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迎来高考那天,妈妈一边冲我露出在朴实憨厚的笑,一边却说出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
「闺女,妈这辈子就是到死,都得把你栓我裤腰带上。」
01.
我出生在一个堪称闭塞的山村。
6岁那年,外出打工的爸爸,死于一场工程事故。
不幸中的万幸,家里得到5万块的赔偿金。
闭塞的山村,5万块无异于一笔巨款,让不堪重负的家获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可转年,和我一胎双生的龙凤胎热爱哥哥,在那个夏天,溺亡在村里的野河。
由此,我和妈妈开始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而也是从那时起,随着时间推移,妈妈对我的控制欲,也变得愈发病态。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且永远打着「为了你好」的旗号。
一如我终于迎来高考那年。
妈妈冲我露出在外人看来算得上朴实憨厚的笑,说出那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
那句:「闺女,妈这辈子就是到死,都得把你栓我裤腰带上。」
02.
彼时,正是高考第一天。
也是我第一次,有能够脱离她掌控的机会。
可为了阻止我参加高考,妈妈在前一天的晚饭中给我下了过量安眠药。
等我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将近黄昏。
哪怕我的成绩是被所有老师公认的优异,缺考一天也足以让我无法再进入任何一所大学。
可就在我心如死灰的同时,妈妈眼中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亮光。
她激动难耐地对我说。
「囡囡你看,你这辈子就注定了要跟妈一直在一起。」
「你爸你哥都早早走了,妈现在只有你了,你就该老老实实守在妈身边。」
说话间,她的脸因为过于兴奋而逐渐变得扭曲。
「你爸你哥都没良心,早早扔下咱娘儿俩走了,难道你要学他们的没良心!」
「成天大学大学大学!上大学到底有什么好!我看你就是让人灌了迷魂汤了,不过现在好了,你再不能跟妈分开了!」
在安眠药的副作用下,我头痛欲裂,耳边却源源不断传来妈妈混乱的喋喋不休。
即便如此,我还是总算搞清楚。
我已经彻底失去了这次,可以从她身边逃离的机会。
03.
之后一天几天。
但凡需要外出,妈妈就会把我反锁在屋子里,无论我如何哭求发誓,她都没有半分动摇。
「囡囡,妈不是非要关着你,可妈就是不放心,生怕我这一撒手你就跑了。」
我被关在那间逼仄窄小的屋子。
就连窗户都被她蒙上了厚厚的黑布,不见天日,不分昼夜。
不仅如此,她还用麻绳在我脚腕上打了死结。
我能活动的区域,不过以床为中心的一两平米而已。
然后她说。
「囡囡别跟妈置气,妈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断绝我离开的念头,她日复一日在我耳边讲述大山外面的花花世界有多可怕。
「那些城里人,最喜欢欺负你这种啥都不懂的小女娃。」
「要是外面真那么好,你爸咋能死外面!」
「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女娃出去了,迟早一天让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看看那些让城里人骗出去,被卖到那些脏地方的女人,你要出去了,也只有被卖掉一个下场!」
她始终以为,我还是6、7时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04.
锁在房间将近一个月后,我终于能重建天日。
站在院子里,望着久未见过的蓝天白云,绿树红花,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甚至以为自己真的重新迎来了自由。
可无论脚腕上绑成死结的麻绳,还是妈妈时刻紧盯着我的视线。
都在时刻提醒着我,这不过是妈妈容许范围内的「自由」。
失去考上大学的机会。
食不知味吃过午饭,妈妈抱着针线篓在我身边坐下,开始了每天必有的洗脑。
「囡囡啊,你看咱山里多好,城里那些坏东西不知道多羡慕咱们山里的人,为了进咱们山里花多少钱都舍得呢!」
「你好不容易能生在山里,可不就该一直留在这儿,跟妈好好过日子吗!」
我一言不发,眼神麻木地望住篱笆墙外。
脚腕绑着的麻绳虽然变长了,却也不足以支撑我走出那道连我膝盖高都没有的矮墙。
为了让我失去对外面世界的憧憬。
妈妈卖了家里电视机,扔掉当初爸爸去世后当作遗物被留下来的手机。
对早就外出打工,只在逢年过节回来探亲的乡亲严防死守。
生怕他们说出的哪个字,让我重新对走出大山更加「执迷不悟」。
「囡囡,妈今晚杀了那只小母鸡,给你熬鸡汤好不好?你打小就最爱喝鸡汤了不是。」
她自顾自说着,沉浸在自己是个好妈妈的臆想中。
却根本不记得,当年哥哥还活着的时候,重男轻女的她,哪怕真熬了鸡汤,也不会给我这个赔钱货尝上哪怕一口。
05.
