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邂逅。
92年的夏天,炎热的阳光像砂纸一样摩擦着皮肤,蝉鸣声震得耳膜发痛。
在这个被称作“开放”的年代,大家都在摸索着各自的出路。
机械厂的技术员,月工资一百八,改制的阴云在头顶盘旋。
二十八岁的我,骑着价值一年工资的嘉陵70,怀揣着对网恋的那点美好幻想,在六月的早晨悄悄离开了这座困住我多年的县城。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一个小小的油表故障,会让我与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不期而遇。
这大概就是命运吧,永远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将最美好的相遇悄悄安排。
第一章
九二年的夏天特别闷热。机械厂的车间里,我和钳工班的师傅们满头大汗地修着一台老旧的冲床。
“建国,你这娃技术是够好,就是不会来事儿。”老何师傅放下扳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上个月厂长想让我去给他儿子当家教,被我婉拒了。
车间里的风扇呼呼地转着,却只是搅动着更多的热浪。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到下班时间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穿这身工装了,明天开始休假。
回到筒子楼的家里,老妈正在厨房里炒菜。油烟机发出刺耳的轰鸣,却依然挡不住油烟往外窜。
“建国,你这出远门的事,妈还是不放心。”老妈端着一盘青椒肉丝出来,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叹了口气。这件事已经说了无数遍了。通过BBS认识的北京姑娘小雨,约好了见面。骑摩托去北京这事确实有点儿疯狂,但我就是想试试。
晚饭时,老爸破天荒地开了瓶二锅头。
“建国啊,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该找个对象成家了。”老爸给我倒了一杯,“你看隔壁老王家的闺女,现在县医院上班,条件不错…………”
我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第二章
凌晨四点,我轻手轻脚地推着摩托车出了楼道。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丝丝凉意。
路灯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朦胧。
我的嘉陵70是去年攒了大半年工资买的,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胜在结实耐用。
后座绑着个帆布包,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干粮。
出城的公路上,一辆辆大卡车呼啸而过。我紧了紧身上的牛仔夹克,加大油门。摩托车发出一声轰鸣,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路边的玉米地里,农民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阳光渐渐变得刺眼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正当我沉浸在对即将到来的见面的期待中时,仪表盘上的油表开始不正常地跳动。
起初我并未在意,直到发动机突然发出一声异响,速度开始降低。
我连忙靠边停车。打开油箱盖一看,几乎见底了。
不应该啊,按照油表显示还能跑一百多公里。
掏出地图看了看,前面二十公里有个加油站。
重新发动车子,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进。
但好景不长,还没开出五公里,发动机就彻底熄火了。
六月的太阳毒辣得很。我推着摩托在公路上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看到了加油站的轮廓。
第三章
加油站很小,就一个简陋的办公室和两个加油机。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看书。
“您好,能不能借个油壶?”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油表坏了?”她放下书,站起身来。
我点点头。她转身进了办公室,拿出一个红色的塑料油壶。
“多谢。对了,这附近有修车的地方吗?”
“有倒是有,不过要到镇上去。”她看了看我的摩托车,“要不我帮你看看?我爸以前就是修车的。”
我有些惊讶。她穿着半旧的工作服,手上却没有机油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会修车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她一边检查油表一边问道。
“顾建国。”
“我叫陈雨萍。”她咯咯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我这名字特别土?”
阳光下,她的马尾辫一晃一晃的,像是夏日里跳动的精灵。
修理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陈雨萍的技术确实了得,不仅修好了油表,还帮我调整了化油器。
“你这是要去哪儿?”她擦着手上的机油问道。
“北京。”我犹豫了一下,“去见个网友。”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现在都这么时髦啊。”
看了看表,已经错过了和小雨约定的时间。我掏出大哥大,却发现早就没电了。
第四章
就这样,我在这个小小的加油站待了下来。
陈雨萍的父亲是知青,年轻时在这里扎根,开了个修车铺。后来厂子不景气倒闭了,她就来加油站工作。
每天清晨,我都能看到她骑着自行车来上班。有时会带着热腾腾的包子,分我一个。
“你们厂里待遇怎么样?”有天她突然问我。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太好,最近传说要改制。”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干。你技术这么好,何必给别人打工?”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其实我早就有个想法,就是开个修理厂。只是一直没敢跨出这一步。
傍晚的时候,我们常常坐在加油站门口的台阶上聊天。路过的大卡车呼啸而过,激起一阵阵尘土。
第五章
一周后,我回到了县城。厂里果然开始改制,很多工人下岗。
我主动提出离职,用补偿金和积蓄,在县城边上盘了个小店面。
陈雨萍经常骑车来帮忙。她对机器的理解总是那么独到,连老师傅们都佩服不已。
开业第一天,她送来一个招牌。
“顾氏机械修理”几个字龙飞凤舞,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生意渐渐好起来。有天晚上收工,我们坐在店门口喝啤酒。夜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油烟味。
“你说,人生是不是就像那油表?”她突然说,“有时候明明还有很多路要走,却总给你错误的提示。”
我看着她的侧脸,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但有时候,错误的提示反而让你遇到对的人。”
她转过头,嫣然一笑。“要不要合伙开个大修理厂?”
我愣住了。她认真地说:“我有些积蓄,再加上你的技术……”
就这样,我们的故事开始了。不是在网络上,不是在繁华的北京,而是在一个普通的夏日,一个小小的加油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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