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这个少尉女军官,第一次走进师机关单身宿舍楼

拂晓哨位 2023-05-16 22:25:30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作者:赵蕊

最右边的是贾正怀

雨夜听歌,好像进入了时光倒流的魔镜。

眼前晃动着一些人的影子,随着音乐的起伏和回荡,或明或暗的走来,思念染上了五月的清香。

那天,我扛着一颗豆豆,第一次走进61师机关单身宿舍楼。

哦,我记得。那个微微清冷的早晨,那个长长的走廊,没有什么灯光,只有外面折射进来的光晕打在水泥地板上。

从第二间房子里走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兵,他正端着盆出来,看到我的一瞬愣住了。我一定看起来很傻吧,提着一堆行李,茫然失措。

意识到我是新分来的女干部,他立即放下手中的盆,慌忙在裤子上把手擦了擦,弯腰帮我提起行李。

哦,原谅我在这样一个墨香环绕的雨夜,慢慢经过了往事走过的风,慢慢相遇了陈年遇过的光阴。

他怎么能知道,他提着的行囊,是我放弃了大医院的分配,执着于要扛上黄色肩章的一个梦。也许我根本还不懂得肩上那颗豆豆真正的含义,但我意气风发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就这样踏进了如火如荼激情燃烧的革命人生。

就那样傻傻跟着他走,进入第二个门,有个年长一些的志愿兵,正在低头刷牙。看到我,赶紧抹了一把满嘴的泡沫:

“新来的?”

我点点头。偷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两个大男孩住的房间很干净,所有东西摆放整齐,虽说机关战士不检查内务,但是被子仍然叠成有棱有角的豆腐块,就连门后的两条扫把都放的直直的,扫把头就像站队列一般整齐地朝向了一个方向。

军歌嘹亮的地方,果真不一样。所有木器和什物,都轻轻地泛着一层洁净的白光。

“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给你分在哪个房子了?我们帮你去打扫一下。”年长一些的说。

我指指斜对面,好像是第三间。

第三间?他微微皱眉:“你确定?谁给你说的?”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名字,反正就是说让我住那间。”

年长一些的兵长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五官俊秀,我猜他如果是个女孩子应该很美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训练部队,他还可以生的如此面庞白净?

他再次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满是疑问。片刻之后,他一声令下:

“小贾,撬开,去打扫!”

听到撬开,我愣了一下。哇!原来快反部队的人行事风格这么霸气啊!

瘦高个从我身边经过,准备出去找工具,我怯怯地:“那谁,看看那个房子有没有窗帘?”

我发现他们这个房子没有窗帘,不知道是洗了?还是压根没有。

“他叫贾正怀,我叫乔波。”年长的说,叫他小贾就行了。随口又说了一句:“一看就是新兵蛋子,知道我当兵多少年了吗?”

不管多少年,我看出来了,你是敢于割袍断义的乔峰大哥的第N代后人,你们姓乔的都不简单,处变不惊,一言九鼎,小贾是很怕你的。

不一会儿,只听得门外叮里哐当的一顿捶敲,乔波也去了,好像又进去了几个兵帮忙,楼道里很是叽叽喳喳的吵杂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了。

不多时,小贾喘吁吁地进来了: “好了!去你自己房子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一边提着我的行李,一边说:“吃饭时我叫你,咱们都在司令部灶吃。”

第一次走进我的小屋,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蓝蓝的窗帘束起,一张木制的单人床旁边,有一张油漆已经掉完了的桌子,几个抽屉都挂着铁锁子,门后堆着一个大褥子和大被子,还有一个大木箱子,门后边,还有一颗陈旧的手榴弹。地板才拖过湿湿的,虽然很简陋,可是散发着刚刚喷过的茉莉味道的空气清香,明亮的玻璃窗外,正对着一排修剪整齐的冬青树,不远处就是广阔的院落,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官兵经过........

