛姬也替他感到高兴,开始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帮助他在美国站稳脚跟,还努力将他塑造成一位传播阿拉伯声音且享有盛誉的资深专栏作家。
卡舒吉对华盛顿并不是很熟悉,对自己的英文写作也不够自信,幸好有玛姬这位密友给予他全方位帮助。玛姬还找到一名程序员为卡舒吉建立了他的专属网站jamalkhashoggi.com,用英语和阿拉伯语发布、展示他的文章。网站主页还挂上了卡舒吉自己的照片以及他与沙特王室成员的合影,借以证明他“长期以来是一位值得信赖的沙特意见领袖”。
当然,玛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躲藏在幕后做的。
虽然她与卡舒吉之间的友谊早在沙特与卡塔尔之间爆发断交风波的十几年前就已结下,但在小萨勒曼掌握王室实权后,他们均意识到整个沙特的规则和风向都已转变,必须谨慎行事才行。
“我会设法在不留痕的情况下完成(网站)这件事,”玛姬在发给卡舒吉的短信中写道,“这将是我们助推你重回互联网的一种方式。”
后来,她还给《纽约时报》的一名编辑发了封电子邮件,探询安排卡舒吉为该报撰写评论文章的可能性。对此,卡舒吉告诫她要多加小心。
卡舒吉:我们应该保持我们关系的隐秘性。当你给《纽约时报》发邮件时,他们可能会在网上搜索你的个人信息,从而获取你的蛛丝马迹,而你为卡塔尔工作的事情极有可能遭到曝光!我们必须讲究策略,千万不能冲动,否则会给我们自己带来伤害。
玛姬还担心沙特黑客会侵入卡舒吉的电脑,所以特地给他买了一台苹果公司生产的Macbook笔记本电脑,用来替换之前的个人电脑,还提醒他务必找人检查他的公寓里是否安装有窃听器。
卡舒吉:你这也太夸张了!!
玛姬:我一点也不夸张!!你现在是一个“显眼包”、一只“出头鸟”!你知道吗?他们已经把你视为一个问题。所以你必须认真对待,我不是在开玩笑。
卡舒吉婉拒了关于窃听器的建议,并开玩笑说等哪天有机会与小萨勒曼一起抽雪茄、一道共享晚宴的时候,会亲自告诉他,自己在文章里把他描写得有多好。
“他实际上很冷酷,很刻薄,” 卡舒吉写道,“他做过的许多事情都见不得光。”
在将专栏文章正式提交给《华盛顿邮报》之前,他会先发草稿给玛姬,让她把一下关。
九月中旬的一天,玛姬带上卡舒吉以及其他几位友人一同前往纽约参加布鲁金斯学会美国-伊斯兰世界论坛(the Brookings U.S.-Islamic World Forum),这是美国与卡塔尔两国为东海岸外交政策界人士联合主办的年度盛会。
上路前,玛姬把自己驾驶的大众途锐SUV停在匝道上,方便让卡舒吉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的临时电话采访。随后,他们便启程沿着95号州际公路一路北上。路途中,他们有说有笑,还讨论了卡舒吉正在为《华盛顿邮报》撰写的专栏文章。玛姬鼓励他多写写自己的故事,多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但卡舒吉拒绝了。他说,自己愿望是有朝一日能够像《华盛顿邮报》资深外交事务专栏作家大卫·伊格内修斯(David Ignatius)那样,盛产名作佳品,得到业界广泛认可。
“大卫虽然久负盛名,但你也拥有一些他所不具备的特质,” 玛姬告诉卡舒吉,“你得在文章里融入进属于自己的内容。信不信由你,现在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你是谁,所以你很有必要突出自己的风格。”
到达纽约后,友人们才意识到卡舒吉离开华盛顿时穿得过于休闲了——卡其裤、跑鞋和棒球帽,这些装束显然并不符合这次论坛活动的着装要求,有必要重新购置一套正装。玛姬原本建议去萨克斯第五大道精品百货店(Saks Fifth Avenue),但他们最后去了一家男士服装专卖店。在这家服装店里,卡舒吉认出导购员是名埃及人,便和他瞬间熟络起来并聊了聊政治。专卖店当时有打折促销活动,如果以全价购买第一件衣服,第二件就可以享受折扣价,但卡舒吉对此完全不感兴趣。