被麻绳绑了整整半年。
妈妈大约终于认定,即便解了绳子我也不会再跑。
总算愿意松开已经在我脚腕留下一圈厚厚的丑陋死茧的麻绳。
「辛苦我们囡囡了,往后妈肯定再不拘着你了!」
妈妈笑容慈爱地跟我保证。
但我心里清楚,她的话,根本不可信。
失去上大学的机会,一如妈妈所愿,我终于死了走出大山的心。
脚腕上的麻绳虽然已经解开。
但正如妈妈所希望的那样,我心上的麻绳依旧绑着死结。
反正也逃不了,那就这样吧。
我身心俱疲地想着,怎么过一辈子也是过,与其继续抗争换来更多更窒息的教训,不如就这样相安无事,跟妈妈一起生活到老、到死。
可我知道,在我心底最深处。
依旧有一簇火苗在岌岌可危地燃烧着。
那是我对自由的向往,对没有全新生活的渴望。
而很快。
我再次迎来了或许能脱离妈妈控制的机会。
06.
隔年春天,参军入伍的风,不知怎么刮进了大山。
哪怕被妈妈断绝了村里人的来往。
我也依旧能感受得到,村子里不少没能考上大学的男女青年,都跃跃欲试着想要入伍。
而他们的家里人,对他们的决定也选择了无条件支持。
可在我家。
妈妈非但不没有主动提起这事,还在我提出疑惑时。
三令五申跟我强调,当兵入伍没一点好,又苦又累就不说了,新兵入伍之后还绝对会被老兵欺负。
更别说,一旦入伍,一年到头能回家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
她夸张的强调着部队中可能存在的危险,试图掐灭我对军旅生涯的希冀。
可已经失去一次改变命运机会的我。
又怎么会轻而易举放弃?
此时距离高考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我的可以自由活动的区域,从那间逼仄狭窄的屋子,整个院子,终于扩大至整个村。
哪怕这个村子,满打满算也只有几十户人家,沿着村子外围走一圈连半小时都用不了。
于是,在某个妈妈不得不外出卖她针线活赚钱的下午。
我怀揣着那颗鼓动不停地心脏,在那张入伍报名的表格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07.
我满以为,这是国家层面的政策。
就算妈妈有意阻拦,我也绝对能够离开这座将我困在其中的大山。
尤其是在,无论体检、政审全部合格通过的情况下。
可我千算万算都没能算到。
当部队方面派人来接我的时候,妈妈居然还真用卖惨,阻止了我的离开。
「领导,不是我不愿意让我家囡囡入伍,这谁不知道入伍当兵就表示能保家卫国?可我…可我实在舍不得啊……」
妈妈拉着对方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她哽咽着对面前穿着军装的人说道。
「您是不知道,我家囡囡她爸走得早,本来她还有哥哥,也小小年纪就没了,现在啊,就只剩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了,我真是冬天怕她冻着,夏天怕她热着,怕她吃不好睡不好,还怕她跟她爸、她哥一样早早就撒手去了……」
她胡乱抹着脸上蜿蜒而下的眼泪,像极了是真在为女儿安危担忧的好妈妈。
而她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
在村长以及其他村民证明我家确实只剩我们孤儿寡母之下。
部队方面派来的人,果然没能坚持下去。
「大嫂放心,应征入伍对于每个老百姓而言都是以自愿为前提的,既然您家里条件这么特殊,您的女儿当然可以留在家里。」
对方不仅顺了妈妈的愿,还再三对我强调:「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妈妈一个人养大你不容易,你是该留下来好好孝顺她。」
我第二次离开的机会,也就此夭折。
08.
所有人离开后。
只剩我和妈妈的院子,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妈妈一扫之前凄风苦雨的模样。
看向我的眼神,再次变得偏执疯狂到让我脚腕隐隐作痛。
那双本就乌沉沉的眼睛,此时更像是被泼进了浓墨,眼底浓稠的黑让我心底微颤。
「囡囡,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从低到高,从平缓到激动。
持续地周而复始。
我身体本能地开始颤抖,一步步后退着试图从她视线范围内脱离。
可她始终牢牢把我紧紧盯住,脖子随着我的动作,神经质地转动着。
「妈,你听我——」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她算得上尖锐的声音,斩断我即将出口的解释。
我知道,这个时候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
正如我先前所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那样。
我再一次,被她用麻绳绑了脚腕,反锁在了那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霉味的,窄小逼仄的房间。
09.
落锁后。
妈妈的声音稍稍恢复几分正常。
她隔着门板,嗓音紧绷又急促的对我说。
「你就在里面,对着你爸和你哥的牌位给我好好反省,等你什么时候真知道错了,我再放你出来。」
之后无论我怎么哀求、怎么哭喊,她都没再理会过我。
厚厚的黑布早在我第一次被关的时候。
就被她用木板和铁钉固定在了窗棂上,一旦把门关上,这个屋子就会落入不见五指的黑。
无论在里面待上多久,都不可能有习惯这种暗度的时候。
不像上次,纵使把我关在里面,妈妈依旧会给我饭吃。
这次她约莫是被我气狠了,很久很久都不曾打开过门给我送饭。
随着时间推移。
饥饿和干渴的感觉,开始席卷我的身体。
我饿得头昏脑涨四肢疲软,咳到嘴皮皲裂咳嗽不停,她也一次都没进来过。
看到出来,妈妈这次是铁了心要给我一个教训了。
就在我以为,我会就此饿死在这间屋子的时候,终于听到锁链被打开的声音。
十几秒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暖融融的阳光从开门处落进房子,一道身影逆光而来,饭菜的香味萦绕在我鼻间,与此同时,妈妈犹如魔鬼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囡囡,你知道错了吗?」
10.