“你是女孩子,给你买了一把三保险锁,这样安全。”

我转头看见那把锃亮的铜色锁子,锁芯里三个铁柱子齐刷刷的露着,显然刚刚试过。

莫名的,我就喜欢上了这里。喜欢上这两个年轻的生命,他们在我陌生的初识里明眸善睐、春光耀眼,如新竹舒展开热情的枝条,向我呈现了葱郁的友情绽放。

“脸盆架后边这些,你别动!”乔波叮嘱我。

我点点头。额头的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几缕贴在头部,白净的脸庞泛着劳动后的红晕。

“有什么缺的就说,我们给你去买。”

谢谢,真的谢谢。有谁是我?不知不觉中做了一只幸运的贝,晕晕乎乎掉进了温暖的海,每一条细致的纹里,都深深刻上感念的歌。

我知道的,在这两个老兵面前,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丫头,对我这个只有一颗豆豆的小干部,他们是当做小妹妹一样在呵护了。

那些日子,最快乐的莫过于跟乔波和小贾在晚饭后聚在一起侃大山。就在单身楼门口的台阶那里,正对着一轮夕阳挂在天边,云层蜷缩成一条条的幕布,像层层岩石之间蹿出来的红色火焰。

那是我们火红的友谊。

正课期间,他们严肃认真,像师傅带徒弟,对我言传身教,传授各种注意事项。课余闲暇,他们带我走东串西,告诉我哪里的呱呱最好吃。

乔波

乔波喜欢摄影,拿着相机给我拍了很多照片,我的笑容在暖日的风中摇曳,他的快门咔咔的定格美好瞬间,最后从一卷中挑出最满意的拿去冲洗放大,又用金色的相框装裱,芳华如嫣,不胜欢喜。

小贾是个扑克高手,牌场上气势非凡。他盘着腿教我打双扣,一丝不苟。我跟他打对家成为最强拍档,经常联手跟其他的干部战士用一包烟、一颗西瓜为赌注对决,已经默契到每个表情和手指动作知道对方要什么牌,十打九赢。

“我在,你在,山在,路在,足够......”想起台湾作家张晓风那首无名诗来。好喜欢这样,时间仿佛一面细银打磨的水镜,露出些许美丽的宝石。我们的友情,日益坚固。

境不离心,那些日子我很爱写作,小贾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本《知音》给我,又从机关楼抱回来一沓子稿纸,翻出末页的编辑部地址,一劲地鼓励我投稿,我在宿舍半明半暗的昏黄灯影下,竟然洋洋洒洒的写出了十来页的文章,投出去了。

谁知道呢?好景不长。有一天正在午休,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拿钥匙开门。我惊得坐起来,以为谁走错了房子,再仔细听,那个人非常执着一遍一遍在开,天呐!我吓得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起身大声质问:

“谁?!”

门外的人显然也惊住了,空气骤然安静下来。接着就听见门外边有人经过,笑着说:“你休个假,房子没了!哈哈哈.....”

那人问:“谁这么大胆,咋回事?”

“告诉你,你也没辙,来了个一颗豆,女的,嘻嘻。”

“啊?”只听他长长的一声“啊“,脚步匆匆离去......

我在屋内听得真切,受惊不小,待脚步走远,立即去对门找小贾他们。

咋办?乔波气定神闲地说:“别怕!已经住了,他能把你咋地!”

可是......

我心慌慌站立不安,如果他去找首长说,我是不是要被赶出来了?今晚我住哪里?可是,我怎么会住了别人的房子?这怎么回事?

心里七上八下,一头懵。

“当时你说分配你住对面第三间我就觉得不对劲,但你很肯定,我们就给你撬了!”

“没事,有我!”看我急得快哭了,乔波安慰地拍着我肩膀说: “大不了我跟小贾重新找个地方住,你住我们这儿。”

焦急不安地等了半个下午,到了晚上也没见那个参谋再来找我。无心开灯,我在墨染一般的黑暗里醒了一夜。

又过了一天,还是没来。我怔怔的盯着抽屉上挂着的那把锁,庆幸自己听了乔波的话没有冒昧撬开。也许原主人在这里锁着一个山形峻拔的奋斗故事,藏着他最爱的人,有他最爱的繁星点点,这是属于他的秘密桃源.......