“亲爱的玛姬,我是个极简主义者,”他说,“衣服够穿就行了。”
在论坛上,卡舒吉受到了众多与会人士的热烈欢迎。凑巧的是,他还在这里邂逅了一位老友。当被问及近况时,他突然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压抑已久的情感,潸然落泪。
作为本次论坛上唯一的沙特籍嘉宾,许多人都认识他或了解他的作品,甚至是听说过他现如今被迫流亡华盛顿的事情。他们纷纷过来和卡舒吉打招呼,还聊起了沙特的一些情况。这些正面关注,有效地缓解了沙特国内各种攻击言论带给他的巨大压力。
论坛举行期间,《华盛顿邮报》发表了他的专栏文章,题为《过去,沙特并非一直专制;如今,已是令人难以忍受(Saudi Arabia wasn’t always this repressive. Now it’s unbearable)》。
文章开头写道:“当我先是谈及那些敢于直言不讳的知识分子和宗教领袖所遭受的恐吓、威胁、逮捕以及公开羞辱,然后我再告诉你我来自沙特时,你会感到惊讶吗?”
然后,他将小萨勒曼领导变革的愿景,与“敢于表达与王室领导层相左意见的知识分子和宗教领袖”被捕的事实做了对比。
他采纳了玛姬的建议,在文章里加入了一些有关自己的内容,描述了他与其他沙特籍流亡人士交谈时的痛苦,想知道他们是否会成为“在美沙特侨民的中坚力量”。
文章还重点提及“一位年轻且富有魅力的领导人承诺推动人们期待已久的改革,以促进经济增长并实现经济多元化发展”,以此说明小萨勒曼制造“令人担惊受怕的恐怖氛围”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卡舒吉还解释了自己决定公开发声的原因:
“数年前,当几位朋友被捕时,我感到很痛苦。当时我选择保持沉默,因为我担心家人,也不想失去工作和自由。现在,我做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决定,毅然选择离开祖国,抛下家人和工作,只为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如果我不这样做,就是对那些在监狱中饱受折磨与痛苦的同胞的背叛。在众人无法发声的时候,我可以站出来发声。我想让你们明白,沙特并非一直都是现在这样糟糕。我们沙特人民理应拥有更美好的生活。”
后来,上面这段文字成为了卡舒吉笔下最为人所称道的著名言论。
随着冬天的临近,朋友们让卡舒吉忙得不可开交,不是邀请他出席晚宴和参加各种活动,就是把他引荐给其他人士,以此转移他的思绪,尽量不让他回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情。
在沙特国内,卡舒吉发表在《华盛顿邮报》上的专栏文章并不受待见,导致他建立智库的设想被搁置,也彻底终结了他的婚姻。他的妻子阿拉·纳西夫(Alaa Nasief)曾警告说,他的直言不讳会牵连家人遭殃,于是提出了离婚。
对此,卡舒吉的许多朋友都怀疑是沙特政府强迫她这样做的。
不久后,卡舒吉重新回归电视媒体,成为几个西方国家阿拉伯语和英语电视频道的常驻评论员,并在推特上发布了大量有关沙特国内事件的感想、文章和回应。就这样,卡舒吉再次投入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业上,这让他精神焕发,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在华盛顿的沙特人圈子里的知名度越来越高,甚至与一些亲近王室的友好人士保持着联系。有一次,他不慎丢失了护照,不得不去沙特驻美大使馆申请补办。玛姬十分担心他的安全,告诫他在进出大使馆时一定要发短信给她。
卡舒吉:我进大使馆了。
玛姬:好。搞个身份证明(补办护照)真烦人!
几个小时后:
玛姬:嘿朋友,你没事吧?出大使馆了就告诉我一声。
卡舒吉:一切顺利。他们人都还怪好嘞!