挣扎在濒死边缘的恐惧,让我无条件承认妈妈所说的一切。
我张开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对她说。
「我错了,妈,我知道错了,我再不会这么做了……」
妈妈摸了摸我干如枯草的头发,将撑着饭菜和水的瓷碗放到我面前。
我迫不及待端起水大口喝下,又用没什么里的手艰难抓起筷子,惊魂未定地把饭菜塞进嘴里。
被关在这间屋子不知多久。
屋里的气味可想而知会有多臭不可闻,可我顾不得那么多。
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还不想死。
「好囡囡。」
妈妈发出心满意足地笑声。
我恍惚着朝她看去,又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堪称慈爱的神色。
身体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我不敢出声,只能拼命将自己的肚子填饱。
吃过喝过,我身体总算恢复了些力气。
落下阳光的小屋,也让我终于目可视物。
虽然放我出了屋子,甚至还亲手收拾了污浊不堪的屋子,妈妈却依旧余怒未消。
她一而再再而三告诉我。
「囡囡,你做出这种事,真把妈的心都伤透了。」
11.
这次被放出来后,我开始变得怕黑、怕静,可山里的夜晚那么黑那么静。
我只能一入夜,就躲回自己的房间,打开灯和收音机,只有这样做才能睡得着。
妈妈似乎看出了我的变化,又似乎没看出来。
她白天时会貌似关切地询问我,可一到晚上,无论我发出什么样的动静,她都只会充耳不闻。
日子一天天过去。
在我努力自救中,这两个症状终于有所缓解。
不过这次,脚腕被绑的时间,却远远超过了上一次。
哪怕距离我试图通过入伍离开大山已经过去整整一年。
那截已经褪色、起毛的麻绳,依旧牢牢束缚在我脚腕上,将我的活动区域控制在距离院门两米的范围内。
无所事事之下,我每天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坐着门槛呆呆看着院子外面,笑容鲜活灵动仿佛永远有用不完精力的小孩。
「囡囡。」
任何一个不需要出门挣钱的日子。
妈妈都会陪我坐在门槛上,她会将我搂进她怀里,一下一下轻柔地给我梳头发。
比起18岁时还算健康的抗体,如今刚过完20岁生日的话,瘦到好像只剩一把皮包骨头。
而原本还算浓密乌黑的头发。
也在这日复一日,相当于囚禁的生活中,逐渐变得枯黄、稀薄。
「你知道的,妈是这天底下最爱你的人,妈会一直保护你,爱护你,不让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有可能伤害到你。」
我侧着头枕在她腿上,麻木地想着。
可这世界上一直在伤害我的人,不是只有她吗?
12.
转机出现在我21岁那年。
大山里来了新老师,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并不算多么漂亮,却一直温和而知性。
是在一次妈妈不在家,她长途跋涉不知去做什么回来时,跟我讨水喝认识的。
「小姑娘,你多大年纪了呀?」
对方很健谈,说话时的声音和笑容也都很爽朗。
我却因为长年累月只能待在家,在她出现前见到的人永远只有妈妈,就连跟人交谈都很困难。
「21。」
不常跟人说话的声音,带着些暗哑并不好听,回答完问题后,我有些自卑地低了低头。
对方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依旧爽朗地搭话:「你好,我叫崔盛英,是村里学校新来的老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抿着嘴艰难露出个笑容。
「我…叫齐安安。」
崔老师笑容很大,在阳光的映衬下,更显明朗。
她没再继续提出问题,只有一搭没一搭跟着聊天。
喝完水,崔老师向我道过谢后,拎起那个看上去就不轻的塑料袋,与我挥手告别。
我就这么站在门内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这是我从试图入伍却又失败后,第一次跟妈妈之外的人产生交集。
13.
那次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的。
每当妈妈不在家时,崔老师就会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聊天。
跟我聊这座闭塞的山村,跟我讲大山外面日新月异的变化。
在她的讲述中。
我知道了在我不曾去过的大山之外,踏足月球早已经不再是只有嫦娥能做到的事情。
知道了草原的广阔无垠,城市的车水马龙。
知道了大学的模样,年轻人又喜欢怎么生活。
随着她一天又一天从不厌烦的讲述中。
我胸膛那份,早就被厚厚尘埃掩埋的,对大山外面世界心驰神往的希冀。
开始不再甘于继续被尘埃覆盖,滋生出了破土而出的勇气。
崔老师的那些话。
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一点一点,轻柔地帮我将厚重的尘埃拂去。
「安安。」
她明亮的双眼看住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与鼓励,嗓音清冽如山涧泉水。
「我相信,无论你还是这大山里的任何一个年轻人,都永远有挣脱枷锁,一飞冲天的那一天。」
14.
通过崔老师,我知晓不只有高考可以改变我的命运。
成人自考同样可以。
只要我自己不放弃,就永远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