外面的世界安好有序,我的不安却无止尽蔓延。又是一夜未眠,清晨出完操,顶着两个肿泡泡的黑眼圈,又去找乔波和小贾:“咋回事?没动静了?”

“别担心,他可能重新找下宿舍了!”

“那为什么被子和褥子也不要了?还有他的大木箱子,还有那个手榴弹.....”

小贾呲牙坏笑着说:“他肯定不好意思来拿。”

不好意思的不该是我吗?

唉。我等。

等待的日子,犹如行走于刀尖,那是立于火炙上的一种煎熬。人生其实很有意思,像是握一只洞箫,执板而歌,最蹩脚的章节,往往会成为日后沉水香般的回忆,一寸一寸燃烧,香气幽远,无以言说。

这天起,我天天等着敲门声,一天天过去了,半年过去了.......没人再来。

日来月往,长长的走廊脚步川流不息,我在每一个脚步里期待,好似等待风中鬼魅的灯火。

直到有一天,在诊室里正在上班,小贾望着窗外忽然喊:“快看快看,就是他。”

一个个子不太高的参谋,二十多岁,穿着一身迷彩服,正从外边进来。我赶紧出去,只见他胳膊弯夹着一个文件夹,呼呼地喘着气,像有什么任务在身,经过我的时候风驰电掣一般,头也不抬蹭蹭跑上了二楼。

这可咋整?我实在憋不住了,再次央求乔波去联系他。

人世间的遇见,也许是某一世里不经意种下的因,在当下的某一刻结成了果,是为缘。我甚至迷惑,我跟这个参谋到底在前世里是否有过什么瓜葛?

至今我都不知道,他在当年是怎么被气得呕心过,某天拨开岁月的缝隙,是否还记得那个无家可归的早晨。那座单身楼几经翻新,几更主人,月圆了又缺了,人聚了又散了,熙攘的楼道热闹依然,唯有漫天的星光,把长满青苔的囧事,记得地老天荒。

有些短暂的光阴,足以怀念一生。

现在,当我坐在桌前回忆这些往事,穿梭在昔日的角色之间,仍然久久不能平静。欲语心情梦已阑,镜中依约见春山。遗憾是文中这三个人如今都不在我的手机联络人里,即使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战友群建了一个又一个,他们都消失在恒久的岁月了。那个参谋一度调入军部,与我在宝鸡再度结缘成为军部的战友,但不久后调离失去消息,乔波转业后彻底失联,不知道在哪里工作生活着。而小贾,前几年已经得病去世了。

你要问我为什么会写出这些?纳兰容若的一阙《采桑子》曰:不为登高,只为销魂。只为回忆浸体,心思深处,魂已不堪重负。我愿用这种方式扣印出来,让自己的情感有所归依。

很可惜,小贾去世前的一个月我们刚刚联络上,还没来得及惊喜,他就告诉我,自己肺癌晚期了。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因为他告诉我的时候,口气那么淡定,好像曾经在一起时嬉闹开玩笑一样。

“如果我能活到春节,一定来看你!”他笑着说。

可是不久后的一天,他真的走了!没有来得及与我告别,我从理发员小孔那里得知了他走了的消息,一时语塞,泪水夺眶而出……

晚了,我联络到他太晚了。

大悲无声。那种痛,更接近沉闷的撕裂。世界在那一霎那暗下来,将我弃绝,伸出手去,我知道再也握不住曾经的温暖。

仰首见花光,低头见月明,思绪如此,念君如此。

此刻,当我要结束这篇文章,我多么希望一切都如初见,希望我稚嫩如月光下盛开的青莲,浑然不知沧海桑田,希望我们还是那迎着阳光灼灼闪耀的一块玉,任凭时光雕琢成最好的青年。

多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

编发:拂晓哨位

来源:作者赵蕊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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