两天后,卡舒吉回来了。紧接着,他又被邀请去与沙特驻美大使、王储的亲弟弟哈立德·本·萨勒曼(Khalid bin Salman)进行一场出人意料的会面。
玛姬:你出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卡舒吉:我出来了。
玛姬:大功告成!!
卡舒吉:我竟然真的见到了大使本人。他人真的很好。
玛姬:死星上的舰长(Captain on the Death Star,暗指沙特王室成员)。他们这是在施展魅力攻势好让你闭嘴。那些被监禁的人呢?被噤声的人呢?!
卡舒吉: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们进行了坦率友好的讨论。我甚至还提到了卡塔尔和穆斯林兄弟会。
几天后:
卡舒吉:我又要去大使馆了。
玛姬:好。我真的觉得我们有必要在你身上安装个追踪器!!
一个半小时后:
卡舒吉:我离开大使馆了,但12点后还会再回来。
玛姬:很好。
三个小时后:
卡舒吉:大使馆的事办完了,现在去你办公室。
在华盛顿的那段时间里,卡舒吉开始重新了解和熟悉这座城市。这里曾经是他的家,现在看起来很可能又要成为他的家。与此同时,他也没忘记向国内关心自己的粉丝朋友们发送自己的动态更新。
在这座城市,卡舒吉的朋友越来越多,因此不会感到那么孤独了。一位名叫穆罕默德·索尔坦(Mohamed Soltan)的埃及裔美国朋友,带他非正式地拜访了本地穆斯林社区。每到周五的主麻日,他们都会前往当地的清真寺做礼拜,并讨论宣教内容。同许多来到华盛顿的人一样,卡舒吉还饶有兴致地去参观了国会大厦。让他为之感动的是,大厦内设置有专门的宗教活动场所,可以满足不同宗教信仰人士的需求。
“在国会大厦的穹顶下,有一个礼拜大厅,”他在推特上写道,并附上了一张自己站在大厦前的照片。“今天是尊贵的主麻日(周五),我在里面完成了礼拜。中央圆形大厅宏伟且充满历史感,穿过这里就是为工作人员设置的礼拜大厅,意义重大。”
《华盛顿邮报》刊载了卡舒吉一张微笑照片,灿烂的笑容挂在他的脸庞上。
“今天我到访了《华盛顿邮报》,并与评论编辑的主创团队和其他同仁见了面,”他写道。“非常感谢他们邀请我定期撰稿,我会很认真地对待这份使命。”
很快,更多的专栏文章问世了。
回到玛姬,她也让卡舒吉忙得飞起。玛姬邀请他去自己父亲家过感恩节,以及第二天在华盛顿举行的“友邻感恩节”(“Friendsgiving”)聚会。聚会地点安排在一座充满古朴和原始风格的石砌房子里,采用自助餐形式。房间里挤满了欢乐的人们,厨房里摆放着一排各式菜肴,蜡烛、瓷器和几瓶红酒点缀其间,散放的南瓜增添了节日气氛,插在玻璃花瓶里的向日葵格外显眼。
参加这次聚会的并非都是中东问题专家,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卡舒吉是何许人也,但他很享受这种轻松愉快的节日氛围,并努力融入其中。火鸡切好后,他给自己的盘子里装得满满的,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开始享用美食。当宾客们围坐在餐桌旁依次说出这一年来自己所感激的事物时,他深受触动。
一位宾客抓拍下了卡舒吉身穿白色毛衣坐在餐桌旁的照片,他的目光透过眼镜片抬头看向镜头。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有来自沙特的好事分子在网上攻击他,原因是他在提供饮酒的餐桌上用餐。但卡舒吉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当天晚上还很高兴地与粉丝分享自己的经历。
“今天是感恩节,是美国人不分宗教信仰共同庆祝的节日,”他写道,“他们有一个传统,每位受邀者都要谈谈自己今年所感激的事情。轮到我时,我说,‘因为我自由了,终于可以不受约束地写作。’”
几周后,他再次来到了沙特驻美大使馆。
卡舒吉:我现在就要进入沙特大使馆了。出来后我会给你发短信。
玛姬:愿真主赐予你平安!!
二十分钟后:
卡舒吉: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